管小玉走到她面前將她攙扶起來，撫慰道：“左桐君這是怎么說的，在那種情況下，恐怕誰都會做出那樣的選擇吧！畢竟，雖是神族，卻非圣賢。這往大里說，也不過是操守不好，罷官就是了，何至于以死謝罪呢！東西既然送回來，那就是痛改前非了，我又怎能揪住這點瑕疵不放？說起來，他也是我的長輩呢！”

竹蕊感激地望著管小玉，又下跪，叩頭道：“女王寬宏大量，若能恕我父不死，竹蕊定當為女王肝腦涂地!”

管小玉頷首道：“沒關系，現在正是用人之際，若竹蕊小姐的自薦合適，我一定會采納。至于什么親不親仇不仇的，我們也沒有那些關系，是嗎？”

竹蕊驚訝地望了管小玉一眼，道：“那……恕竹蕊厚顏了。竹蕊自薦成為宮中女主管。因為現在宮中這些人，大多是家父選進來的，所以沒有誰比竹蕊更容易了解他們的情況了。”

看管小玉一副期待的表情，等著她繼續說下去，竹蕊鼓起勇氣繼續說道：“竹蕊想，女王剛剛回宮，宮中之事應該是需要打理的。而且，您還需要一個信得過的人。竹蕊不才，有幸蒙女王在這里召見，被女王當作密友看待，難道我不該為女王做些什么嗎？所以，竹蕊腆顏自薦，希望女王能應允。”

管小玉笑了，道：“竹蕊小姐說的有情有理，本王還真是找不出什么合適的理由來拒絕。不過，最近本王還是會有大部分時間在軍中，至于王宮中的事情，我覺得倒可以放放再說。不過，這件事我記下了，有機會的話，一定給你安排。”

沒有辦法形容竹蕊此刻的心情。剛剛管小玉的態度還讓她看到希望，但誰想一轉眼，她就將自己的愿望婉拒了。她覺得不甘心，又進言道：“女王想是誤會了。竹蕊不是來要什么宮中官職的。除了為女王解憂的考慮之外，竹蕊還希望能用充當宮奴的方式替父贖罪！”

管小玉又笑了笑，道：“本王沒有誤會你，竹蕊小姐。你此行的目的，不就是替父贖罪嗎？既然我已經答應饒過他的性命，你又為何要糾纏于留不留在宮中呢？剛才我已答應有機會將你召入，難道你連這點時間都等不了嗎?現在鳳族正是風雨飄搖，我本王必須先處理軍務。如果連鳳族都沒有了，就算將鳳王宮治理得再好，又有什么意義呢？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

竹蕊再想不起該怎么回答了。就在這兩番話中，她可是又將自稱改回為“本王”了。這不是暗示給她要公事公辦，毫無商量的余地嗎？無奈之下，她只好告辭道：“那，竹蕊就等著您的決定了。”

管小玉依然保著嘴角的微笑，道：“嗯。機會到了我一定會召你進宮。哦，對了，回去給你父親帶個話，他可以安享晚年了。我既不會因這事傷他性命，也不會限制他的自由。”

看竹蕊裊裊走出，管小玉嘴角端莊的微笑變得冷酷起來。

“什么？她是這樣答復你的？”

左桐君府中，停云手里的杯子摔在地上，變得粉碎。

竹蕊有些不解，道：“父親，難道這里還有什么問題嗎？她不是已經饒過您和我們家了？”

停云頹然坐在椅子上，道：“女兒，你還是太簡單了。我承認，你心思綿密，又敢冒險，我們家里，沒有人比你更適合掌家之任。但是你還是沒弄明白她的真實意思。如果她真的原諒為父，為什么不肯接受你？她說的理由，看似天衣無縫，但經不起細推敲。若是她真的不在乎宮中之事，為何將你帶進那間屋子，向你說出那番若有所指的話？還有，宮中發生了那樣的刺殺事件，她會一點心思都不動嗎？若是我沒猜錯，她該是已經和誰商議過這事，那人也向她舉薦過你了。但是她心里認不認可你，還不好說啊！”

看著父親輕輕搖著的頭，竹蕊感到一陣悵惘。

“還有，孩子，有些事情，不像你想的那么簡單。為父謝謝你今天為我做的事，但是我也很清楚，我自己犯下的錯，還要我自己來承擔后果。你就不要再替為父操心啦！哎，回去歇歇吧！”

看著竹蕊有些孤獨的背影，停云流下了兩行渾濁的淚水。

“當時真是糊涂喲！……”他在心底悲哀地感嘆。

管小玉回頭答應道：“是啊，我剛到這兒不久。您兩位也回來了？”

空山道：“回來了。雖然有些棘手，但總算是辦成了。鶴王見到了。”

“他怎么說？”

“他嘛，自然心里生氣，但是面上還沒有太表露出來，”冷泉臉上帶著一種不屑，答道，“不過他是不是該想想，自己的人是不是做了很過分的事情，所以才遭到這樣的報應？”

管小玉輕輕一擺手，道：“他怎么會不清楚呢？車天派鶴族來的時候，恐怕他就已經想到鶴軍的作用了吧。當然，他是不是同意車天這樣做就不一定了。不過發生了這種事，他和我們是一定不會達成和解了。”

冷泉點頭道：“是啊，這是死仇，怎么可能會和解呢？我們的盟友，又少了一個啊！”

管小玉冷笑一聲，道：“從一開始，我也沒打算和他們結盟。冷泉長老可還記得，鳳梟之戰之時，玄素的表現嗎？”

冷泉眉頭皺起來，細想了一陣，輕輕搖搖頭：“老朽只記得他不是一個很拼命的將領，但其他的事情——”

管小玉道：“是啊，他不是一個很拼命的將領，而且自高自大。但這樣的人卻是鶴族里的佼佼者。由此可見，鶴族并不是一個適合結盟的羽族，他們只能有福共享，卻不能有難同當。不過除了他們之外，我們倒不是找不到可以結盟的羽族。”

冷泉問道：“王心中有數了？”

管小玉道：“有點計劃，但還不成熟。還需要和各位長老商議。”

“嗯，那我去叫孤竹和寂雨兩位過來。”冷泉說完，便拄著拐杖走了出去。

“冷泉長老的腿——”管小玉輕輕嘆道，“我看能不能給他治愈呢？”

空山瞇細眼睛，打量著面前的女子。他覺得越來越看不透這個女王了。說她心狠手辣，倒也不過分，看她進城便殺了兩個鶴族大將，殺了不少鶴族士兵，一點憐惜之心都沒有；說她行事詭變，也不過分，因為那一場拿下鳳影軍的大戲，她不僅拿下了鳳影軍的控制權，還拿下了人心，更關鍵的是，用的是那樣一種殘忍和溫情并存的方式；說她宅心仁厚，似乎也不是不可以，因為她還想著給冷泉治愈腿傷——要知道，這是連冷泉自己都覺得無望的事情啊！

“王，您沒同意她的要求？”空山想起竹蕊拜見之事，問道。

管小玉點點頭：“一件同意了，一件沒有。”

空山等著。

“我同意不為此事責罰他父親，只是革了他的職，讓他回去養老。”

“這是對他莫大的恩典了。”空山道。

“但是我沒同意她來做宮中女主管的要求。”

“您還是信不過他？”

管小玉說的“她”是竹蕊，空山說的“他”是停云。兩人心照不宣，說話并沒有不解之處。

管小玉搖搖頭：“不光是信得過信不過的事，還有，我相信這樣一來，他自己就會坐不住了。而他一坐不住，朝中也將有所動蕩。我們要做的，可不僅僅是動動刀兵就行的事啊！”

空山驚訝了。這一層他也想到了，私底下和其他三位長老也商議過。他們以為管小玉想不到，還想找個時間和她說說這件事。沒想到的是，這個剛剛回來的女王，竟在一件小而又小的事上下了這一步棋，而且非常巧妙。

“她成熟了！成熟得……太過驚人了！”空山在心底默默想道。

鳳族西南方向，一支羽族軍隊浩浩蕩蕩地往鳳族趕來。為首的一面旗子上，龍飛鳳舞地繡著一個巨大的“鷸”字。這支隊伍規模不小，但行進起來卻有點怪。

他們似乎在拖延，似乎要去做一件不得不做而又從心里不喜歡做的事情。

“將軍，我們不再快點嗎？”

隊伍最前方右邊，一個跨坐在褐色巨鷸背上的男人問他左邊的人。而他左邊的人沉著臉，半晌沒有說話，最后才擠出幾個字：“那么著急找死去嗎？”

可是現在他高興不起來了。因為鳳王反了，他必須是第一個出面討伐的人。誰讓他們互相牽制呢？

可世上最悲哀的事就是，上天給你安排了一個過于強大的盟友兼對手。

他們“盟”起來的時候確實讓你覺得有個有力的臂膀，強壯的胸膛；可他們和你“對”起“手”來的時候，更讓你想去撞墻。

鷸王聽見鳳族反了的時候，就是這樣一種想撞墻的感覺。但是他又不能撞墻，所以，他下令讓正守著西南邊境的鷸族的軍隊，向鳳族最近的反鎮出發，前去平叛。

可不知是他授意或暗示，還是他的將領和他一樣的想法，這支前去討伐的軍隊，行進得拖拖拉拉，完全沒有一點銳氣，好像早到一時一刻都是快一點送死一樣。

副將更著急了。難道自己的主將還想著鳳王自己會死掉，鳳軍會自己解散不成？越是慢，人家做的準備月充分，自己送死的態度就越明顯啊！

但是看見主將不說話，他也不好再說什么。

磨蹭是磨蹭，拖拉是拖拉，但還是免不了見到鳳軍。

雖是小鎮，但鳳族的守將和士兵卻斗志昂揚。他們已經受夠了鷸族的白眼，現在終于可以名正言順地打上一場，誰不精神振奮？

而鷸族卻顯得蔫頭耷腦，打得毫無士氣。也難怪，已經順利那么久，面對考驗的時候，有幾個能馬上意氣風發的？

所以鳳軍這場仗毫無懸念地——贏了。而鷸軍敗得丟盔卸甲，毫無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