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天和羽姬來到清華池的時候，羽族們都已經來得差不多了。遠遠的，車天便聽見絲竹管弦之聲響遏行云，婉轉嘹亮的歌喉響徹九天。

車天笑著對羽姬道：“羽姬，你看這次的龍華會好像比上次更盛大呢！這都要歸功于你的靈心設計。”

羽姬嫵媚地一笑，道：“自從羽姬蒙幸，還沒有機會報答靈君呢。前一陣子靈君信得過羽姬，讓羽姬操持龍華會之事，羽姬能不盡心盡力？靈君也不用謬獎羽姬，只今天您帶羽姬前來參加盛會，妾身就感激不盡了！”

車天微笑著撫摸她的柔荑，道：“這是為何呢？”

羽姬道：“不管靈君怎么寵愛羽姬，羽姬都清楚自己的出身。您能讓羽姬在眾羽族面前露面，這比給羽姬任何名分都要珍貴呢！羽姬怎能不珍惜您的抬愛？”

車天停下腳步，一雙金眸在她臉上一遍遍劃過，一道沉思一閃而過，取而代之的是滿滿的溫柔。

雕欄畫棟，曲檻回廊。龍笛鼉鼓，細腰皓齒。金香木案，玻璃玉盞。美酒瓊漿，仙果佳饌。任何參與這一盛會的人，都會神魂顛倒，在安逸享樂中樂不思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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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天和羽姬在眾多羽王的夾道迎候下走上正座，微笑著站在坐席前，掃視了一遍前來參會的諸王。看見他的目光，諸位羽王齊聲高呼道：“參見萬羽靈君！祝靈君與天齊壽，宇內祥瑞安寧！”隨后，便齊齊跪拜。

車天笑著示意大家起身，在自己席位上坐好。隨后，他朗聲說道：“我感謝大家來參加這個盛會！也謝謝大家給我的祝愿！在很多人看來，我們神族已經與天地同壽了，可是只有你我才知道，我們天人也有壽限，也會像下界卑微的人族一樣，有衰落的那一天，有死亡的那一天。所以，我們才要每一百年舉辦一次龍華盛會，享受生的美好！所以，我希望大家能快快樂樂地享受這盛宴帶來的歡樂！不過，至于說到宇內祥瑞安寧，恐怕不容易實現了。”

席位下，羽王們一陣輕微的騷動。除了鷹王鶴王等幾個知道就里的王還保持著平靜之外，其他比較小族的王都奇怪地議論起來。%&(&

終于，有一個聲音在一個角落里響了起來：“哎，怎么鳳族沒有來人？”

一句話出口，全場都安靜下來。其實，每個人都注意到原本設在靈君正座之下的副座上，坐著的是鴉王和戰神，而原本每次都坐在那里的鳳王——或說鳳族，卻沒有出現。不僅沒有出現在副座上，甚至全場都沒有一個鳳族的人。

即使沒有鳳王，鳳族也該有人做代表的。即使鳳族現在失去了原有的地位，總也該有人出現在席位的末端。可是，現在，看遍全場也不見一個鳳族人出現。

難道，真如大家暗自猜測的一樣，鳳族已被悄無聲息地滅族了？

“來，大家高興起來！宴會開始吧！”車天大手一揮，早有侍立左右的宮人開始花間蝴蝶一樣地穿梭在席案之間，排菜斟酒了。而那些歌兒舞姬，也都抖擻精神，唱出魅人之音，舞出天魔冶態。

“呃，不知能不能問問，剛剛靈君說的話，究竟是什么意思啊？”坐在車天身邊的暮青，端起酒杯，趁向車天祝酒時問道。他實在納悶，剛才車天說的天界不容易實現安寧究竟是什么意思。難道是鳳族謀反之事？可他才剛剛否定過啊！當然也有可能是別的事情，但究竟是什么呢？

車天舉起酒杯，微笑著答道：“愛卿真的想知道？”

暮青點點頭。

車天向武威舉杯示意，又對暮青道：“你若想知道，可以私下問問戰神。在龍華會上，我不許任何人提和朝政相關的事。來，干！”

暮青根本沒有想到會是這樣的答案，他臉色一下子僵硬下來，勉強擠著笑容，訥訥地陪著車天將美酒飲盡。

管小玉的日子并不好過。她揭竿而起了，雖然趕走了那些監視鳳族、隨時都可以將鳳族殄滅的鶴族以及其他少部分羽族的軍隊，但她心里卻愈發沉重起來。

她走在被血洗過的街道上。

這是梭摩城的主要街道之一，兩旁店鋪林立，稀稀落落地還有一些民房。但是現在，鋪面狼藉，民房破毀，鳳族人尸橫遍地，正有一些士兵和差役默默地搭起尸體，裝上大車，準備運往北郊。

這是死于戰斗中的鳳族人。但又不全是。因為這里面有不少人在戰斗開始之前就已經被搜查殺人兇手的鶴族士兵殺死了。

就在鳳王城前發生打斗的時候，梭摩城的街道上，也在血流成河。

白石臨走前，暗示給其他四個小隊的小隊長，對鳳族人格殺勿論。他們要借此來完成萬羽靈君下達的屠城的任務。所以，那四個小隊在搜查的時候，只要遇到鳳族人稍有不從，便向他們舉起屠刀，不分男女老少，盡皆殺死。

有些人死在自家店鋪前。手上還抓著一件自家的貨品。

有些人死在茶桌前，茶水灑了一臉。

有些人死在曬太陽的搖椅上——那是一個瘦削的老人，手里還抱著一個小小的娃娃。相必這老人是看不慣士兵嚇唬娃娃的樣子，和他們分辯了幾句，就被他們殺了。當然，小娃娃也沒能逃脫。

還有一個女子，死在自家床上，衣衫不整。她恐怕是在反抗他們吧，可是沒有反抗成功。她身上插著一把刀。

管小玉將那把刀拔下來，仔細端詳著。

“王，怎么了？這把刀上有古怪嗎？”跟著一起處理這事的寂雨低聲問道。他開始還是不想多理會管小玉的。可是當他看見眼前這景象時，他的心顫抖起來了。

雖說是有管小玉事件作為導火索的，但聰明如寂雨，又怎會不知道這是蓄謀已久的事？就算沒有管小玉殺玄素殺清鳴，他們也一樣會找出別的借口來做這種慘無人道的勾當的。

是該樹起反旗，應該早一些就更對了。

管小玉搖搖頭。“這刀沒什么，普通極了，”管小玉說道，“只是——做個留念。你也該留一個什么當個留念。也給他們帶著。”

寂雨愣了。他不明白管小玉這是什么意思。

管小玉慢慢呼吸，道：“當年空明殿上，一翚自刎。我看著他倒下去，看著他血流一地。我也看著他被人抬出去，他的血被擦得干干凈凈。一個羽王，就那樣殞命，剛烈，凄涼。而當一條生命消逝，只消一輛大車，幾桶水，就可以將它最后的遺跡銷毀得干干凈凈。或許你會說他會留在我們心里。但這樣的記憶，是最終會隨著時間而變淺的——特別是對一群人來說。我們鳳族現在遭遇大難，死了很多人。但是我們總歸會煥發新的生機——會有一代一代孩子長起來，繼續繁衍后代，復興鳳族。到他們那時候，還會記得這些慘死在屠刀下的自己的祖輩嗎？所以我們需要留下一些什么，既是為了自己不要遺忘，也為了不讓他們遺忘。”

寂雨眼睛濕潤了。他重新審視起這位女王。他原本不想接受她的，他一直覺得她天真、單純，覺得她急躁、冒失。然而現在，他要重新看待她了。

她天真單純，是因為她相信世上應該有大光明。

她急躁冒失，是因為她知道不能再茍且偷生。

她看似將鳳族推上絕路，卻是為了給鳳族尋一條蓬勃的生路！

“王——”寂雨想說很多話，但所有的話都哽咽在喉頭。

管小玉清清嗓子，將短刀包起來，道：“我們還有很多事要做，現在不是受感動的時候。長老，在交接鳳影軍之前，我想我們應該查查他們的家人現在如何。”

寂雨微微一愣，隨即明白了管小玉的意思。“好，我現在就派人去查。”

“不，我們一起去。”管小玉說道。

寂雨有一絲懷疑：“您？難道您不去安排如何抵抗平叛的軍隊嗎？”

管小玉笑了笑，道：“我想車天暫時還不會有什么大動作。他至多是派與我們互相牽制的羽族來平叛。”

寂雨不解。

管小玉道：“你們不是說，車天現在什么都不管，把所有的事情都交給暮青和戰神嗎？那長老覺得戰神會馬上派重兵來鎮壓我們嗎？”

寂雨搖搖頭。略一思索，他又道：“可是萬羽靈君不會真的什么都不管吧？”

管小玉道：“他當然不會。如果是那樣，他就不會安排鶴族這樣對待我們了。不過，我想他恐怕也不會這么快就跳出來對我們痛下殺手。因為他對戰神也很不滿啊！”

寂雨恍然大悟道：“原來如此！戰神不會一下子對我們大舉鎮壓，這樣便落了靈君的口實。萬羽靈君會以此為借口，撤銷戰神的兵權。或者他會以此為條件要挾戰神——”

管小玉皺起眉來：“第二個結果倒是我沒想到的。如果他真的要挾戰神的話，那我們就難辦了！”

寂雨沉吟一陣，道：“您為什么不和梟王聯手呢？”

管小玉詫異地望了他一眼，問道：“您這么想？”

寂雨道：“我知道這樣說或許有些過分。但我們現在可以用的勢力，實在少得可憐，實話說的話，恐怕一個也沒有。而您和梟王——應該是夫妻吧？”

管小玉臉微微一紅。

“是。我是他妻子。但是我沒想過要借用他的力量。因為我不想被他認為自己是貪圖他的實力——雖然，他真的很強，夜摩國也真的很強。另外，還有一個原因，就是我希望戰火波及的范圍越小越好，最好不要將魔界也拉進來。那樣的話，就太麻煩了。”

寂雨點點頭，一陣沉默。兩人帶著幾個親兵繼續前行。忽然，寂雨開口道：“王是否覺得這真的只是您——或者說我們鳳族的事呢？”

管小玉不解道：“什么意思？您給我解釋聽聽。”

寂雨道：“梟王本來就和萬羽靈君有仇，您不會不知道吧？難道您認為他會放任天界局勢不管，龜縮在魔界一隅？若是這樣，恐怕他就不是梟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