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這個告別儀式算是結束了。我是說，告別，總該有個儀式。對嗎？”車凌鈞松開手，在管小玉面前將落寞隱藏在眼底。

管小玉移開了視線。儀式嗎？她心生悲涼。這不是她想要的，她的本意早已說出——“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但是強調這些有什么意義呢？是誰說過，無論你本心如何，人們看的是結果。什么是結果？結果就是車凌鈞再也不能忍受自己對他的傷害了。

她經歷了兩個儀式。第一個儀式，是將假戲唱成了真的，她成了他的妻子，由假冒著一個人的身份到堂而皇之地成為他的王妃。第二個儀式，是將愛情抽去了生命，埋進客套的墳墓。他本來應該對她生氣的，罵她幾句或者對她再粗暴些都是她愿意看到的。可他偏偏對她說——“告別，總該有個儀式”。

什么東西一旦成為儀式，便意味著，意味著名存實亡，如同行尸走肉。

他一定注意到自己擁抱之前的猶豫。他一定誤解了那一猶豫，認為自己連擁抱都吝惜與給他了。若是這樣，他當然有理由對自己冷漠。但他卻不會明白自己的本心，那一猶豫，是因為自己要忍住心中洶涌澎湃的淚啊！

若被他看見自己流淚，怕又要挽留了吧？

此刻能葬愛，倒真是最好的結果！

管小玉酸澀地一笑，道：“是啊，總該有個儀式。那——我就走了。你——保重吧！哦，對了，”她目光投向遠處的翠衣，“我不方便帶著她，就麻煩你幫忙安置她一下吧。你總比我有辦法。——算我欠你個人情。”

車凌鈞像是被人在心里戳了一把刀子。“欠個人情”。她說這個話。他的冷笑一閃即逝，轉瞬就成了不動聲色。

“哦，好。我安置她。”

“那，告辭。”

管小玉說“告辭”，不說“再會”。在她心里，恐怕是再不想和自己“會”了吧？

車凌鈞心里像被刀絞一樣難受，嘴邊卻浮現淡淡的笑意：“好，祝你一路順風。”

管小玉轉身離開，頭也不會。

恐怕這才是應該有的離別場景。恐怕這才是他們不可避免的結局！

滄浪國的首都，叫青滄城。白虎王的王宮在青滄城的中央，名為“波羅宮”。

此刻，波羅宮里來了一位特殊的客人。白虎王青珥正陪著他。

“你終于在我眼前露面了。”青珥端起面前的虎頭巨觥，飲了一口酒道。

車凌鈞皺眉。“你能不能不要再這么喝下去了？怎么覺得你比我還要郁悶？”

青珥尖耳微聳，笑了一下。“我傷心也喝，開心也喝，你怎么知道我比你還郁悶？你早就到了我們滄浪國境內，為什么現在才在我面前出現？”

車凌鈞也笑：“你早就知道我在你的地盤上，為什么一直不把我揪出來？”

他說完，兩人對視，不約而同地哈哈大笑起來。

兩人之間心照不宣：該見面則見，不該見面就誰也不去打擾誰。這是默契，也是底線。

“若不是你，慶海城也不會被掃蕩得這么平靜。”青珥又飲酒，斜眼望著車凌鈞。

“你的意思到底是感謝我還是埋怨我？”車凌鈞也喝，而且是一大口。他現在雖然和青珥聊天，但卻巴不得喝醉。

青珥敲著桌子，望著窗外茫茫的湖水。天上陰云漸厚，湖面升起霧來，正是風雨欲來之時。

“當然是感謝。暗龍幫之事我早已知道，但卻無能為力——說起來真真讓人羞愧難當。一個國王，號稱魔界三巨頭，卻對一個地下幫會束手無策！呵！”他自嘲地輕笑一聲，“若不是你，怎么會給他們帶來一記重擊？”

車凌鈞嘆息道：“也不能那么說。你身為一國之主，當然要權衡利弊。慶海城是你重要的財路之一，你怎么能冒冒失失地給它去攪局？不過話說回來，倒是因為我們的緣故，讓慶海城成了一座空城。實在可惜啊！”

青珥臉上現出一抹陰沉，但轉瞬即逝。慶海城的確如車凌鈞所說，是他滄浪國的一大財路。這里每年都會有幾次重要的貿易級會，到時候不僅整個魔界，就連天界一部分商賈也來參加。而這些級會上的物資交流和因之帶來的巨額利潤，正提供給滄浪國發展壯大的力量。如今因為管小玉和車凌鈞的緣故，一座好好的城一夕間變成一座空城，一座死城，說他一點恨意都沒有，那是騙人的。

但，同盟還在，目前來看，利益遠大于弊端。

“來，”車凌鈞給青珥斟滿酒杯，又給自己斟滿酒，“先敬你一杯，我向你好好謝罪。”

兩人相視片刻，青珥咧嘴一笑，仰頭將一大觥酒倒入喉中。

“我就喜歡你這一點，不藏著掖著，也不裝模作樣。有恩說恩，有仇說仇。是非曲直弄得很分明。有你這么個朋友，是我的幸運——來，我也敬你一杯！”青珥也給兩人斟上酒，與車凌鈞對飲。

這里沒有侍從，一間小軒里，只有他們兩個王者在對飲。這是青珥的習慣，也是車凌鈞的習慣。

“你今天很像喝醉是不是？”青珥放下杯子，眼神清亮地望著車凌鈞。

車凌鈞一笑：“我向來不多喝酒，你是知道的。今天也準備如此。”

青珥摩挲著手中的巨觥，若有所思地望了他一眼：“以前你這么說，我一點不懷疑。可是今天，你卻是在刻意控制自己喝酒的欲望，——為什么？”

車凌鈞沒接他的話茬，略一頓，道：“你知道暗龍幫有什么計劃嗎？”

青珥目光閃爍，搖搖頭。

“當真不知道？你不要在我面前隱瞞什么。這么做沒有任何意義。”

青珥苦笑：“我真不知道。”

車凌鈞略思片刻：“也對，你要知道了，就不會放任他們不管了。——他們想逼你退位。”

青珥眉頭微顫：“什么？”

車凌鈞一字一頓地說：“他們想逼你退位。”他盯著青珥的眼睛，進一步說道：“他們想抓住管小玉，然后脅迫我逼你退位。你說，這是不是癡人說夢？”

青珥忽然覺得有點喘不上氣來了：“的確。他們怎么會這么笨？抓住梟王妃來脅迫梟王——別說他們沒有抓到，就算抓到了，又能脅迫你嗎？他們不了解你，但我了解，你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人，什么時候對別人屈從過？”

車凌鈞依舊盯著他的眼睛，輕笑一聲：“或許對別的東西或人來說是這樣，但對管小玉而言確實不會。如果他們抓住了管小玉，說不定我就會被迫就范。你沒想到吧？”

青珥一呆。他還真沒想到會是這樣的回答。

“他們沒想到的，則是管小玉這一次變得很強。所以，即使我不出手他們也不會得逞。”車凌鈞的目光帶著些許玩味地停留在青珥臉上。

青珥猶豫著把目光移開，尷尬地一笑：“對了，你是怎么知道的？難道是提前知道所以到這兒來了？”

車凌鈞點點頭，又搖搖頭：“是，也不全是。我之所以來這兒，確實是因為聽說你的地界上有人想打我的主意。不過，另一個原因，則是要來找管小玉。”

“哦——管小玉呢？你不是找到她了嗎？她怎么沒跟你在一起？”青珥恢復了自然的狀態，問道。

車凌鈞目光移向窗外，窗外已有雨滴墜落到湖中，大顆大顆的，像豆粒一樣，更像悲傷的眼淚。

“她沒跟我一起，她走了。”

這句話他說起來淡然不驚，但青珥卻難以置信。

“她走了？去哪里了？”

“她去的地方，我也要去。……早晚要去！”車凌鈞像是下了很大決心一樣，輕而堅決地說道。

可涅槃之后，眼睛顏色依舊是黑色，偏偏頭發顏色又變成了金色。而這金發，正是鳳族的標志之一。

管小玉此刻就獨立在那塊巨大的邊界石上。這里太偏遠了，除了巡邏的士兵和極少量的商人會不時經過這里之外，再沒有任何人出現在這片霧氣籠罩的土地上。疾風烈烈，將她衣角翻起。漫天云霧，遮住她的視線。這里是天界的東南邊境，被稱作“霧海”，一年之中，四分之三的時間都籠罩著霧氣——或濃或淡，或厚或薄。這里的霧纏摻棉綿，即使有風，也吹不散。管小玉之所以會選擇到這兒來，就是因為這片霧氣可以幫助她隱藏行蹤。

然而這時候，一陣風過，霧氣竟有了要被吹散的跡象，甚至有一個角，霧氣已經被吹開了。管小玉便發現，在那個方向，出現了一支巡邏的小隊。她想躍下巖石，找地方躲一下。不是害怕被抓住，而是不想和他們起沖突。這里畢竟是鳳族守衛的地界，自己若和鳳族的士兵起了沖突，還真是很不好意思呢。

但就在她想轉身的時候，她停了下來。

因為她發現那不是鳳族的衣裝，是鷸族的！

管小玉心中一凜，不由駐足再看片刻。沒有錯，那是鷸族——土黃色的衣服，綴著黑色的羽毛，手里執著清一色的鉞。這里明明是鳳族守護的地方，什么時候成了鷸族了？在天界的規則里，可從來沒有過輪換制度的！

唯一的解釋，就是鳳族受到了限制，手中的權力正被別人蠶食！若是這個推斷不錯的話，那自己真的應該馬上去看看了！

管小玉毫無猶豫，借著還在的云霧，縱身向鳳王城方向奔去。

天界的至善城，此刻正一片歡騰景象。處處張燈結彩，人人煥然一新，真像在過節日一樣。

可今天不是節日，而是萬羽靈君的寵妃羽姬的生日。

羽姬此刻和萬羽靈君并肩站在繁云樓上，看下面各色人等獻藝拜壽。羽姬一身深紅色繡金絲祥云天香花的長裙，衣帶飄曳，亸領垂髫，紫色如云的長發故意留下來一縷彎過脖頸，更顯得柔頸頎長，酥胸瑩白，平添無數嫵媚妖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