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凌鈞一雙眼睛瞇細(xì),望著香爐內(nèi)裊裊的香煙出了一會兒神。
他明白流朱的想法。給修靈族復(fù)族,不會不是她的愿望。當(dāng)年車凌鈞來到魔界,依仗了修靈族的力量打下了江山,建立了夜摩國,但卻因為看不得修靈族食人的殘忍習(xí)性,將它們?nèi)谌雵鴥?nèi)其他魔族,慢慢消耗殆盡。到現(xiàn)在為止,夜摩國里明面上的修靈族,只有十幾人,而且?guī)缀醵荚谄骅幍母稀K弥髦煊幸粋滄溟社的時候,心里想到的首先就是修靈族要東山再起了。今天千涼說起的他們的數(shù)量變化,正是證實了車凌鈞的推測。
當(dāng)年只是看不慣修靈族的習(xí)性而將這一族消滅殆盡,可如今,車凌鈞知道了他們食人的方式和變化的原因,所以修靈族的復(fù)族看上去就更讓車凌鈞擔(dān)心。因為依照他們的生存方式,殺掉現(xiàn)有的掌權(quán)者,再復(fù)制一個梟王,一群魔族的王公貴族,有什么困難?
車凌鈞忽然又開口問道:“除了滄溟社,靈妃還和誰有來往?”
大婚之前他曾發(fā)現(xiàn)過一只烏鴉在王宮里,他能認(rèn)出那是鴉族的神鴉。
千涼道:“有時候聽妹妹說起,她會在一間名叫‘鏡室’的地方,和鴉族的暮云來往。不過,不過這件事您應(yīng)該是知道的啊!”
流朱啊,你的秘密還挺多的!車凌鈞暗想,露出一個極細(xì)微的笑容。
“我知道她認(rèn)識暮云,也曾通過他們的關(guān)系對天界做過一些手腳,不過她在自己內(nèi)室和一個天界男子私自會面的事,我可不知道!”他玩味地望了千涼一眼,忽然對千涼笑了一下:“虧你還說自己是靈妃的心腹!真看不出你是怎么做這個‘心腹’的。核心之事她不用你插手,私密之事她也要避開你——她只要你比別人近一點保護(hù)她就夠了!我看你就是她一條信得過的狗罷了!”
千涼大窘,不知如何回答,囁嚅著說道:“小人原先認(rèn)人不明,錯投了主子。現(xiàn)在,現(xiàn)在事已至此,小人斷斷不能再回墨靈宮,所以——所以——”
“你想讓我收留你?”車凌鈞微微前傾,望著千涼。
“不,不敢!”千涼道,“只求梟王給小人一個出路!”
車凌鈞道:“我倒是已經(jīng)給你想好了。你這樣,不能留在王宮里,還是去守邊吧,那里不惹人耳目,況且還能掙個軍功之類的。比在這里做什么侍衛(wèi)要強(qiáng)多了!”
千涼聞聽大喜,忙叩頭謝道:“小人謝王尊抬舉!小人到邊土后,一定好好表現(xiàn),盡忠守國!”
“好了好了,去吧,盡快離開,不要再添什么別的事端!”車凌鈞卻已經(jīng)不耐煩,揮揮手讓他趕快離開了。
千涼一走,車凌鈞就皺起了眉頭。這個千涼所報告的情況,對他來說,幾乎一點價值都沒有。不過這也在他料想之中,否則,他為什么要讓蒼虓做流朱身邊的臥底呢?單單為了保護(hù)管小玉,根本沒必要這么大費周章。
不過千涼所說的一個情況卻讓他有些擔(dān)心,就是修靈族以外的人,無論和流朱關(guān)系多近,都不能進(jìn)入滄溟社。如果這樣的話,那蒼虓又有什么辦法接近核心呢?
他又進(jìn)一步想到,若是她再將滄溟社的力量和鴉族的力量用在一起的話……那后果真的不可設(shè)想了!
必須要立刻召見蒼虓,告訴他事情的復(fù)雜性!車凌鈞想著,啟動了心念。
就在車凌鈞盤問千涼的時候,掇月樓里,管小玉也在細(xì)細(xì)問著離珠。
只要是正常情況下,女孩子之間的談話,總是離不開感情的——無論是親情,友情還是愛情。
管小玉和離珠之間,沒有親情和友情的話題,所以她們說的,只有愛情。況且,剛剛在管小玉看不見的地方,離珠和千涼之間,還有那么場曖昧的戲碼。
管小玉側(cè)坐在一張紅色鑲云影石的大圓桌前,一邊等著上晚飯,一邊問離珠方才的事情。離珠則在她身邊的一張凳子上虛坐著,有些羞赧地回答王妃的問題。
“你到底有沒有看他呢?”管小玉含笑問。
離珠微微點頭,低聲道:“哪有不看他的身體,就能給人上藥的呢?”
“所以你——”管小玉臉上露出一絲邪魅的笑。
離珠臉紅了:“王妃,您也能拿我一個侍衛(wèi)開玩笑!真是……不后道啊!”
管小玉忙正色道:“哦,對不起,對不起!只是平時你伴板著一張臉,我是很想知道你那時候是什么樣子的!”
離珠道:“能有什么呢?不過是比平時更冷了些罷了!”
管小玉問道:“看來你真的不喜歡千涼了!”
離珠點點頭:“本來和他并沒有什么交往,再說他又是靈妃那里的人,我對他能有什么好印象?”
管小玉嘆息道:“當(dāng)初我見梟王時,也是一樣。有先入為主的印象,然后——”
離珠好奇地望著她,問道:“您現(xiàn)在對梟王的感覺和當(dāng)初不一樣了?”
管小玉有些窘,咳了兩聲掩飾道:“我不是在問你嗎,怎么又成了你問我了?——千涼呢,他有沒有對你說什么?”
離珠有些無奈。她沒想到這個平時清新脫俗好似不食人間煙火的王妃,竟也有如此八卦的時候!她簡單答道:“他只是謝我謝個不停。”
晚飯還沒有擺上來,一盞紅燭點在桌上,搖曳著金黃的光芒。主仆倆一陣短暫的沉默,都不約而同地望著紅燭發(fā)愣。只是兩人心里想的東西確實大不相同。
忽然,管小玉輕輕嘆息一聲。
離珠望了她一眼,小心地問:“王妃,怎么了?”
管小玉目光沒有離開燭火,幽幽地說道:“我在想,為什么你們這族會有這么奇怪的規(guī)定,女子不能看到男子的身體,否則就要無條件愛上他?現(xiàn)在你看見了,難道你就真能愛他不成?”
離珠也有些黯然,道:“不是‘愛上’,而是‘許以終身’。‘許以終身’和‘愛上’是不一樣的。有無愛的嫁娶,也有無法嫁娶的愛。”說到此處,離珠像還要說什么,卻終于蠕動了幾下雙唇,沒有說出來。
管小玉反復(fù)咀嚼著離珠的話,竟有些癡了。
“你還沒有吃晚飯,是在等著我嗎?”門口忽然傳來車凌鈞的聲音,帶著幾分笑意,帶著幾分輕松。離珠忙站起來,管小玉卻沒有動,仰著頭癡癡地望著他。
車凌鈞見她這般嬌癡可愛,不由大生憐愛之心,走過去拉起她,將她攬在自己腿上坐著,吻了她的香腮一下,問道:“你怎么了,是想你夫君我了?不才剛分開沒一會兒嗎?”
“哎呀,你怎么——離珠還在這兒呢!”管小玉被他的輕薄之態(tài)一驚,從剛才的癡想中醒了過來,臉一下子紅到脖子根。
車凌鈞卻笑得壞極了,道:“那又怎樣?你是本王的女人,難道都不許本王表示一下喜愛?”
這句話卻又戳中管小玉方才的心思,她顯得有些迷茫,問道:“你——真的喜歡我才娶我?”
車凌鈞一時沒有明白她是什么意思,道:“對啊,我娶一個我不愛的女人做老婆,不是很可笑嗎?”
管小玉張張口,剛要接口說什么,車凌鈞卻吻上她的唇,封住她的口。
片刻,他才離開那兩片芳唇,道:“不許說那件事!她不是我正式的妻子,你才是!妃與王妃不同!”
看著車凌鈞一臉嚴(yán)肅的樣子,管小玉知道自己又差點造次,惹翻車凌鈞,于是不再多話。她望望離珠,只見她早已恢復(fù)平日那不茍言笑的樣子。
是不是也有先嫁娶,后生愛的呢?管小玉在心里默默問了一句。
晚飯擺上來了。
為了迎接車凌鈞,管小玉特地讓自己的小廚做了一桌接風(fēng)洗塵的宴席。看見酒菜一樣樣擺上來,車凌鈞笑道:“這桌酒菜雖然豐盛,卻不如你上次請我吃的那回別有風(fēng)味呢!”
“上次?”管小玉一時沒想起來車凌鈞說的是哪次。
“就是你傷剛?cè)哪谴危虢o我下毒的那次!”車凌鈞端起面前那只紅色琥珀剖成的酒杯,送向唇邊。
“哦,是那次!”管小玉也笑了,“你居然會記得比我清楚!”
“這只說明一件事。”車凌鈞臉上漾著笑意。
“什么呢?”
“你比看上去要愛我得多!”他唇沾酒杯,卻不飲,只笑意盈盈地望著管小玉。
管小玉不好意思起來,嘟囔道:“胡說!我一輩子也不會愛上你!快喝酒!”說著,自己一邊端起碧玉雕成的酒杯,一邊將車凌鈞杯中的酒送入他的口中。
可酒一落肚,車凌鈞的臉色就變了。他忽地站起身,拉住管小玉的手腕:“這酒是你準(zhǔn)備的?”
管小玉臉色也變得蒼白,她完全不明白發(fā)生了什么事,懵懵然答道:“是……是我讓人準(zhǔn)備的,怎么了?”
“讓人準(zhǔn)備的?是不是還準(zhǔn)備了別的東西一起放到酒里?”車凌鈞鬢角滲出汗珠,臉色開始朝紅。
“沒有!”
此時,管小玉已明白了發(fā)生的事情:酒里被下了毒,而且很可能和自己當(dāng)初給車凌鈞下過的毒是一樣的!
管小玉覺得手臂一沉。
“車凌鈞,車凌鈞!”她急得大喊。
車凌鈞已經(jīng)完全失去了力氣,如果不是有管小玉撐著,他已經(jīng)摔倒在地上了。
管小玉急得叫離珠:“離珠,快,幫我把王扶到床上去!還有,延凌,延凌!”她急得沖外面大喊,忘記了自己王妃的矜持。
延凌跑進(jìn)來:“娘娘,怎么了?”
一看到正被她倆架著的梟王,延凌也著起慌來。“娘娘,這是怎么了,王他,他這是……”
一邊往屋里架車凌鈞,管小玉一邊奇跡敗壞地質(zhì)問延凌:“你問我?我還要問你呢!誰準(zhǔn)備的酒水?是你親自弄的嗎?怎么里面會有毒藥!”
延凌的臉立刻被嚇得慘白,顫抖著聲音道:“這是奴婢親自準(zhǔn)備的,從酒甕里倒出來,冰湃過,親手端上來的!奴婢也不知怎會有了毒!”
安置好車凌鈞,又讓離珠去請御醫(yī),管小玉也慢慢冷靜下來。她琢磨著延凌的回答,回憶著上菜的每一個細(xì)節(jié),覺得這里很有蹊蹺。
酒是從酒甕里倒出來的,但酒甕里的酒難道就沒被人動過手腳嗎?延凌去用冰湃酒,但延凌一直守著嗎?想到這兒,她盯著延凌問道:“湃酒的時候,你一直守著酒嗎?”
延凌想了想,搖搖頭:“沒有。他們叫我,說有事要找我,我就離開了。”
這就是一個空檔!
“誰叫你?”管小玉忙問。
“無極大人。他問我今天晚上王歇在哪里。”
管小玉皺起眉來。“這種事也值得把你叫走?”
“嗯,他還帶了王明天要用的衣服,我得給放好。”延凌也努力平復(fù)著自己的心情,回想著之前發(fā)生的點點滴滴。
管小玉一時無語。無極叫走延凌的理由,實在無可挑剔。可是再細(xì)細(xì)一想,管小玉覺得不對勁了。車凌鈞才從非想天回來,無極怎么就知道了呢?前兩天他離魂的時候,無極可是從未出現(xiàn)的啊!
她忽然對延凌道:“把那壺酒都拿來,還有我剩的那一杯!”
延凌照做。
管小玉打開床頭的一只小匣,在里面取出一支細(xì)長的白石簪子,往自己的杯里劃了一下。簪子沒有變色。管小玉大驚,忙又往酒里劃了一下。簪子也沒有變色。
她拿著簪子自語道:“這是白靈石的簪子,無論是什么毒,都能驗出來,怎么會驗不出這酒里的毒呢?”
正在這時,御醫(yī)來了。這御醫(yī)是個頭發(fā)花白的老人,頜下一綹長髯拂胸,倒有幾分世外真人的樣子。
管小玉顧不上禮節(jié),急忙將他拉到床前,指著車凌鈞道:“你快看看,王是怎么了?”
她沒有直接說車凌鈞中毒,那是她的一點小心思。若直接說他中了毒,豈不是在告訴別人她知道這件事的來龍去脈?可是,她也鬧不清啊!
那御醫(yī)細(xì)細(xì)看著車凌鈞的臉色,又撥開他眼皮看看里面的瞳仁,然后號了片刻的脈,緊緊皺起了眉。
“王妃娘娘,王這是中毒了啊!而且毒還不淺!”御醫(yī)捋捋胡子,擔(dān)憂地說。
“你能解毒?”管小玉狐疑地望著他。
“這——恕老臣不能。”他叩首謝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