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養育車凌鈞的心的，就是他的遭遇——雪山巨神的義，無名祖孫的情，還有最重要的，他自己的堅持，近乎偏執的堅持！

只是他還不知道，這堅持來源于何處。如果他知道了，他的影子就完全恢復了，他的心也就回來了。

管小玉抬起略帶驚訝的眼睛：“你的影子不算太淡，有正常的影子一半的顏色。”

“哦？”車凌鈞也有些驚訝，“它還會變濃？”

“我幫你恢復視力吧！”管小玉轉了話頭。

“為什么？”車凌鈞問，“是你想和我離開了了嗎？”

管小玉搖頭道：“不。我幫你這個忙，一來是報答你在風梨院曾救我那一命，二來是希望你恢復視力后離開。”

“你給我光明，只是為了讓我離開？”車凌鈞覺得難以置信，“那我寧可不要！”

但是他沒有辦法拒絕。因為管小玉已經召喚出白鳳，幫他療傷。

白色的雪山，湛藍的天空，發出白色光輝的白色鳳凰。

凌霄天的居民從來沒有人看到過這種奇美的景象，今天，他們總算看到了。

“你們看，玉龍雪峰上沒有怪神，倒是有吉祥神呢！”人們紛紛說道，一個接一個頂禮膜拜。

但他們不知道，這吉祥神，是在給她曾經的敵人、救命恩人、霸愛成婚的丈夫療傷。

——一個什么樣的男子，對一個女人而言才會有這樣多重的身份？而且，是“曾經”。

車凌鈞覺得一種異樣的感覺傳遍全身。過了有一會兒，他才明白這是種什么感覺：那是他久違了的溫暖。

那不是熱，也不是由外而內的溫煦，而是由白鳳帶來的由內而外的溫暖。

車凌鈞被白鳳包裹著，在它銀白色的翅膀下，他就像一個襁褓里的孩子，感覺溫暖、舒適又安心。本來，在被那無名老人醫治了以后，他覺得已經好了一些，可那種痊愈的感覺，怎么能和白鳳帶來的體會相比？

他覺得全身每一條血管都舒張開，每一個毛孔都像有了生命一樣，自由地呼吸天地間的靈氣。他覺得全身慢慢變得有力氣了。傷口自然地愈合了，隨手觸摸的地方，一點疤痕也沒有，宛然新生。更重要的是，他覺得眼前有了光亮。那光亮開始只如晨曦微光，慢慢越來越亮，就像朝陽透過眼瞼時的光芒，最后，他好像剛睡醒睜開眼睛一般，看見了周圍的景物，也看見了管小玉。

身為靈體的管小玉看上去比帶有肉身的時候更飄逸，她臉色是蒼白了些，但一雙漆黑的眸子也因此顯得更黑更亮，一頭烏黑的長發也顯得更濃更飄逸。

只是，她再不像那時候，有明媚溫暖的神情。她現在就像無風無雨的深潭，平靜地近于寂寥。

可能重新見她，對車凌鈞而言，就已如久陰逢晴。他心里的那個“什么”，忽然又膨大起來。

“我終于看見你了。”車凌鈞像是完成了一個大大的心愿，心滿意足地說道。

管小玉面色平靜，就像和一個不相關的人說話一般，道：“既然恢復了視覺，就回去吧。我想，現在你的體力應該也很好，回到魔界不成問題。”

剛剛萌生的喜悅頓時毫無蹤影。

“為什么你一定要說這樣無情的話？管小玉，難道你不知道我歷盡千難萬苦，只為找你回去嗎？你為何一定如此決絕？”

管小玉道：“我離魂，本是想找到留在世間的理由，可我沒有找到。我對那世界沒什么留戀了，你不必勸我。何況，就算我和你回去，也并非像你想要的那樣，能與你同心同德，你又何必強求一個無心之人在你身邊呢！”

明知抓不到她，可車凌鈞還是跨步上前，向她伸出手去。

“管小玉！曾經，在我身邊，有個對我十分用心的女人，可我未曾珍惜。現在，我卻對一個無情于我的女子苦追不舍。你看我很傻，是嗎？可你是不是也很傻？”

管小玉不答，卻娥眉一挑。

“我知道你見過戰神，”他說道，“雖然他沒告訴過我你們說了什么，但我能猜到，他讓你失望了。可是還有人在關心你，你難道不知道嗎？除了我來找你，還有蒼虓在看護你的肉身，離珠——還有離珠，她去西泠潭為你尋找日月神草，給你做引魂之用。她一個剛剛出世的火族精靈，要打敗比巨龍還兇猛的狛獸，取來神草，難道你不擔心她的安危？這些人，如果對你無情，又為何要身犯險境來尋你救你守護你？”

沒有回答。

空曠的雪山間，他的話音一落，周圍便又恢復了沉寂，只有呼嘯的山風打著旋，在他和管小玉間回響。

管小玉看上去依舊無動于衷，可是車凌鈞卻發現，她的臉頰上升起兩抹淡淡的紅暈。

“跟我回去吧，管小玉！還有人在等你！”車凌鈞近乎懇求了。

管小玉卻問：“西泠潭是什么樣的地方？”

車凌鈞微微一怔。“西泠潭？那是魔界最冷的水潭，水色深黑，終年冰冷。那兒有一只比你曾屠殺的巨龍還要厲害的魔獸——狛獸，守護著一種日月神草。你擔心她嗎？”

管小玉不答。但她卻微露遲疑之色。

車凌鈞明白，他因該是找到她的薄弱點了。

都說母子連心，管小玉雖說不是離珠的母親，但離珠從她手中幻化，受她命名，在這個火族精靈而言，管小玉就是她的母親，她的心魂和管小玉是緊緊相連的。所以，管小玉不會不因離珠而動心。

“她會安全回來嗎？”車凌鈞繼續窮問不舍，“難道你不想看看嗎？”

管小玉依舊不答，轉身向玉龍峰頂漂浮而去。

“管小玉！”車凌鈞在她身后喊道，“你若不和我回去，就不要怪我不客氣了！”

管小玉停住，回頭。

“你要強迫我回去？”

“那又如何？”

剛恢復視力不久的眼睛里，已經閃出咄咄逼人的光。

“我并不是沒有縛靈的能力！”說著話，車凌鈞手中已經多了一個閃著金光的圈子。

“縛靈環？”管小玉愕然問道，“為了讓我回去，你要使用縛靈環，不惜傷害我的靈體？”

“不錯！”

縛靈環上的金光，倏地晃過一圈。

“你是在強迫我？”管小玉道，“我幫你看見了我，你卻要強迫我回去！”

她竟然有些憤怒了，兩手一張，撒開一張小小的金光之網。

車凌鈞見她這樣子，笑了，道：“你生氣了。這很好。不在意就不會生氣。如果你還沒和我戰斗夠，就盡管來好了。”

“我沒說是要和你戰斗！”管小玉說道，將手中的網向上拋起。那網忽地變大，罩住了她整個靈體。

那也是金光護靈！

“你的金光護靈，和戰神的不一樣？”車凌鈞驚問，“難怪他說沒有看見你靈體的金光。”

“難道你見到他的靈體了？”這回換成管小玉奇怪了。

車凌鈞略一沉吟，照實答道：“是，我見到了。他被嘯天處罰，要去非想天修煉。但條件苛刻，兇多吉少。”

管小玉片刻猶豫。“那也與我無關。”

“什么才與你有關？”車凌鈞道，“我與你無關，離珠與你無關，聾婆婆與你無關，武威也與你無關！到底什么才是你在意的！”話音未落，他手中的縛靈環已經拋出。

縛靈環，乃是神族為數不多的幾種高級法器之一，只有少數神王才擁有它。它不僅可以輕易將已脫離肉身的靈體束縛，將之任意處置，而且還可以將肉身中的靈體鎖拿出來，直接讓對手死去。如果被縛靈環困住，即使金光護靈的靈體，也會受三成的傷害！

眼見縛靈環飛至，管小玉將身形輕盈地一扭。她是靈體，不能接觸這環，因為無論是哪個部位接觸到，她的整個靈體都會被吸引過去，束縛住。所以她先是躲。

縛靈環卻是自動追隨靈體的東西，它隨著管小玉的移動而移動，半絲不差地緊跟管小玉。

“還挺麻煩！”管小玉瞅準時機，藏身于路旁一塊大石后面，飛快地雙掌擊出。

一道紅光在她兩張中間迸發出來，直擊向縛靈環。光環相撞，縛靈環被撞開，彈回到車凌鈞手中。

“我不信會縛不住你！”車凌鈞再次拋出金環，并雙指捻訣，指揮著金環。

這一次，管小玉沒能躲過。因為縛靈環本身的力量，加上車凌鈞的功力，已不是她這個本就被洗去大半功力的靈體所能承受的。

“啊！”她慘叫一聲，緊緊被金環縛住。

金環帶著她飛向車凌鈞身邊。這次，車凌鈞雖然還是碰不到她，卻可以將她收于環內，置于掌內了。

被收在環中的管小玉變得嬌小無比。她立于車凌鈞掌中，雙眉蹙緊。

車凌鈞眼中似有不忍之意，卻沒有將她解放出來。

“管小玉，我知道你很疼，但我不能把你放出來。我必須帶你走，因為你對我來說太重要……”

到底有多重要，才能讓你不惜讓我痛苦如此，也要帶我回去？

管小玉真想問他，但她卻痛得說不出話。

車凌鈞自胸前拿出從管小玉那里取回的碧琉璃。這碧色的石頭在雪山的映襯下，更是通透凈亮，純凈無比。

“你先在這里待著吧，這樣會方便很多。”他將管小玉從縛靈環里放出，馬上又禁錮在碧琉璃里。

現在，這塊碧色的寶石中間，多了更美的東西——一一道紅色的靈光在純凈的碧色中游走閃爍。

“車凌鈞……”管小玉在碧琉璃里呼喚，但她的聲音太小了，車凌鈞聽不到。

她和碧琉璃被放進了車凌鈞的衣服里，貼著他的胸膛。

他的胸膛真溫暖。雖然隔著碧琉璃，管小玉還是能感覺到他的暖意。

她還能聽到他的呼吸，粗重而深沉。

還有他的心跳：怦怦、怦怦……

不知為什么，管小玉聽著這聲音覺得安心極了。車凌鈞的心跳就像一潭溫泉，將她整個暖暖地浸泡著，不斷涌上來的水流撫摩著她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