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車凌鈞不知走了多遠，實在走不動了，站了下來，喘口氣。他甩甩頭發，靠近臉部的幾縷發絲，已經結上了冰。

“真難走，是不是？”他對肩上的蒼王說道，“你不是雪鸮，我也不是雪鸮的主人，我們都不喜歡這種天氣。不過很久以前，有個人喜歡來著，你還記得嗎？”

不知怎么，他想起了往事。

他說的那個人不是別人，正是他的妹妹宛妘。

“宛妘是雪天出生的，喜歡雪，她的靈禽是雪鸮——你想起來了嗎？”他注視著蒼王，目光里透出幾許源自回憶的溫柔。

他繼續迎著風雪向前走去，臉上卻因為回憶多了幾分柔情。

宛妘，和他截然不同的妹妹。他喜歡黑色，喜歡溫暖深沉的夜，而宛妘卻總愛穿素白色的衣服，喜歡梟族為時不長的冬季，特別是下雪的日子。他有一雙像夜一樣深邃的黑眸，總是冷峻多于溫柔，而宛妘卻有一雙冬日薄云一般的灰眸，總淡淡地透著云層后金色陽光般的溫暖和歡愉。

只是想起她的樣子，車凌鈞就已經露出淡淡的微笑了。可是也只有很短的時間，他的笑容就凝固了，因為他想起了她的結局。

“蒼王，我是不是老了？”他一邊呼呼地喘著粗氣，一邊說道：“我怎么會一直在想她？”

他已經有很久都沒有想起宛妘了，不是要故意忘了這個曾經的妹妹，而是一想起來，就會被痛苦和憤怒充滿整個心間。

宛妘紅顏薄命。她還未到可以婚嫁的年齡，就夭折了，而罪魁禍首就是嘯天——當年那位萬羽靈君的侄子，也是如今的萬羽靈君。

那一年，宛妘即將及笄。正是夭桃盛開的時節，她和女伴們去城外看花，過女孩子們的慶云節。

陌上花開，如片片紅云。花間少女，身著各色彩衣，你追我鬧，說說笑笑，或拈一朵桃花插在鬢角，或纈一串花瓣系于腰間。說笑嬉鬧間，誰也沒有注意到一輛油壁香車，由八頭金轡駿馬駕著，緩緩停在大路一側，就在她們對面。

車上下來一個衣著華麗、神貌軒然的少年，那少年下得車來，便凝睇桃林，目光追隨著桃林中那個穿白衣的女孩，久久不能移開。

他就是嘯天，白衣女孩就是宛妘。

“那是誰？”嘯天問他的隨從。隨從不知。

“你去問！告訴她，我要她！”他傲然地說，似乎那不是一個神族少女，而是一個玩具，一件器物。

隨從去了，片刻捂著臉回來：“問是問清楚了，可是她不干，還打了奴婢！”

嘯天大怒：“她是誰？凡我要的，不管是東西還是人，都必須屬于我！”

“她，她是梟王的女兒，叫宛妘……”

“梟王的女兒，宛妘……回去！我要安排人提親！”

提親的結果，當然是碰了釘子。宛妘不管家人勸告，說什么都不會嫁給這個至高無上的少年。

嘯天接到回報，立刻火了：“不嫁給我？好的，她永遠都不要嫁人——不，我不會讓她的心屬于任何人！”

過了幾天，宛妘就接到至善城的旨意，要她去參加一個什么王女的聚會。

“什么王女？我怎么沒聽說過？”她撅著嘴不高興地說。

可是她不能不去，因為若是抗旨，就要連累她一家人都受很重的處罰。車凌鈞擔心妹妹的安危，對父母說道：“我陪妘兒去。”

可是那有什么用呢？宛妘能去的地方，他卻不能進去。他只能在王女所在的紅芳殿外等，等到夕陽落山，別的女孩都出來了，他卻還沒見到宛妘。

“哎，有沒有見到宛妘，梟族的王女？”他拉住好幾個女孩子問。但她們都紅著臉搖搖頭，對他說抱歉。

只有一個，怯怯地望著他，用極細的聲音說：“她被帶到別處去了……你走吧！”

車凌鈞只覺如五雷轟頂般震驚。雖然不知宛妘到底被帶去哪里，但他知道，一定是嘯天干的。

夜深了，露冷了。鐘鼓聲一遍遍響起，告訴車凌鈞現在已經很晚很晚了。但是車凌鈞不肯走，他一定要見到妹妹宛妘。

忽然，紅芳殿的大門開了，兩盞燈籠猶如兩點紅艷邪魅的鬼火從殿里移動出來，向兩邊站開。兩站燈籠中間，走出來一個人。是個橫抱著一個少女的少年！

車凌鈞當即認出，那少年就是嘯天，而他懷中的少女，不是宛妘又是誰？

“宛妘！”他叫著跑上去，在燈籠凄紅的燈光下，卻赫然看見妹妹雙目緊閉，臉色慘白，嘴角一道淡淡的血色讓他觸目驚心。更讓他震驚和憤怒的，是在她微微隆起的胸膛上，插著一把匕首！

“是她自殺的，不是我殺了她。”嘯天淡定地說著，好像這事與他無關，或者死去的不過是只小鳥雀。

車凌鈞好不容易才被匆匆趕來的父母拉住，沒有和嘯天拼命。可是宛妘夭折的傷痕，卻深深刻在他心上，雖然可以被埋藏在歲月的積塵里慢慢麻木，卻永遠不能再消失。

“你說，我現在想起這件事，怎么不生氣了呢？不但不生氣，還有點釋然的感覺，感覺好輕松！”車凌鈞從回憶中清醒過來，又對肩上的蒼王說道。

蒼王沒有回應。車凌鈞扭頭看看它，笑著說道：“你這家伙倒會省事，把眼一閉，腦袋藏進頸羽里就算完了？卻讓我馱著你走！”

話音未落，車凌鈞停下了腳步。因為他看到，前面出現了他從不能想象的景象！

前方的天空中，出現了一層厚厚的陰云，而且這陰云還在不斷聚集，越聚越多，越積越厚，厚得就像一堵堅固的城墻，一座灰色的云山。那云還在風的肆虐中不斷地變形，幾乎是瞬息萬變，難以捉摸。最后，它變成一張巨大而猙獰的神面，這才停了下來。

車凌鈞顧不上眼痛，睜大了眼睛。

只聽在蒼穹的深處，在那云之神面的巨口中，響起了沉悶巨大的聲音：“你是誰，為何要穿過雪海，到我這雪山之域來？”

這巨神的聲音讓車凌鈞都覺得心驚，但只用了片刻時間，車凌鈞便恢復了鎮靜，道：“我叫車凌鈞，是魔族夜摩國的國君，到這里來不是要觸犯雪山之神的神威，而是要借路一行，去凌霄天找一個人。”

“找人？凌霄天有人嗎？”巨神將一雙巨眼瞪得更大，仿佛在嘲笑車凌鈞的無知。

“只是為了方便才這么說的！她是靈體。”車凌鈞卻毫不畏懼。

車凌鈞被這寒風吹得站不穩了，身子晃了幾晃。

“我尊重你！我不在上面走過去，可你能不能讓風雪小一些，讓我的巨梟帶我飛過去？”車凌鈞在風中大聲喊道，可再大的聲音，從強烈的天風中聽來，也是單薄無力。

巨神卻依舊不同意，他擰起一張臉，用更為陰森的聲音說道：“鳥飛過去？那更不行！我絕不允許任何活物從我的疆域經過，若是有，便是對我的褻瀆！”

車凌鈞也皺起眉來：“你說的話，可是再無商量的余地了？”

巨神道：“沒有任何余地！你要經過，就以靈體前行！”

車凌鈞道：“我本就沒有打算以靈體的形式到凌霄天！我再問你一遍：到底行不行！”

巨神狠狠皺起那張陰云的臉，用驚雷般的聲音回答道：“不行！”緊接著，又再度變幻風云，成了那堆巨大的云山。

風更猛了，雪更密了。車凌鈞知道，這是雪山之神決意要阻止自己前行的意思。他在風雪中拼盡全力發出一聲怒吼：“你若不許，我便殺你！”

“嗚吼——”一陣烈風吼嘯，卷起無數的雪片像利刃般向車凌鈞身上刮過來，割得他身上生疼。

“呀——”車凌鈞舉臂抵擋，雪片便將他的袖子劃破，頓時，他手臂上被劃出道道血痕，殷紅的血滴在風中飛濺開。

“自不量力的家伙，這就是我的回答！”巨神的聲音在天空深處響起，帶著濃濃的輕蔑。

車凌鈞卻傲然不懼。他放下手臂，蔑視地向天一笑，將手一揮，取出凝夜槊，縱身向陰云最深處躍去。

他黑色的身軀像一條黑龍一樣沖破暴風雪，向正噴吐著狂風暴雪的陰云騰刺過去。凝夜槊槊尖向上，將灰白的天際劃出一道黑線，將漫漫席卷而來的暴風雪硬生生分開一道黑色的天路！

“喝啊——”車凌鈞從胸膛深處發出一聲咆哮。他已經到達了陰云的中間了。這雪山之神所化的云果然不同常云，它只是看上去像云而已，其實質卻是緊密堅實的，即使肉體也可站在其中。

車凌鈞舞動著凝夜槊，在陰云里上下奔突，與此同時，早已從他肩上飛起的蒼王，也化身成一團濃濃的黑氣，纏繞在凝夜槊周圍，劇烈地攪動著，沖擊著這片厚重的云層。云被他攪得分散開，幾乎不能再聚到一起。

車凌鈞向云中喊道：“怎么樣，讓我過去嗎？”

云中沉寂。但片刻，在”云層深處，傳來巨神暴躁的吼叫聲：“你就僅有這樣的力量嗎？

隨著聲音，被車凌鈞打散的云紊亂起來，它們或上或下，前后游移，最終都朝車凌鈞的頭頂凝聚著，向他威壓下來。

這可是有重量的云，是如山一樣厚重的云！車凌鈞是經過不少陣仗，但和這樣沒有固定形體、又委實體積巨大的敵人交戰，卻是第一次；而被泰山壓頂也是第一次。

他只能將槊舉過頭頂，拼命地扛！

但是他只是一個人，他的力量是有限的。即使有再強的靈力，又如何應對這個可以隨意變化體態大小的怪物巨神？很快，他的雙臂顫抖起來。

“若是還有足夠的靈力，能使用暗之寰宇的陣法，將他壓制在黑暗和靜力下，我就可以一舉擊破他！”車凌鈞腦中飛速轉過這個念頭。可問題是，他已經沒有足夠靈力了。

“不行了？快滾！”巨神大叫道，“我不傷生，你離開就是！”

“不傷生？”車凌鈞聽見這幾個字忽然靈光一現：“破天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