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道毒性還沒解?”聾婆婆心里暗忖。她走過去,伸手握住管小玉的手腕。她要給管小玉診脈。可她越是診脈,越是奇怪,漸漸地,那張扭曲的臉更是扭曲,眼睛里也露出驚訝的神色。
管小玉覺察出她的詫異,便奇怪地凝視著她,好像在問到底怎么了。
聾婆婆抬起頭,眼睛里閃出一道不解的光。但當這道光芒和管小玉的目光相碰時,卻又馬上避開了。她輕輕說道:“難怪我的藥不管事。你這脈相這么亂,就是你們神族的醫(yī)師也未必會知道怎么診治。”
管小玉虛弱地一笑,點點頭。她心里知道,聾婆婆說得對。從小,不管她生什么病,管小玉都沒有看過醫(yī)生。因為不管多好的醫(yī)生,她的母親都不讓她看,不是自己給她運功治療,就是自己采藥煎熬。管小玉曾問過她為什么,她的母親每次都只告訴她,她和別的神族不一樣,只有母親才能治得好她。
現(xiàn)在,聾婆婆發(fā)現(xiàn)了這個秘密。但是聾婆婆似乎并不奇怪,只是自言自語一樣地問道:“那該怎么給你治呢?要是不散去余毒,你恐怕一輩子都不能說話,甚至會慢慢死掉的。”
管小玉想了想,指了指自己,又用手在空中比劃出一個“白”字。
“‘白’?”聾婆婆不解。
管小玉點點頭,又指了指自己。聾婆婆這回仔細想了想,試探著答道:“你是說‘白鳳’?你說你練成了有治愈能力的白鳳?”
管小玉略有了笑意,點點頭。那白鳳,是她在她母親的指導下煉成的,自母親去世后,凡生病,她就用白鳳治療。
“你是說白鳳就可以解你身上的毒?”聾婆婆問道。
管小玉雙眼放出興奮的光,使勁點點頭。可是過了片刻,她的目光就黯淡下去。聾婆婆無奈地搖搖頭,面對一個不能說話的人,她又怎么能弄明白她目光黯然的原因呢?可管小玉卻似乎看出了她的無奈,又用手指在空中比劃出一個“純陽”的手勢。聾婆婆驚訝道:“你是說你需要純陽之氣,才能叫出白鳳?”管小玉點點頭,又將頭轉(zhuǎn)向初升的朝陽。
聾婆婆明白了。風梨院是所不容易見到陽光的院子,除了一早一晚能夠見到斜斜射入的陽光外,一天中的其他時間,幾乎都見不到陽光。特別是在正午時分,正該陽光直射的時候,這座院子卻很奇怪地見不到半點太陽。這樣的地方,怎么能喚起管小玉的純陽之氣,召喚出有治愈能力的白鳳?
聾婆婆為難了。難道要讓管小玉走出風梨院嗎?這樣做是不是太冒險了?如果車凌鈞知道了又會怎么樣,會不會懲罰她們兩個?她用拐杖輕輕敲著地面,深深后悔起昨天自己的急躁來了。——如果不是用拐杖責罰了她,現(xiàn)在不是挺好的嗎?
最后,終于下了決心。
“你等著,我出去一下。盡量幫你。”聾婆婆向門口走去,急匆匆說道。
聾婆婆打算去找車凌鈞,她要和車凌鈞說這件事,看看他同不同意讓管小玉走出去。
聾婆婆走出風梨院的大門。
外面的世界對她來說有點陌生。雖說她一直在梟王宮里居住,但卻很少走出風梨院。這一方面是由于她要守護祭壇,另一方面是因為她不習慣外面的世界。外面的光線太強烈了,外面的景色也太美麗了,美麗得讓她不能不想起曾經(jīng),她還是一個美麗的地暗族巫師的歲月。而這樣的聯(lián)想,是不能不讓她感到痛苦的。
聾婆婆低著頭,傴僂著身子走在碧草茵茵的湖畔。迎面走來幾個身著宮裝的女孩子,見了她這副襤褸相,都偷偷發(fā)笑。聾婆婆看在眼中,卻似乎無視無聞,只管低了頭走路。
走著走著,她眼前的陽光忽然暗了下來,一個高大的身影站在她面前。她看了看眼前那人的衣裾,認出那是車凌鈞。
“是你。我正要去找你。”聾婆婆低聲說。
車凌鈞卻沒有說話,領著她向瑤璧山上的半山亭走去。半山亭是這里最高的一處景觀,周圍除了一片深深淺淺的鮮花,沒有什么高而密的樹木。在這里談話,即使有一個人在關注,車凌鈞也會注意到。
“你怎么跑出來了?”車凌鈞坐在亭子里的石凳上,問聾婆婆道。
聾婆婆嘆了口氣,道:“她出事了。”
“什么?”車凌鈞急得剛要立起來,又一轉(zhuǎn)念,沒有動,只是把手握得緊緊地。“她怎么了?”他耐著性子低聲問。
“中了拐杖的毒。”聾婆婆自責地低聲說道,把頭一天發(fā)生的事簡單告訴了車凌鈞。
車凌鈞發(fā)火了,沖她低吼道:“你怎么能這樣!當初我是怎么囑咐你的,是不是你在想為你的地暗族報復?現(xiàn)在怎么辦?——聽你的意思,連你的草藥都對她作用不大?”
聾婆婆道:“是啊。我以為她是鳳族,應該是純陽之體,所以用了相應的配方給她解毒。可沒想到的是,那藥對她的作用并不大,只解了一半毒性。還有另一半毒性留在她體內(nèi),讓她不能說話,也虛弱得很。”
車凌鈞緊緊鎖起兩道劍眉:“那怎么辦?難道沒有辦法了不成?”
聾婆婆道:“她比劃著告訴我,說她體內(nèi)的白鳳可以治愈她。但是——”
“但是什么?”車凌鈞追問道,目光急切地望向聾婆婆那張扭曲的臉。
“但是她需要純陽之氣。而風梨院是沒有純陽之氣的,”聾婆婆說道,“所以,她需要從風梨院里走出來。”
“不行!”車凌鈞斬釘截鐵地說道,站起身來,“這絕對不行!這座王宮里太危險。如果有人知道她在這里,她會被殺掉。——這你不是不知道。”
聾婆婆遲疑了一下,問:“那該怎么辦?”
車凌鈞踱了幾步,望著亭子外的鮮花,眼前浮現(xiàn)出管小玉倔強的眼神。
“我想想。一定有別的辦法帶來純陽之氣——”他踱著步想著,忽然又開口道:“對了,你要小心點,已經(jīng)有人知道我囚禁了她,也難保有人知道她在風梨院。嗯——你先回去吧,省的被人看見起疑。好好照顧她。這件事我會想辦法。”
聾婆婆走了,留下車凌鈞一個人在亭子里獨自苦思。他和管小玉不是一族,所稟之氣也不相同。鳳族是依日而生的神族,所稟之氣,是天地間的純陽之氣,掌管著火、光、白日等純陽之物。而梟族是依月而生的神族,所稟之氣乃是純陰之氣,掌管的是陰暗、孤寂、黑夜等純陰之物。有這樣稟賦的一個王者,去哪里尋找管小玉所需要的純陽之氣?
車凌鈞重重地嘆息一聲,目光又落在亭外金色的花朵上。忽然,他想起了一直藏在身上的破天石。他剛想把它拿出來,卻又一轉(zhuǎn)念,閉上眼睛。他要用心眼去看那石頭,看那從魔龍身上取出的石頭是不是可以幫他解決這個難題。
破天石在他心口處放著,靜靜地閃著迷幻的光芒。它說不清到底是什么顏色的,通體被一團奇異的光包圍著,隨著周圍的光線不斷變幻著光彩。自從蜴尾把它送呈車凌鈞,車凌鈞只用它打通過斜月谷的山壁,便一直將它藏在身上。
車凌鈞打開了心眼。在他的意識中,周圍的一切都消失了,只有無盡的黑暗和那塊閃著奇異光芒的石頭浮在其中。車凌鈞用心眼觀察那塊破天石。他覺得那破天石也在用一種奇特的神情觀察著他——如果石頭有神情的話。那光線從內(nèi)而外,忽而強忽而弱地變化,石頭也忽而遠忽而近地浮動。
“若這石頭有純陽之力的話,就應該可以對抗我的黑暗之力。”車凌鈞想著,把黑暗又沉了一個層次。廣闊的黑包圍著這石頭,幾乎將它壓抑到渺小無為的地步。可破天石卻似乎泰然,依舊忽而強忽而弱地閃著奇幻的光。
車凌鈞繼續(xù)加強自己的力量。這力量釋放得太多,他自己都感到有些疲憊了,可石頭依舊沒有變化。“難道是我錯了,我只能讓她冒險走出風梨院?”車凌鈞失望地想。就在這時,破天石起了變化。那奇幻不定的光慢慢變得固定了,變成金紅色的光芒,而且越來越強,溫度也越來越高。而隨著光芒色彩的變化,石體也膨脹起來,簡直要爆裂開,毀掉整個黑暗。
車凌鈞覺到了一種巨大的壓力,這壓力讓他想起了他曾遇到的來自先鳳王的赤日之輝——一種源于極盛的太陽的力量,一種純陽之力!他知道這壓力來自破天石,于是忙收起黑夜之力,慢慢等待破天石的平復。
雖然全身疲憊至極,但車凌鈞很是高興,因為他確定了破天石是擁有純陽之力的,這力量,一定能幫助管小玉召喚出白鳳,來治愈她的毒傷。
稍待片刻,車凌鈞走下山去。他要快點去風梨院,去看管小玉。
而就在他下山的時候,一只烏鴉無聲無息地在半山亭的頂上起飛,跟隨著他的行蹤,向風梨院飛去。
聾婆婆無聲地笑了。車凌鈞的問題在她看來,根本就是多此一舉,因為她的法力這些年來根本沒有退步,反而精進了不少。
結界很快布下了,眼睛看不見的密密的靈力絲,籠罩在風梨院上空,在外表看來雖然沒有什么,可實際上,不管風梨院里發(fā)生什么事,有什么樣的光芒,在外面看來,都是一點看不見的。
車凌鈞跟著聾婆婆走進管小玉的房門。里面靜悄悄的,似乎沒有人。但床上的幔子撂著,暗示著有人躺在里面睡著。
車凌鈞輕輕走過去,悄悄打起簾子。管小玉的模樣映入他眼簾,讓他心里一痛。
本來傾城的容顏,現(xiàn)在就像枯槁的樹木一樣,丑陋不堪。毒傷的消耗,更讓人不忍目睹。車凌鈞痛苦地閉上雙眼,在心底暗暗責備自己當初的冷酷無情。
可是他也有他的理由。畢竟,在梟王宮里忽然多出一個貌美如花的女子,是很難被隱瞞住的。毀了她的容貌,對她來說雖殘酷,卻還算個不錯的護身法。
車凌鈞伸手輕輕摸了摸管小玉的臉。她的頭微微動了動,眼睛卻沒有睜開。車凌鈞心一沉。如果她沒有睡得很沉的話,那么這就說明那毒進得更深了。
他回頭看看聾婆婆,對她道:“你出去吧。時刻注意周圍的情況,做好防護就好。”
見聾婆婆走出去關好房門,車凌鈞拿出了破天石。
不大的石頭在他掌心發(fā)出奇幻的光芒。車凌鈞深深吸了一口氣,凝視著石頭,已做好喚醒破天石中純陽力量的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