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的人是書情。書情左手一只食盒,右手一只小包裹,在獄卒打開牢門后走入牢中。
眼看獄卒走后,書情果斷將右手上的包裹向五姨太一扔,食盒交給二姨太。
爽朗道:“太太們慢慢玩兒慢慢吃,我與少主有話要說。”
“那就不打攪了。”二姨太提著食盒便轉身,五姨太已火速整好了方桌,呼啦一聲倒出包裹中的馬吊。
涼陌川奸饞的眼神跟著二姨太繞了一個圈兒,下意識舔舔唇,十分好奇食盒里帶了什么好吃的。
四位姨太太都知趣的聚在一起啃雞腿打馬吊,全當涼陌川與書情是空氣。這是在國公府養成的習慣,當蛀蟲玩兒敗家隨便,但最好什么事都不要過問,更不能干擾那對父女對任何事件的決定。
饑餓的涼陌川這時真想靠過去,先拿只雞腿再與書情邊吃邊聊。
涼陌川坐在墻壁夾角中,看著書情,囁嚅一聲才問道:“殿下他,沒事吧?”
書情一沉眼眸,“送回王府了。”
“他傷的可重?”涼陌川緊接著又問,那些溢出臉龐的擔憂,落在了書情眼中。
“不用擔心,他很好。”書情偷看涼陌川一眼,又提了口氣說道:“都察院是留了情的,但聽說他昨夜在圣上寢殿外跪了一宿,身子虛弱,不到二十杖便昏了過去,左督御史不敢怠慢旨意,只得潑醒了再行刑,聽說生生打昏了好幾回,但又聽說他每次被潑醒都是笑的,裝作很頑強的樣子,生怕左督御史對他下不去手似的,他自己當過和尚,以為別人都吃素。”話落后,見涼陌川面色明顯慘白,書情不禁暗暗抿嘴。
涼陌川只覺驚心動魄,腦中全是凌肅的影像,他囂張的得意的,哭的笑的,奸詐的深情的,滿滿的他占據了她所有神識,她擠不出空間來思考其他,除了凌肅,空白一片。
手上不正常的攥握、捻指,一副不知該往哪兒放的模樣,種種跡象出賣了她此刻的局促,她順手拾起一根稻草,在指間翻翻攪攪,企圖掩蓋內心的焦慮。
書情站著說話不腰疼,語氣風涼:“你這回欠了他好大一個情,該怎么還喲……”
“還他個大光頭。”涼陌川收斂頹容,沖書情揚揚下巴,“你來這兒,就是要告訴我這個?”
“自然不止。”書情臉色一正,顧了一眼牢外,確定無人后才蹲在涼陌川一旁,輕聲道:“我見過慕晨。”
“如何?”涼陌川如一名深醉的酒徒突然清醒。
“他讓我向你遞個話,是他先前沒來及說的。他說此事他會盡量幫忙,讓你切莫在牢中輕舉妄動,說無論如何,你應該相信他,你只是誤會了他。”
“以他現在的身份,想置涼家于死地太簡單了,但似乎并沒有跡象表明他想害我們,甚至看起來,他是站在我們這邊的。”涼陌川背開書情直視,目望柵欄之外,“可我怎樣也抹不去,對他身份的置疑。不過……”他忽一轉折,“手可直接伸入三法司的除了圣上,目前只有慕晨了,我們防他,又不可否認這次我們要仰仗他,你可以暗中與他接觸,但不要透露我們任何信息,探他的口風。同時多注意京城內的動向,尤其是那些平時沉寂卻突然有異常動作的人。我想他如果是個心懷不軌的,趁著這次機會大概要有所行動。目前凌鈺是他的頭號敵人,他那匹馬也不會再吃凌睿那片回頭草,如果是我誤會了他,他是清白之身,那么這一次,他必然會鼎力相助我們。”
書情總結:“所以要么他露出反意,要么與我們一條陣線?”
“是。”
“這點你不必擔心,他說過會幫我們,為表誠意,他已將詳細計劃告訴了我。”
涼陌川偏過頭瞧她。
“不管他是誰,只要能助我們渡過難關,都是朋友。”書情定定而看,“他將在此案中,牽出一個驚天秘密,一來轉移圣上視線,二來除掉殿下最大的對手。”見涼陌川眼光驟亮,面露極大興趣,書情便立刻按下了話頭,賣個關子道:“牢中說這事不方便,這趟進來只為安你的心,都督讓你安心坐牢,凡事有他在打點,不用擔心有人下黑手,其他事,則由我代為管理,你請放心。”
涼陌川一臉黑暈,眼色陰陰沉沉,“你個丫頭,翻身當主人了啊,我警告你少蹦噠,我的人若再少一個唯你是問,出了簍子我扒你皮,仔細點你。”
“是。”書情含笑應道。
“出去后當心被人跟上,之后不必再來。”
“是的。”書情翻翻眼珠兒,鄭重問道:“殿下那頭,要不要我去跑一趟,好傳達你對殿下的深切慰問?”
涼陌川立刻接話:“當然去,告訴他等我出去了會補他。”
書情暗笑:“我怕少主太威武,殿下虛不受補,身子骨消受不起,”
“左轉,滾,不送。”涼陌川含憤地指向牢外。
書情跟涼陌川學了一打厚臉皮,假裝沒聽見逐客令,悄聲道:“這事兒有戲,你跟殿下患難真情,等國公一案結束,便水到渠成,殿下要面子,那事兒……還得少主主動不是?”
“我再忍你說最后一句話,說完走人。”涼陌川險些繃不住正經,毫無疑問,將殿下當作幻想對象是她苦中作樂的絕佳途徑,瞧他那清透風趣的眼神,那無可挑剔的精致五官,那吹彈可破的小臉,那疑似天下最漂亮的蛋兒(腦袋),真是想想都歡喜。
書情不負她所望,慫恿道:“出去后便睡了殿下吧,落別人手中怪可惜的,殿下想你睡他必然良久了,你就成全他一顆懵懂少年心吧。”
涼陌川頗認同地頻頻點頭,手撫根本沒毛的下巴:“我看這事兒成,等我……”
“糊了哈哈!”四姨太興奮地喊道。
涼陌川睡凌肅的興致瞬間全失,剛做美夢四姨娘便開糊!涼陌川憤憤起身,掃興道:“書情,牢中禁止賭博你想害死她們么,把你的馬吊帶走。”
“好……”
看著四位姨娘人手一只雞腿,涼陌川氣不打一處來,“還有她們的雞腿……”她緊咬牙槽恨恨說道:“我全部沒收!”
慕晨的存在毋庸置疑,慕晨的存在同樣是一個謎。一方面他曾包庇過文莫,而文莫謀殺皇子是經凌肅親眼認出的,猜忌又再次回到了那個敏感的敦親王組織,如此牽連下來,慕晨也不見得干凈了。可慕晨為何一直站在凌肅與涼家這邊?他究竟知不知道林兒失身,是國公對榮王與慕晨施的離間之計?從慕晨目前的表現來看,他并沒有落井下石,反而處處維護,并對書情開誠布公交心,細陳他接下來的絕密計劃,誠意不凡。
確如他所承諾的,幾日來風平浪靜,涼陌川與四位姨娘平平安安在牢中度日,不曾出丁點差池,大理寺那邊,國公也得到極好的照顧,傷勢正在復原,試想,慕晨若知道國公害了他的女人,怎么可能會做這些善舉?
慕晨是真意?她誤會了慕晨?
至少近期慕晨在幫他們,不管他是惡是善,以他們的狀況,不宜對慕晨采取任何動作,順水推舟便好。
距告御狀四日后,大理寺重審國公一案。相比四日前天地晦暗的砍頭日,重審這日晴空萬里,陽光微甜。
大理寺正堂巍峨肅穆,堂上六部,連同大理寺、都察院太常寺一并出席,各部首腦除了刑部尚書馮喬位列被告之外,全部參與審理,這是一場十年未有的最高規格會審,勢必一堂定乾坤。
后堂,一名身穿暗色常服的老者垂目安坐屏風后頭,身邊忠誠的仆人殷切地為他遞上茶水,老者淺嘗一口,立即指握成拳在唇邊抑住,壓下一聲輕咳。
仆人正要為他順背,老者轉頭瞧了他一眼。在面前長案的紙上寫道:“右相來否?”
仆人裝的那半老男子在紙上回復:“病重,未到。”
文濤在刑場上受了刺激,被親兒子氣得昏死過去,回府后便一直懨懨不振,越想越窩氣,越氣病越急,國公案開審這天還纏綿病榻中。
老者點點頭。
升堂,帶人犯,問訊,質證,這些流程井然有序地進行著,關于涼勝結黨營私方面,少欽司所提供的證據不足,但副都督夜叉又不敢向各位士卿大人坦白,說是圣上授意他這么干,只大呼他為圣上辦事,不敢有半絲作假,但公堂上用證據說話,不是嗓門大便能占據優勢,在這一點上,夜叉吃了啞巴虧。
會審有一點兒好,這也是凌肅必走告御狀這條路的先決條件,即是當年之事無論真假都不可公開,天子的骯臟權術見不得光。哪怕明知圣上要殺涼勝,只要抓住這一點,萬事從“公”的角度為出發,講真憑實據,形勢就對涼勝十分有利。
夜叉這頭吃了一頓悶虧,馮喬在諸位大人一通掄砸下,同被審得焦頭爛額,首先,當日向凌南告密的內容是天大機密,他死也不敢說開,其次他收人財錢為事實,府中有大筆財物來歷不明,更不能招供是凌鈺指使他上告了塵“覬覦”皇妃、涼勝是幫兇的秘密,情況比有苦說不出的夜叉還慘,同黨們想護都顯得詞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