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一份……”
涼陌川還未說完,濃眉屬下的聲音蓋過了她:“小二,七份牛肉飯,再一份素湯便好。”
他們需要連夜上山,這間客棧在澤恩寺必經(jīng)之道上,若時機巧合,在此或能遇上凌肅一行人,但又不排除其他可能,因此這頓晚飯需要速戰(zhàn)速決,在他處等待凌肅趕來才是。
但涼陌川不知江湖險惡,上一頓她直接向小二點了一道宮廷菜,惹得那掌柜好一番警戒,險些遭了賊人的眼。
即便他們一路藏著掖著,仍不能避開一些心懷不軌的賊目。
廳內(nèi)最左拐角的一張桌位上,四名獐頭鼠目的漢子從涼陌川那邊回過目光,神秘地簇首道:“京城口音,想必也是仰慕澤恩寺之名而來。”
“那位小個子油頭粉面,一看就是非富即貴的。”
“奇怪的是他看著像頭兒,卻親自背著包袱,包袱中必定有不俗之物。”
“何時動手?”
“那幾個隨從怕是武功不錯,可惜這是我的地盤,就這兒了,只要見到她包袱中有銀票,不管面額多少,那就是老子的。”
……
濃眉屬下已注意到了左角那四人,為防生變,于是向附近服侍的小二道:“勞煩,我們的飯食打包,再包三十個饅頭。”
“好嘞客倌!”
又對咬筷子的涼陌川道:“怕是到了是非之地,我們要盡快離開。”
話音剛落,那邊暗自計算的四名奸人霍然站起,其中一名年長的老賊指著涼陌川兇惡道:“偷了我們家東西還想走?”
廳上吃飯喝酒的客人們當(dāng)即靜默,扭頭看向盜竊嫌疑人涼陌川。
涼陌川指了下自己:“我?”
“就是你,你們這幫京城來的大盜,專門偷搶我這種有錢人,快將東西交出來,否則我要報官處理了!”老賊說著,便與其他三名同伙向這邊逼了過來。
掌柜見這幾個地痞又要鬧事,正想上來勸架,卻被這幾人兇神惡煞的眼神逼退。
涼陌川雖不開竅,但也知這趟出門辦的是老爹秘差,不宜見官,便爭執(zhí)道:“就你們這副窮酸樣兒,有什么值得我去偷?”
“承認(rèn)了吧!瞧!你承認(rèn)自己是個小偷了吧!”老賊哈哈大笑,這時已到了涼陌川桌前。
六屬下憤然而視,只要頭兒一聲令下,定打得他們滿地找牙。
濃眉闊目的那屬下面無表情道:“我等來此上香罷了,你可不要血口噴人,我等雖身在異鄉(xiāng),卻也不是些任人欺負的。”
“現(xiàn)在偷東西的都這么明目張膽了,京城人果然個個不簡單啊,你說你沒偷,你有什么證據(jù)證明你沒偷……”老賊操著他那紅口白牙顛倒是非,說得好不起興。
吃客們開始議論紛紛,有指責(zé)老賊欺負外地人的,也有怒罵外地?zé)o恥扒手的。
這邊爭論間,小二已打包了飯食與饅頭,見廳內(nèi)火藥味正濃,小吃了一驚。濃眉屬下從小二手上接下飯食干糧,又塞給小二足夠的碎銀子。
“別理他們,我們走。”濃眉催促涼陌川,她倒也沒說什么,隨在了屬下身后。
老賊卻不依不饒截了上來:“話沒說清楚還想走?你們偷了我一千兩銀子的銀票,就在你包袱里。”
“混蛋,你找死!”崇尚暴力的涼陌川眼見就要動手,濃眉屬下伸手?jǐn)r了。
“公子不與他們計較便是,即便動手,也不能讓您臟了手。”
“贓物就在包袱里,打開便知!”老賊眉目陰沉,惡狠狠地手指涼陌川鼻頭。
食客們起哄,接二連二附和,要求涼陌川打開包袱看究竟。
“你們不要得寸進尺了!”包袱中是她的一些私人用度,她又怎會公然打開,本想著出門不便,不宜大動干戈恐招人眼,但對方逼人太甚,她顧著老爹的交代,怕辦砸了差事,已經(jīng)一忍再忍,而做屬下的,斷沒有理由讓主人一而再受辱的道理。
濃眉屬下拳頭一握,正要出手時,忽聽客棧門外,一個風(fēng)涼似的話道:“哎呀可不是嘛,這小偷居然偷到了香葉山下?”
眾人尋聲看去,一位白衫青褂、神色恣意的少年悠悠步入,他烏發(fā)高束,眉目軒明,尤顯俊朗風(fēng)神。
涼陌川這一見,一雙眼挑得更大了些——這不是……戴了發(fā)套的……盛王殿下么?
原來他留發(fā)的樣子如此俊逸出挑,清毅中見儒雅,儒雅中又見風(fēng)趣,那雙星子般漂亮的眸子里,蕩過機敏睿智,又顯出高貴冷艷,這叫以貌取人的涼少主見了心頭好不歡喜。
六位屬下認(rèn)出凌肅,無不暗暗浮過一陣欣喜,卻彼此商量好似的,都未在此時相認(rèn)。
無中生有的老賊一聽有人指證涼陌川是小偷,喜不自勝迎了過去,見了親爹一般熱情地搭上凌肅的手,“公子您來了就好,這幫人偷了我銀票,可他們死不承認(rèn),我正想搜他們包袱呢,現(xiàn)在有您做證可就好辦多了。”
凌肅嫌棄地抹開老賊的臟手,他想認(rèn)爹,凌肅還不想生他這糟兒子,“別急別急,懷疑他偷東西當(dāng)場搜查是對的。”
“可不是可不是……”
“快打開來啊,看了就清楚啦……”同伙及一群好事兒的食客們無不在拱事兒,一時間連美食都覺得索然無味,盡瞅熱鬧了。
涼陌川拉著包袱系帶,咬牙道:“你娘炸了!我偏不給你看又怎么樣!”
六屬下大概也認(rèn)為盛王殿下根本沒誠意幫主人搞定這伙無賴,已做好將那尋釁四人打殘的準(zhǔn)備。
“哎——”凌肅拖著長長的音,背了背那老賊,走過攬了涼陌川一把,頗有江湖兒女不拘小節(jié)的大氣磊落胸懷,“大家出門在外都不容易,他想看你一眼包袱罷了,有什么大不了的,給他看看。”說著,他不懷好意地壞笑一個,又湊近了她一些,用氣聲說道:“只要你給他看,我讓他百倍還你。”
“真的?”涼陌川最受不了凌肅這種神秘兮兮的樣子,會勾起她泛濫的求知欲望的。
凌肅正色點頭。
“好!”涼陌川主意已定,不容屬下再有異議,果斷脫下包袱,一把掃開某位看熱鬧的食客桌上的飯菜,不理那倒霉食客心疼叫屈,她將包袱一擱,系帶一解。
“紫珠白玉紗裙一條,夾棉毛褲及中衣各一件,……”一扔。
“防水防火防滑夜行衣一套……”一扔。
“裘皮夾襖,羊絨圍巾各一件……”扔。
她負責(zé)講解報數(shù)及扔?xùn)|西,站在她身后的屬下們負責(zé)接。
“白銀五十兩,京城通達銀莊通兌銀票若干,”她還不忘解釋避嫌:“是京城最新發(fā)放的銀票號,上面有標(biāo)明,不可能是你這土包子的喲。”說完,一扔。
“少爺,這東西不能扔……”與食客們哄搶銀票的兩位苦命屬下欲哭無淚地說道。
“最后,江南道雪緞加厚棉……肚兜一件……”涼陌川不好意思地笑笑,將肚兜哪兒拿的放哪兒去了,怕有不要臉的將她私密的貼身衣服給收藏了去。
“哈哈……”滿廳的食客們哄堂大笑,污蔑好人的老賊指著涼陌川嘲笑:“媽的一個公子爺,竟隨身帶了這么多女孩用的東西?還說不是小偷?你隨身帶夜行衣干什么?不是做賊的,難道穿夜行衣拉風(fēng)?”
之后那三名同伙都湊上來相繼指罵,坐實“她是一個賊”的論題。
這時凌肅有事待商地拍拍老賊肩膀,相當(dāng)和藹地說道:“她的東西你們都看到了,別管她做什么的,總之她包袱中沒有你的銀票。”
“他身上還沒搜,一定藏身上了!”老賊還不肯服軟,一口咬定。
六屬下又作出要揍人的兇猛姿態(tài)來。
“話可不是這么說的,”凌肅臉上的和氣霎時一掃而空,冷森森陰沉沉睨著老賊,直看得他眼光直閃,腳底打軟,“你懷疑她偷了東西,逼她打開包袱給你明查,現(xiàn)在本公子也說你偷了我東西,”他像個地痞似的,用腳尖推推老賊肥肚,故意揚了聲音對眾人道:“這個老東西,他偷了我家傳的南海寶珠,價值何止萬金?”
在老賊與眾人驚訝的目光中,凌肅徐徐說道:“在他進客棧前,我曾在路上與他謀過一面,正是那時候他偷了我寶物,為防被巡邏兵丁查到,他將寶珠吞進了腹中,以為這樣我便不知下情,其實他的同伙早出賣了他!”
涼陌川是個心思通透的,傻也傻地比較會看臉色,在凌肅說到這段時,極配合地拿出自家銀票,分別塞給了老賊的那三名同伙。
“老大,我們什么都不知道……”
“老大相信我們……”
“他們是故意的!”仨同伙哭爹喚娘地向老大澄清。
老賊滿臉憎恨地指著凌肅與涼陌川:“你們是一伙的,你們誣陷我!鬼才見過你家寶珠,根本沒有的事!”
看熱鬧不嫌事兒大的食客們,為這事情的跌宕翻轉(zhuǎn)又一次炸開了窩。
凌肅一把攥起老賊的手,口氣中不無威脅:“你說沒就沒?看來我這個苦主,只好學(xué)你一般,扒開你肚子驗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