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衛們這時出動,黑潮般洶涌而至,像蓄謀已久的豹子,四周、空中,全方位席卷而來,長刀,圍殺,血光。
讓這一場伏殺,變成單純的殺戮。
面具人見勢不好,便不再與涼陌川戀戰,抽個空檔飛身便逃,涼陌川沒有去追,當場殺了他,或揭露他的身份并非她所愿,只有三名忠心的暗衛跟了上去。
轉眼,六名埋殺的黑衣人,便成了暗衛們手下的亡魂,他們不必留活口,像這種亡命之徒,不會給他們任何有用的線索。
暗衛們完事后立即撤走,隱在了暗處,殺場上一時詭靜。
“好險,我華貴的衣衫都叫砍破了。”凌肅拉著衣服,扭頭去看他破開的后襟,自憐自艾道:“還不是為了你,這衣服少說也值兩千兩銀子,可惜了,抵你那兩塊棗泥糕成不成交?”
“仗著皮厚去挨刀,真有你的。”涼陌川伸手在他身上一撕,刺啦一聲,華貴的衣衫盡除,只剩一身金黃色軟甲,色澤金亮,一看就知上品,是件稀世的寶貝。
凌肅一臉得意:“我昏迷后醒來第二日父皇送的,瞧瞧,刀槍不入,他一次送了我兩件,一雄一雌,我正想著有那么多人想砍你,要把另一件雌的送你防身呢。”
涼陌川拍拍護甲,看得專心,“我倒聽過前幾年青國上貢了幾件寶甲,可沒聽說有一公一母,圣上為何送你母的,再說這玩意怎么分公母?”
凌肅掃視一下她的胸,移開眼,扼腕地道:“對你來說……穿公的母的都一樣。”
聽得涼陌川興致頓失,撤了摸寶甲的手,悻悻自言:“不是以后還會長的嘛……”不理凌肅,她從街口本要回家的方向掉了個頭,往另一條岔路走去。
“你這么晚去哪?”凌肅追上她來。
“有人伏殺我們,去少欽司報案啊。”
“我也是當事人,一起吧。”
“你不回宮了?發現你每次只要出門便各種理由賴著不走。”涼陌川懶得瞧他,居然說她穿公甲母甲都一樣,公的那么平她能穿上么,能顯出她凹凸有致精美絕倫的身段么。
凌肅摸著大光頭,“呵呵,案子要緊。”
剛到少欽衛署衙,便見大門前亂糟糟嘰嘰喳喳一片人影,似乎是一伙潑辣無敵口沫橫飛的女子,與京城中牛氣沖天的少欽衛起了爭執。
少欽衛名聲雖響,辦案也雷厲風行,但在官民關系的處理上很會一手,比如他們就從不與民眾對罵,更不會當街毆打逞兇,以往還會背地里殺幾個,自慕晨上任后,相關管理更為嚴格。
不管干的事有多骯臟,在民眾們面前要講形象。
因此凌肅與涼陌川所見的一幕,便是少欽衛在一幫女子的叫嚷聲中默默不語,顯得極有涵養,時不時俯身背臉,活像個受氣小相公。
“這幫女子膽子不小,敢罵少欽衛,甚至動手動腳,如此目無法紀,豈不知這與造反無異?”凌肅看不下去,一旁嘖嘖搖頭,聽口氣,挺支持少欽衛動手抓人,用霸氣手段平定騷亂。
涼陌川面色尷尬,那伙被凌肅謾罵的女子不幸是她的屬下。
走近了才聽出她們的話,原來這些姐妹在新改建的洞天閣中喝酒,喝得正興起,剛說到誰家美男子娶了個又老又丑的母夜叉時,一隊紫甲紅披風的少欽衛闖入,揚言她們當中有人報假案,給少欽衛提供假信息,污蔑中傷他人,出示公文給抓了。
少欽衛辦事自然無人敢反抗,人被抓走后,她們便去國公府搬救兵,但聽說救兵與九皇子一道去了榮王府吃晚飯,國公大人淡淡一句“這事老夫不好過問,等你們少主回來再處理”,打發了她們。
不多時后,凌肅與涼陌川已坐在了慕晨的會客室中。
凌肅一副既來之則安之,閑情地坐著,一挑眼,看向涼陌川。
涼陌川沒心情喝茶,沉著臉,把玩勾勒青竹的白底釉杯盞,眼看慕晨。
寂靜的會客室中,充滿著種種不安因素。
她忽然端杯起身。
“襲擊朝廷命官,犯法的。”慕晨手撫公文,悠悠地說道。上回被涼陌川倒了一腦袋熱茶,他還心有余悸,挨燙不說,當著九皇子的面很丟人。
涼陌川踱步到慕晨正前,肅色道:“書情給你的那條線,是她與眾位姐妹冒死拼了幾日幾夜,才網羅到的可靠信息,你卻輕描淡寫,以一個提供假信息冒犯王法的罪名將她逮捕,今日有盛王做證,你若沒有確切證據證明我們提供的消息是假,你便勤等著明日奏你的折子吧。”
“看來慕某的確抓錯了人。”慕晨森森一抬嘴角,揚眸看她,眼中卻不見一絲惱怒,“慕某應該抓你才是。”
“慕都督,你要這樣說的話,我都不知要怎么跟你談了。”
言歸正傳,慕晨道:“書情那日來告訴本都督,說文相大公子可能是陳念紜故友,與她關系不俗,并指文莫是十三騎組織中的一個頭目,此次負有重大任務,而這個任務目前還未揭開。她是因為顧及涼家,不想涼家惹麻煩,想抽身出去,所以才將這些緊要信息轉手于慕某。”慕晨纖長手指抄起公文,遞給他面前的涼陌川過目,“而據少欽司所查,書情提供的所有信息,都不足為證,出入城記錄,文莫這些年的行為軌跡,包括一些所謂的證人證詞。對于這些,都另有可靠而確切的反面解釋,你自己看。”
她狐疑接下翻看,邊看邊看似玩笑實則惡毒地說道:“文家最近真是行好運了呢,慕都督這是要為文莫洗白么?”
“慕某憑證據辦事,有即是有,無即是無。”慕晨淡然道。
“少欽司何時如此講理了啊?你這些只是些口頭證據,不足為憑。”涼陌川將公文扔回慕晨桌上,“你以此捉拿書情,不能服人。”
“世女要怎樣?”慕晨喝茶,從杯緣上方瞧了她一眼。
“放人。”她言簡意賅。
“您想讓慕某當著盛王的面徇私枉法么?”
“慕都督的王法何時公平過,書情所言要可信證據支撐,難道慕都督用你所提供的證據抓人前,不用先證明你所謂證據的可信性么?”涼陌川逼近慕晨,眼光冷凝,正視他道:“我可否大膽猜測,慕都督此舉正是想借我的手,順理成章將此事大而化之,單是查證口供,便可以大張旗鼓審查文家,以此,達到攻擊文家,順道牽連涼家的目的,一招,動了榮王黨文相,盛王黨國公,兩位都是各黨核心人物,慕都督,好一個一石二鳥之計!”
凌肅斜眼一掃,頓覺少欽司的茶真不是那么好喝的。
“世女,您想多了。”慕晨喝口茶,象征性地壓了壓驚,無人可見的杯盞后,一抹慶幸的眼神掠過。
“放下這些猜測不說,你所提供的這些證據,只是與書情所言有出入,并不能證明文莫清白,既然你不能舉證文莫清白,何以定書情之罪?”
“世女,誰主張誰舉證,書情不能足證文莫有罪,便已是犯罪,本司不需要提供文莫清白的證據。”慕晨風淡云輕地反駁道。
“提供假信息的罪名從何而來?”涼陌川一步抵近,氣場直壓少年都督,“何以證明她所言是假?”
“不足為證,便是假。”慕晨不惱不怒,直直迎視她暴躁的目光。
“你同樣不足為證,同樣是假,文莫清白未定,嫌疑不可洗白,書情無罪!”
對話進入了先有蛋還是先有雞的無聊模式中。
慕晨垂眼看了看見底的杯子,面有憾色,只當他在同茶杯說話:“慕某是官,你等是民,你需要手握王法的少欽衛,向你解釋什么?”
一語道破天機!只不過君民有別,貴賤有分。
一句話讓涼陌川啞口無言。
只要文莫身份得不到最終認定,不管書情所說信息是真是假,都是她有罪,也唯有她領罪。
在她無言以對的靜默中,凌肅語氣悠然,“爭了半天,世女你忘了咱來少欽司本要做什么了?”
涼陌川叫慕晨給氣得腦路堵塞,還真忘了她本是來此報案的,這一說她便眼前一亮,“子時盛王殿下在半道上遭遇伏擊,為首的正是面具人,你立刻派人去查文莫,若文莫嫌疑仍在,便不能定書情有罪。”
為幫書情脫身,她也只有踩文莫入罪了,若慕晨的最終目標是一石二鳥,涼家必須先走出這盤棋。
至于文莫身份一旦坐實會不會連累文家滿門,自會有其他方式助他結局。
慕晨面色一凝,喚聲“來人”,等會客室外的少欽衛進來俯身聽命,慕晨吩咐道:“即刻去文相府上一趟,查文莫亥時到此刻都在做些什么,本都督不聽片面之詞,要證據,如有一絲可疑,立即逮捕。”
“是!”那名少欽衛領命退下。
安排調查后,涼陌川才緩步回到座位坐下,心里幾分忐忑,而坐對面的凌肅仍是一臉無所謂,手擱桌沿,眼簾一挑朝她看去,目中流光婉轉,不語勝千言。
想了想,他還是決定講出來,這樣更直觀,“關心則亂,你的鎮定呢?”
“我眼睛不舒服,我要長針眼。”
——心情不好是你的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