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皇后上下打量著凌肅,狡黠的鳳目挑了挑,語調(diào)涼涼地道:“冊封那日本宮未能看清,這便是代國出家的九皇子,圣上新封的盛王殿下?”
凌肅對她笑笑,將自己英俊的正臉給她瞧,還生怕自己笑得不夠諂媚,又扯開嘴角對錢皇后“呵呵”了兩聲。
“瞧你話說的挺漂亮,笑起來還真……”錢皇后將即將出口的“猥瑣”啊“白癡”等詞悶了下來,高傲地對他撒撒眼風(fēng),接著道:“聽說你在澤恩寺挺受主持器重,是個有慧根有德行的和尚,今日一見,確實(shí)好德行啊。”
“是主持師父過分抬愛,讓娘娘賤笑了。”凌肅始終面帶笑容,一副任人凌恃侮辱的慫樣兒。
錢皇后今日一身鳳冠霞帔,儀仗凜凜而來,擺明了是要給他個下馬威,看來平時仗勢欺人的事她沒少做,凌肅不禁同情起后宮各苑的嬪妃來,母親瘋癲雖慘,但能躲過錢皇后淫威,未嘗不是幸運(yùn)。
“盛王過謙了。”錢皇后好端端說著,臉色忽然陰沉,冷然道:“你既已回宮,恢復(fù)皇子身份,便應(yīng)該遵循宮中規(guī)矩,怎敢見本宮不跪,怎敢不稱本宮母后,怎敢在本宮面前自稱小王?我諒你是初返皇宮兒時記憶淡忘,身邊的奴才也沒教過你么?”
幾句質(zhì)問連珠彈似的猛然落下,驚得挽心只知一個勁兒告罪磕頭,錢皇后一幫侍從們雙腿發(fā)軟伏倒一片。
凌肅俯首瞧瞧右旁慌張失措的挽心,干干地站在錢皇后跟前,笑容未褪,只是顯得僵硬著,“娘娘,區(qū)區(qū)奴才怎配教小王,小王的規(guī)矩,是父皇教的。”
“你才回皇宮幾天,竟敢如此囂張?”錢皇后抬手,指向他的臉,“頂撞母后,是為不孝,有悖禮制,無論皇子皇妃,都須按宮規(guī)施以懲罰。”
“娘娘恕罪,殿下久別于皇宮不知宮中規(guī)矩,都是奴婢大意忘記提醒,殿下新晉為王,圣恩深重,請娘娘顧全大局,莫計(jì)較殿下的無心之失,奴婢有過,任娘娘懲罰。”挽心見凌肅一派事不干已的模樣,連忙一面磕頭一面說道。
凌肅定睛瞧了挽心一眼,嘴邊輕輕一蕩。這個小奴婢明著求饒認(rèn)罰,暗地里可是好好捏了錢皇后一把,甚至以圣恩要挾錢皇后,提示她下馬威不能做得太過,否則便是與圣上對著干了。
凌肅搖搖頭,小丫頭想得太多了,錢皇后能在數(shù)十嬪妃中脫穎而出一舉得后,怎能不懂這點(diǎn)兒淺顯道理。
她無非是想來耀武揚(yáng)威一場,告誡他今后老實(shí)些的罷了,瞧她端莊鳳袍,威武儀仗,不是為了顯擺,吃飯來的不成?
凌肅心里明白,就算他不示弱不道歉,錢皇后也不會真拿宮規(guī)治他,可就算他不怕錢皇后找麻煩,也不想挽心的心意白費(fèi),于是僵硬的笑容一換,彎著身子一臉討好地說道:“剛才是小王的不是,小僧重傷初愈腦子不好使,忘了尊稱,您先消消火,先進(jìn)殿我慢慢跟您說。”
錢皇后瞪了瞪眼,聽他一陣亂入的自稱,真不知他是腦子不好使,還是在裝模作樣存心惡心人。
“你說你的規(guī)矩,是圣上教的?”錢皇后本來就沒真想為難他,見他挺識趣,便順道揭過了這一頁,自認(rèn)為做到這步也是夠了。
“是這樣的,這兩日父皇每回來探望兒臣,都……”
錢皇后眼兒瞠得更兇,斜眼掃掃凌肅拉在她左臂上的手,“盛王,你怎敢如此輕待母后?別是犯大忌而不自知啊。”
眾奴才侍衛(wèi)們無一敢抬頭,積極地趴地上裝死人。
凌肅故作一個驚訝表情,又很快笑道:“母后言重了,兒臣既稱您一聲母后,便是要拿您當(dāng)親生母親一樣看待的,做兒子的扶一扶母親,哪里犯忌了?皇宮就是太薄涼,繁瑣的規(guī)矩沖淡了親情,但兒臣不管,母后為上。”
“瞧你這傻孩子嘴兒甜的,一準(zhǔn)能逗得圣上開心。”錢皇后虛情假意地笑了笑,左手一繞,打開凌肅拉她的手,手指再一落,正好搭在了凌肅的手腕上,護(hù)甲長長的小指頭翹得老高。
凌肅的手不閃不避,反倒迎上去任她搭著,同時蠻配合地身子一躬,勾唇一笑。
“皇后娘娘起駕嘞唉——”
挽心聽后哭笑不得,伏在地上跟嵌進(jìn)去似的根本爬不起來。
可憐見的,她家九殿下,挺有做太監(jiān)的潛質(zhì)。
這日與凌肅見了一面后,錢皇后總覺不安,凌肅看起來跟傳聞中的精干小和尚不是一搭,倒像個游手好閑無所事事有一樣沒一樣的懶散少爺,但她卻隱隱覺得凌肅外糙里細(xì),是個有城府的主兒,強(qiáng)烈的危機(jī)感再一次壓頂而來,她當(dāng)天便命人去喚凌睿進(jìn)宮,母子倆關(guān)起門來商量對策。
其實(shí)凌睿一見錢皇后便頭疼,她每次都愛將話說得陰謀森森,弄得他跟著緊張兮兮,又不敢表現(xiàn)出不恭來。這回聽她說起凌肅的蹊蹺一二三四,他不想應(yīng),只低頭吃新出爐的桂花糕。
“圣上對盛王的盛寵本宮簡直見所未見,想本宮盛寵那時,也不過多幸于其他妃嬪,多承了圣上賞賜,枕頭風(fēng)他多聽了一些。可盛王不同,月華宮平日里連本宮都不能隨便過去,圣上說賞便賞他了,他身子大好,兩位老院首還在隨時侍候著,挽心是誰,王福親信,月華宮大宮女,就那么給了他,這不是圣上的暗示是什么?更離譜的是他不用去圣前請安,圣上親自過來看望,說他為國祈福了十年,心比海大,又說什么天命和尚,雖還俗了也應(yīng)受萬民供奉,任何規(guī)矩不得加于他身,豈不是放任他無法無天了么。本宮見過得寵的,沒見過被寵成這樣的。”
錢皇后在那兒說個不休,眼神沉沉,小指上的護(hù)甲再次被她掐斷,凌睿聽著瞧著也不急,不上心地問道:“以母后之見,咱要如何才好呢?”
“盛王口齒了得,圣上跟前都是些守舊迂腐的奴才臣子,兒子們個個木頭般沒趣,盛王一回歸,自然得他歡喜,稀罕得寶貝一般。本宮擔(dān)心圣上受他浸淫久了,會對你這木頭產(chǎn)生厭惡,第一個除你的名,”
“母后你想多了。”凌睿喝了口茶,怪桂花糕噎人。
錢皇后嚴(yán)肅地看著他道:“十年前為什么國舅那幫太子黨要對凌肅下手,為什么涼勝救的是九皇子而不是別人?”
“兒臣聽母后教誨。”
“因?yàn)閲伺c涼勝都認(rèn)定凌肅,是眾皇子中最有資格繼承大統(tǒng)的人選啊,難道圣上不是如此想法么?”錢皇后見木頭不動,氣不打一處來,“咱們再坐著不動,大統(tǒng)今后可就與你無關(guān)了,凌肅不能再待在宮中,你改明讓朝臣上奏,叫他們尋個好由頭,打發(fā)他出宮去,這樣對你才公平。”
“父皇隆恩正盛,不允呢?”
錢皇后斜眼盯著凌睿,一臉的恨鐵不成鋼,“你十四歲出宮,五皇子也不過十七建府,盛王都十九了,又已封王,朝臣們推波助瀾,圣上怎好再偏頗盛王太過?”
凌睿聽了錢皇后的話不置可否,邊吃桂花糕邊想,凌肅出宮的確可以讓圣上疏遠(yuǎn)他一些,但凌肅一旦出了宮,與某人聯(lián)系起來勢必也方便多了……
“皇兒,此事不能再拖。”錢皇后見他走神,茶杯底子在桌上一墩。
凌睿小吃一驚,忙道:“是是母后,兒臣回頭去辦。”
凌睿揣著小心思,嘴上答應(yīng)錢皇后找人就凌肅建府之事上奏,私下里并沒有照章辦事,可第二天早朝,還真有大臣提交審批盛王出宮建府的奏章,圣上有心護(hù)子,想留兒子在宮中多住些日子,卻有不下十位大臣附議,贊成盛王離宮獨(dú)立,圣上當(dāng)朝未明示,只說此事改日再議。
當(dāng)年的小子十年佛門,回宮如同渡了一層金光,享盡圣上極寵,凌肅受這樣的高段待遇不僅紅了錢皇后的眼,令她睡不安枕,同樣使五皇子凌鈺心生猜忌,凌睿坐得住,凌鈺便已率先動了。
月華宮殿內(nèi),凌肅提筆,氣定神閑在鋪平的宣紙上書寫。挽心恭立在側(cè),瞅著他筆走龍蛇,紙上乾坤,欣悅地說道:“今日早朝,有不少臣子提議圣上,恩準(zhǔn)殿下出宮獨(dú)立,說您年紀(jì)不小了,七皇子慧王,五皇子榮王比您小時便已出宮,將您留在宮中一則怕您受寵過多,養(yǎng)成嬌慣毛病,二對其他皇子不公平。還有說請求圣上賜婚的,但這兩項(xiàng)圣上都壓下了,改日再議。”
凌肅神游天外,停止了下筆,慢條斯理問道,“皇后娘娘壽誕將至,小六子近期有跟隨出宮采辦是么?”
“是的殿下。”挽心吃驚他竟連這小事也關(guān)心。
不用回頭,凌肅也猜到了挽心此刻的面部表情,他幾日來在月華宮專心調(diào)養(yǎng)身子,活動不過是吃吃睡睡,見見圣上,實(shí)在悶透了,便與奴才侍衛(wèi)們寒喧幾句,卻在他們自認(rèn)為不起眼的小動作中,掌握了一些他認(rèn)為有用的信息。
他遐想著旁事,問挽心道:“小六子回來時,有向你說起國公府的事么?”
挽心抿嘴笑笑,回應(yīng)道:“回殿下,確實(shí)有世女軼事一二三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