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南看她杵在那兒不動,跟個石敢當一樣,氣得長呼一聲,剛才他可沒恩準她過來看人,不是她釋念能有這劫難?她還有臉來看?想到這兒凌南又是一嘆,她太高估這個涼少主了,天底下就沒她不好意思的事。
老院首忙出了一頭汗,才為釋念服了藥,向凌南道:“圣上勞累一夜,小師父這邊暫時安定了,圣躬為重,請圣上保重龍體,多休息才好。”
涼陌川垂下的頭,又往下栽了一截。
一夜憂心思慮,現(xiàn)在解藥到手,九皇子的傷情也可穩(wěn)定,凌南撐撐疲憊的眼簾,卻沒有去側(cè)室就寢,而是向王福吩咐道:“立刻宣慕晨、文濤,所有三品以上大臣宣殿見駕。”
王福明白圣上要對那幫背后搞鬼的人們動手了,聽命后,當即稱是離去。
又囑咐兩位老院首留在月華宮,密切關注小師父的恢復進程,隨時派人持月華宮令牌去宣殿匯報情況,任何人不得阻撓。
兩院首鄭重領命,凌南再次瞧了九皇子一眼,眼中憂慮化開了一些,再瞧杵在那兒不動的涼陌川,怒打心起:“做的好事,你便給朕呆在這兒吧!”
說完昂首闊步踏出內(nèi)室,其后涼勝跟上。
與凌南不同的是涼勝臨走前沒有看女兒,反正女兒也瞧不見他。
兩人剛走,圣上的余威還未散去,涼陌川沒預兆地轟然倒地,頭沖龍床上的釋念,發(fā)烏的嘴角,正微微揚起……
若說昨夜釋念進宮,圣上對一個和尚超乎尋常的關切還未傳出月華宮,一切表象都是一如往常的話,那么今早,這個可以睡在龍床上的和尚,這個牽動了圣上喜怒憂愁、國公榮辱、承蒙世女不惜性命也要為他取藥的不平常的和尚,其存在,已經(jīng)像個神話一般在宮中傳開了。
說起這次圣上在宣殿召見百官,三品以上京官全部到場,兩位皇子也是在朝領了官職的,卻被格除在外,這點透著蹊蹺。
宣殿集議還在進行中,那處守衛(wèi)嚴密,氣氛空前緊張,一絲信息也無法透露,唯一動的,只有一個自月華宮、宣殿往來,偶爾為圣上通信的侍衛(wèi)。
鳳棲宮中,空氣一樣凝重。
偏殿中,錢皇后眼光忽從長長的鑲金護甲上挑起,看向坐在同一側(cè)的凌睿,凌睿被她突來的古怪目光看得一個冷戰(zhàn),忙問:“有什么問題么?”
“那個和尚,身份不簡單。”錢皇后陰鷙地說道,手一握,長護甲刺在掌心,應聲而斷。
凌睿從沒見錢皇后對某個人如此上心,從她的舉動中,更是看出了異于平常的危機感,縱然他對錢皇后心心念念的大道并不怎么敏感,但此刻,錢皇后的隱憂,他竟接收地一分不差。
回想他與和尚為數(shù)不多的兩面,一次在千里飄香茶樓,涼陌川帶他去蹭茶喝,當今皇子在場,他視若無睹,第二次他夜訪慧王府,談吐舉止寵辱不驚,有著與他年齡不符的沉穩(wěn)睿智,及與他身份格格不入的大將風范,審時度勢,那般淡然卻精準。
今日更是得知,涼勝連夜送他入宮,圣駕親自相迎,所住的月華宮是圣上寢宮,皇子不得皇令都不可進入,他從何來的這等優(yōu)待?定國公一夜相陪,兩位太醫(yī)院院首誠惶誠恐,世女也因為他落得一身狼狽,今日圣上未早朝,這之后,便是緊急召見群臣……
細想釋念的容貌,一個人的影像陡然跳入了腦海,但又被他的主觀所否定。“不會,雖然有幾分相仿,可是……”
“你說什么不會?”草木皆兵的錢皇后問道。
“兒臣想到了一個人,算了算了,是兒臣想多了。”凌睿覺得那個想法太不合理,想揭開這事。
錢皇后不依不饒問:“有什么疑惑都可以說,想到什么人了?”
“哦,兒臣見過和尚兩回,看他的面貌,跟我已故的九皇弟仿佛相似……”凌睿一怔,沒想到他隨意的一個猜想,卻惹得錢皇后驚愕,她的手一動,震得桌上茶水濺了出來。
見她面色泛白,凌睿忙寬懷道:“兒臣說說罷了,世上人那么多,相似的人多了去,和尚與不幸離世的九皇弟不過三分相似,再說,九皇弟已經(jīng)不在了。”
有一瞬間,錢皇后的確在想和尚會不會是那個已死的九皇子,是九皇子借著死,以死人身份安全無憂地活到了今日。皇宮一日一生死,一步一陷阱,她與凌睿是怎么活下來的她最清楚,在先皇后未死之前,在她以絕對強勢踩下五皇子那個卑賤的母親之前,她就沒過過一天的安穩(wěn)日子。
不過,當年九皇子慘死,生母淑妃的瘋癲看在她的眼中,發(fā)瘋之前撕心裂肺的號哭,今后十年唏噓非人的生活,令她沒辦法相信那只是一場戲。
凌睿見殿前無人,湊近了錢皇后,小聲與她道:“母后,您說會不會……是父皇的私生子什么的?”
錢皇后腦門一炸。
“兒臣失言,失言。”凌睿立馬坐回去,閉嘴,反正不管說什么,錢皇后都會炸毛的便是了。
“我們不得不防,本宮有預感,這個和尚不管是誰,都是我們一個強勁的對手,一個凌鈺已經(jīng)夠頭疼了,誰想到半路殺出個程咬金,”錢皇后眼神憤憤,一排玉齒咬得咯咯發(fā)響,“怕什么來什么,今年本宮命犯太歲還是怎么的!”
提到這個,凌睿情不自禁地跑了神,“聽說今年世女命犯太歲。”
“哼,本宮便叫她命犯桃花。”錢皇后的斷甲在桌上噠噠敲著,心里很有個底數(shù)似的,想想便笑了,“她不是跟慕晨還有婚約么。”
凌睿著實覺得錢皇后的笑毛骨悚然,不自在地挪遠了一些,“是,不知母后有何指示。”
“不管涼陌川犯了哪些案子,這回,你務必動用你的所有力量幫她免罪,讓她履行婚約,只要把世女拉入你的陣營,國公那一支人脈少不了你的,加上有本宮坐鎮(zhèn)中宮,即便和尚是私生子,也難以與你抗衡。”
凌睿聽著聽著,黯下了眼眸,沒有回應錢皇后的話,幫涼陌川免罪是必定要做的,可撮合她和慕晨,他萬萬不會做。
看出了凌睿心思,錢皇后忍下怒火道:“不想她和慕晨聯(lián)姻,你想自己上?”
凌睿不止一次被錢皇后警告,要與涼陌川撇清男女關系,因為涼陌川在圣上那兒印象太壞,她為人野蠻狂傲,不遵禮教,做不得皇家兒媳,圣上更是無意她匹配任一皇子皇親。凌睿無心政事,若不是由錢皇后把持,哪還有他今日的地位?目前國公那龐大的一支尚未站隊,用親信下屬拉攏國公,無疑是最快最好的辦法。
然而凌睿不想,地位重要,重要不過她的幸福與自由。
“母后說笑了。”凌睿靠近了她一些,“兒臣覺得,在此關頭拉攏國公并不上算。您忘了么,前兩日國公才被五大臣,以涉嫌通敵罪上告,右相親自出馬,雖說證據(jù)欠缺,但疑點是有的,總是惹的父皇不快,這時拉攏,萬一國公真和敵國有勾結,萬一他真被陷害成功,我們,不是要被五皇兄徹底踩下去了么?”
錢皇后聽后一驚,頭一回對凌睿的話不能更認同,盡管知道凌睿有私心在里面,不想涼陌川嫁慕晨,又不可否認,以國公目前情勢來看,拉攏他確實不是時候。
“母后寬心些,等父皇集議結束,有什么便都知道了。”
兩個時辰,三個時辰……
宣殿仍然風聲不透,無人可見的地方,那里正明潮暗涌,風云變幻,當今天子親口解開了眾生疑惑,親口頒下了驚天決策,朝堂,天下,自今日起,便要醞釀起一個新的格局。
渾渾渾噩噩中,有女孩兒聲音在耳旁輕輕喚道:“世女醒醒,醒醒……”
涼陌川想睜眼,無奈眼皮像縫合了似的張不開,長久的疲憊使她的意識趨于昏沉,明明感覺有人在推她喊她,卻總是醒不了。
“求您了,圣上寢宮您這么睡著不合適,奴婢不能將您挪外頭啊,都將就您三個時辰了,再這么下去……”
她腦子里在想圣上寢宮?對了,她倒下的地方可不就是月華宮么,管它哪兒,睡了就睡著吧……
“世女,圣上很快要回來了,您……”
這時,一個好聽的聲音更輕地說道:“別喊,讓她睡……噓——”
將近四個時辰后,宣殿銅門大開,山呼萬歲之聲絕,三品以上的文武官員分兩列,井然有序地從殿中走出,臉上有著萬端表情,有的憂慮,愁眉不展,有的悻然,目光含憤,也有的不動聲色,不知是喜是憂是憤。
月華宮侍衛(wèi)快步進入宣殿,向凌南匯報了釋念的情況,凌南聽后喜在眉梢,剛才的肅殺之氣風卷殘云般消失一空。
在這場長達四個時辰的集議中,凌南宣布了一件大事,頒了兩道重旨。
第一件事,解開釋念的身份。宣布在澤恩寺為國出家祈福的九皇子凌肅,已于一月前還俗,而今正式回朝,擇日,昭告天下。
這個消息如同一捆火藥,在群臣中炸開,熱議如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