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陌川邊剔指甲邊優雅地想,要是她當真拗不過這糟糕的時運,非得當壓寨夫人不可,她第一件事便是想方設法除了飛魚命根子,叫清水幫絕種,再把看上她的老夫人腦袋打爆,拍成片兒,掛門口當旗。
不錯,對付這對無恥母子就得這么干。
步輦抬入西廂園時,飛魚大幫主一襲黑色披風,長身而立,相當拉風地站在園外門前,他未束的長發自然流瀉,瀟灑不羈,在風中大舒大展,古銅色皮膚在陽光下發出健康強碩的光澤,雙眼微微瞌起,長長的睫毛,關不住他一整個眼底的光芒。
他自個兒點點頭,嗯,憑他這帥酷造型,憑他天下第一無與倫比的俊臉,不用動口勸說,喪夫又寂寞的李八娘一定上趕著爬他的床,對的,等他成了婚,給老娘沖了喜,再一腳踹她下床,大休書甩她一份就是了。
既表孝又不礙人家清白,以及自個兒的人生自由,多好的算盤。
飛魚幫主長吸一口氣,更加英武神氣地杵園子門口,等著看李八娘驚艷絕倒的那一幕。
“沒吃飯呢,走快點行么?好不容易有人看上我,我得好好表現不是?快點啊強盜,叫你家幫主和老夫人等急了,本幫主夫人饒不了你們……”
兩個抬輦的小強盜腹誹:這哪像身受重傷吐了一盆血的樣了,不但沒吐血,還打了雞血吧?好歹是女人,講點面子不行?當強盜夫人你也有臉……
加快腳步,不時步輦已到了西廂園,浮雕在側的拱門前,飛魚振振身形,好使他挺拔的身形迎風,吹得披風獵獵作響。
涼陌川望著吹風找涼快的飛魚,恨不得眼里都噴出心來,“哎喲好俊,這我未婚夫啊!”
飛魚一個踉蹌,絕色姿容登時破功。
“幫主,李八娘帶到。”強盜們放下步輦,恭恭敬敬朝飛魚躬身道。
飛魚以最快速度收拾好狼狽姿態,自認為相當威風地揮揮手退走了手下,正正衣冠,走到涼陌川面前,無感情地朝她一指:“你,今日起便是我清水幫幫主夫人了,跟本幫主進來,拜見老夫人,恭領老夫人訓誡。”
“老夫人看上在下,是在下三生有幸。”涼陌川不分喜怒地笑了笑,扶扶久坐發酸的腰肢,直接無視擺酷的飛魚朝里走進。
將要錯身時她腳步一停,轉臉看去。
飛魚雙手負后,腰線挺直,抬胸收腹,目不斜視。
從這角度,涼陌川只能得見他驕傲冷峻、繃得較緊的側臉,第一眼看見飛魚真容,涼陌川是有點兒驚訝的,他出聲豪放,身材虬實,原以為是個粗糙硬朗的大漢形象,這一見硬朗是有的,但面部線條丁點兒不粗糙,壯男身,書生面,比例分配地毫不違和,與幕晨那種不怒自威,透入骨子里的冷漠不同,飛魚這家伙,全他媽裝的。
“大幫主胸肌不錯啊,”涼陌川眼饞地動手動腳,在他胸口撫啊撫,撫胸后又向下移動了三分,“喲,這里更標致。”
飛魚的腰腹挺了挺,以示“我很壯”。
“幫主你腰帶松了。”
飛魚沒理她,他就知道這個李八娘沒安好心,騙他,好看他驚慌失措的模樣,他才不上當,偏不動。
涼陌川無辜地咬唇,低下頭:“你褲子都快掉了。”
一會兒功夫后,涼陌川在老婆子的相扶下走向客廳,白著臉,弱得一片紙似的風吹即倒,邊走邊和老婆子商量,等會下午茶是喝人參湯呢還是燕窩粥。
她們身后,提褲子系腰帶的飛魚一臉郁悶地忙著跟來,郁悶的是,她做為他選中的未婚妻,行為舉止太荒唐,女人最起碼的婦言女德她半分不占,品性方面倒可以忽略,反正老夫人說行,他們也并非要相守一生,他不曾試探她脈,便也能看出她受了極重的內外傷,還都未經治療,奇怪的是她仿佛時好時壞,透著古怪。
西廂園客廳,當廳一面巨型屏風,紫檀木為骨,刻山戀青鳥,翠綠紗層,屏風后一張矮榻,隱約有人半身懶臥。
等涼陌川走上廳中,屏風后那人慵懶的聲音道:“來了,還不給娘子看座?”
聲音微顯低沉,像是身體有恙,屏風后的那影子招招手,示意涼陌川走得近些,“抱歉,我有病在身,不宜見客,娘子便委屈些,坐屏風前吧。”
說著,老婆子已搬來凳子伺候涼陌川坐下,涼陌川看著屏風后的虛影笑道:“夫人是生了不能見人的病?既然夫人見不得人,那便不要勉強了。”
“我再見不得人,自個兒媳婦也是要見的,瞧娘子輪廓,八成是個美人吧。”
“老夫人客氣。”涼陌川心中無趣地想,不知在老夫人看來,剩余的那兩成是什么。
飛魚坐在客廳一側的靠椅中,表情無聊,有一句沒一句地聽著這倆女人對話。
屏風后老夫人道:“娘子是苦命之人,年紀輕輕只落得獨身一人,正巧不肖我兒到了適婚年齡,見你還不錯,想問娘子你是否有意兩孬擱一好,共建個好家園。”
雖知是場面話,但涼陌川對老夫人客套的言辭還是比較滿意,心情便也差不到哪去。她接過老婆子送來的人參茶,晾了會兒老夫人,撿起茶中的參片,放在口中嚼著,滋味不錯地頻點頭,“老夫人的意思,是代幫主向我求親么?”
老夫人意外她竟問得這樣坦然直接,忙道:“正是,不知娘子何意?”
“哦,”涼陌川嚼參片,忙里偷閑道:“既然如此,按我娘家風俗來求親怎樣?”
“什么風俗?”
涼陌川“呸”地吐了參渣,侃侃道:“天下民風,諸般考驗男方,擇優者取,我娘家比較特殊些,我們考婆婆,因為女人幸不幸福,多半的關鍵在婆婆身上,婆婆才高身正,兒子不會太差,婆婆護佑,兒子便不會多么苛待妻子。老夫人若能過關,得我中意,我自樂意嫁予幫主,榻旁膝下,盡賢盡孝。”
“咳咳咳……”老夫人有意無意咳了幾聲。
聽到老夫人咳嗽,飛魚趕緊坐正,匆匆接下話道:“你這什么規矩,別說有沒有這回事,老夫人現在病著,哪來的精神勞這心思?”
“老夫人不是生了見不得人的病么,何曾弱不禁風了,呀,莫不是病入膏肓了吧,你要娶我伺候你娘,湊一雙孝子賢媳給她送終?”
“你這說的什么話,我老娘身體好著呢,娶你是為了沖喜……”飛魚話出后才發覺失口,李八娘本就不想嫁,說要她沖喜不是叫她更抵觸?
“哎呀,身體好著要沖啥喜?”涼陌川喝了杯中茶,就手摔在飛魚腳下,濺起一捧瓷花,飛魚沒料她這一手,唬得一怔,涼陌川玩興一變,對著老夫人那方,面色嚴肅地道:“我也不啰嗦,老夫人您看,是過我的關呢,還是另擇她人呢?本姑奶奶雖在你們手上為質,但婚嫁大事,本還由不得你們做主的。”
老夫人沉靜了片刻,咬牙道:“行,我就不信過不了你的關!”
“我有三關,對您來說應當不在話下。您不方便見生人,在屏風之后也行,煩請這位婆婆做個中間人,”說到這兒涼陌川眼光一斜,看向已經抬起屁股企圖向老夫人那邊挪的飛魚,指著他道:“作弊,棄權。”
飛魚屁股上裝彈簧似的,又原路回到了座上,心罵你以為自己是誰,誰真想娶你,不是看在老夫人求媳心切,一時沒個好人選,青蛙蛤蟆二五八萬輪一遍都輪不到你,還作弊棄權,我巴不得馬上就棄了。
不過他很快便放棄了內心怨念,老夫人似乎對此事興致很高,就這興致,撞起墻來也會相當生猛的。
涼陌川在負責做中間人的老婆子耳旁低語幾句,老婆子聽后下去,再回來時已帶了涼陌川所要的東西,一根白色普通的縫衣線。
涼陌川示意老婆子送予老夫人。
向屏風后的老夫人朗聲道:“第一關,一線貫長虹。規則,我拋三枚銅板,老夫人以內力射飛細線,使之一鼓作氣同穿三枚錢眼,機會只有一次,銅板落地時,若不能串成一線,老夫人則輸。”
“我老娘腦疾嚴重,這一關對于內力與精神力要求太高,對老人家不公平!”飛魚一旁嚷道,惱火地跐溜蹦起,腳砰砰地踩上靠椅,高傲冷酷的模樣蕩然無存。
沒等涼陌川拿他一把,興意大起的老夫人搶了一步喝斥:“崽子閉嘴!這點小玩意能難得住老娘?”
“是啊老夫人,”涼陌川施然頷首,無縫隙零差別捧臭腳:“幫主也太小瞧了您,老夫人您只是生了腦疾,又非腦殘。”
飛魚氣得哼哼嗤嗤坐不住,腳擔靠椅上手肘支膝頭,瞧著涼陌川那邊,眼神憤憤。
少幫主的火氣未降溫,涼陌川袖中的銅板已滑在手間,嗖地手一揚,三枚銅板越過屏風,向老夫人那頭打去,銅板在空中疾行如疏雨,左中右三個方向各自分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