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陌川身上有香料,卻是那種可以避開人嗅覺的香料,所以這一路并未有人察覺,這是她給書情留下的線索,她是個做事圖周全的人,像上回那樣孤身絕境之事她不想再有第二回,無論發生什么事,她都要保證自己在自己人的監控之中,若有個閃失,總還要有人接應。
她在寫給李添翼的紙條上留下了這種香,據書情猜測,她的意思并不是要她們按照麻子的行為路線接著跟進下去,因為涼陌川就算被人打傻了,也斷斷不會求救于李添翼,她的意圖,是直接針對麻子。
是了,麻子出現在強盜當中太不合時宜,當中必有隱情。
“會不會不好,我們這回驚動了他們,他們會不會對少主不利?”蘑菇擔憂地問道。
“現在她在強盜們手中,優勢并非全在對手那邊,”說到這兒,書情意會地笑了,“沒準打草驚蛇,也是她的預料中事呢?”
“。俊
“女俠饒命啊,我們也是混口飯吃的,求求你們放我們一馬吧,我們……”那強盜的聲音突斷,耷下的腦袋后,是蘑菇沙包大的拳頭。
麻子嚇了一哆嗦,以前他在刑部大牢當頭兒時,看慣了那些為守秘密不畏酷刑生死的硬骨頭,這時方知自個兒是個慫包,兩女子一瘋狗,都能把他嚇得半死,顫顫巍巍道:“不要殺我,我沒做錯什么,你們有什么要知道的我說便是,別殺我……”
“你為什么離開刑部,為什么當強盜?”書情直截了當問。
“為了活命。”
“誰要殺你?”
“……”麻子遲疑了一下,嘆了一聲,不再猶豫,“李添翼。”
書情長舒一口氣,看著麻子道:“聽涼少主的,我們幫你活下來。”
匪窩,一間簡陋的后院屋舍中,這兒大致風格便是簡陋,幾百年不曾保修過一般,雖說簡陋,卻打掃地很是簡潔,看著也略微舒心。
這間后院中擺放著一些藥架,一進入便聞見各種混合藥香,后院在這座建筑中顯得孤獨,后院中那位發須半白的老者,在這后院中同樣孤獨。
陳念紜遠遠的摘下了面巾,老者見到便帶她進了屋舍。
“日子還差幾日,為何便來了?”老者不見神情地問道。
陳念紜不說話,將受傷的手拿去給他瞧。
“好強的毒性。”老者訝異道,“可這種毒,我這兒沒有解藥。”
“我并非求藥。您忘了,我用了您的藥,是不能同時再用其他藥物的。”陳念紜正面向他,只在他的面前,她那張羞于見人的臉,才會毫無保留地呈現。
完美近極致的曲線輪廓,完美近極致的細膩膚澤,左臉頰上,赫然一道致命的缺陷,一道紅色偏紫的血線從顴骨起,似殘忍的人為一般,蜿蜒而下,至下頜處才不甘地淺淺收筆,襯在她白嫩的皮膚上,兇殘地,像無間地獄中爬出的怨靈。
這了報仇她貪功貿進,以至于修煉內力不當,導致血氣上行,留下了這難以去除的血線,這是她身為女人最大的缺撼,亦成了她的獨特標致,偏偏她身份隱密,這種標致性存在最是要不得。
直到因緣際會她認識了這位薛先生,經他治療幾次已有成效,薛先生也是前不久才受飛魚邀請來了此地。
她道:“我身中此毒必須服藥才能保命,而在此之前,我希望先生能賜最后一味藥,待我修復了容貌,再服解藥救命不遲!
老者搖搖頭,嘆道:“在你心目中,你的臉,竟比命還要貴重?”
“倒不是,我身中蠱毒,解藥的藥性會綿延很久,是會誤了您神藥時辰,也是不得已而為之,請先生不吝相賜!
老者目不轉睛地瞧著她,眼中盡是惋惜,“血線再過幾年便會自動消除,你何苦心急,為了它不惜飽受劇毒食心之苦?你急著要你這張臉,做什么?”
陳念紜眼中不可察地露出一絲兇光,轉瞬即逝,笑了笑道:“您,不會明白!
“算了,反正是要給的,”老者搖頭嘆氣,為她大好年華遭遇不幸深感痛惜,打開藥架上藥箱,從中取了一只紅色瓷瓶,回身交向她,“是藥三分毒,這藥是依靠改變血氣運行從而消去你臉上血線,血線消失那日,你的樣貌便會發生改變,你好自為之!
“謝先生相助,大恩大德,來日必會報答!彼焓秩ソ,不是只接下藥瓶,卻是連老者干瘦的手指一并淺握住,一抹痛色浮過眼底,沉沉道:“先生,您又瘦了!
與很多達官貴人家柴房一樣,柴房的作用不是用來放柴,匪窩中的柴房內更是一根柴也沒有。
一間不大的土屋,窗子被鐵條錯落封死,地上橫七豎八地堆著雜物,臟亂地沒處下腳。
涼陌川在窗下用拿蹭了塊地,為保存體力,也不嫌臟地就地盤坐,頭靠在矮窗上,試圖調節內息,可氣息一動,右肋下被點穴的地方便是一陣鉆心疼痛。
正第一百遍暗罵陳念紜,涼陌川忽覺窗外有細微動靜,一張紙條,遞在了窗口上。
一見紙上筆跡,她便舒開心弦:書情潛進匪窩了。
紙上寫道:“她去過藥廬!
原來陳念紜來此地是為了見熟人?難道這幫強盜與她本是一路?可又不像,從飛魚的反應上來看,他并不認識陳念紜,還是說,陳念紜只與藥廬中某人是同伴,飛魚只是被動做了她的掩護?
不好,既然陳念紜與這群匪盜有關系,那么她串掇飛魚派麻子與李添翼接頭的事會不會生效?至少,陳念紜若知道她本意是拿下麻子留作自家用,定會破壞她的計劃……
細想想,涼陌川覺得這幫匪眾不是同一路……
又有紙條傳進,上寫道:人已截下,如君所料。
是了,陳念紜并不能阻止飛魚派人聯系李添翼,可見她與強盜頭子不相識,她在此地的權限,僅僅是能得見藥廬中的某人一面。
涼陌川從墻上摳下一截土塊,手頓了頓,緩緩在紙條背面寫下:“他,可好?”
紙條傳出,稍后又傳進,上寫道:“惡化嚴重,已神志不清!
涼陌川頓覺腦中轟然,前時見他,釋念還是一副生龍活虎的樣子,連她也要產生一種錯覺,以為他能撐到第十一日,以為他能靠他超強的意志力,她與對手糾纏到哪日他便能活到哪日,可書情每個沉重的字眼,都無情敲碎了她不切實際的妄想。他是皮厚心黑愛貪她便宜的神奇和尚,更是有資格問鼎天下的大淵龍脈,可他,也不過是區區的血肉之身。
釋念若死,涼家何在?
即便不會牽連涼家陪葬,即便他不是天皇貴胄的九皇子凌肅,單純的小和尚釋念,也不要死好不好?
她痛苦地閉上眼睛,盡力揮去腦中釋念垂死嬌弱的病容,不容自己再多想他的慘況,在紙上寫道:“藥廬中的薛先生何人?”
停頓的時間稍長些,書情給她的回執中寫著:“或許是南方一帶那位有名醫者,來者不拒,卻只醫對眼之人!
涼陌川點點頭,算是明白了,將紙條傳給窗外的書情,小心扶著受傷的腰肢站起,慢吞吞走到門前,拍拍門叫道:“有人么,我有要事,求助于薛先生。”
涼陌川從沒如此迫切地,盼望著哪個男子能看她對眼。
薛先生的規矩是來者不拒,只醫對眼人,這就不難理解為何飛魚不認識陳念紜,卻能準陳念紜去見薛先生了,一樣不認識飛魚的涼陌川,此時也在薛先生藥廬中。
但可悲的是,人家薛先生看她不對眼,轟她在屋舍外罰站了。
涼陌川寞寞地走出小院,走到院門口時,一位好心守門的小強盜與她道:“薛先生脾氣怪了點兒,誰叫他本事高呢。認了吧!
“可是你們幫內,怎能容忍他隨意招病人進來?”涼陌川探問。
白面小強盜說道:“他本來不肯醫我們家老夫人,我們幫主幾通好請他才來給老夫人治病,幫主能不順著他么?”
“哦,難怪了!
在兩名強盜的押解下,涼陌川有幸享受其他肉票不能享的額外福利,免費看風景,還有專人領路。
這兒離京城不算遠,說起來,京城附近大都沾了帝都的光,大多繁華,卻不知怎的,這片山林倒是蕭索,幾百年沒人建設似的荒涼,帶著滄桑的歷史感,聞著竟有些千年風沙不化的澀澀味道。一座古城式建筑,破舊的房屋,看著不堪一擊,細瞧了,又覺另有玄機,他們的關鍵守衛點十分嚴密。重要部分建設其實外松內緊,仿佛一吹即倒,實則坯土在外金剛在內,防衛很是結實,果然是強盜們居家防敵之必備條件。
回往柴房途中,通過兩屋間寬寬的滴水巷,涼陌川看看緊隨的“左右護法”,拉起了家常,“你們家夫人病嚴重么,病多久了?”
“一個多月了,”白面小強盜本不想答理,奈不過涼陌川天真無害的眼神,翻翻眼道,“你問這個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