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子避開涼陌川視線,忙道:“小的以前見過李添翼八姨娘一面,看著像,應該沒錯,不過京城是李添翼地盤,我們拿她換銀子,不是自掘墳墓么?以小的看,這事算了吧,咱惹不起官家。”
“早這么說啊,害我白費口舌,算了。”涼陌川沒被人家敲詐覺得很不舒坦,悻悻然擺手,轉身便向馬車那邊走,晦氣地道:“關鍵時候,兒子竟然挺管用,什么世道……”
“你給我站住,誰叫你走了!”飛魚話一出口,其他強盜們一擁而上,將涼陌川困在當中。
飛魚怒氣沖沖道:“這票老子干了,等天亮入城,我他媽就要勒、索李添翼!”
麻子一臉絕望,心想著他這回要完。
飛魚沒想到能碰到這么個冤大頭,李添翼八娘?他眼里這會兒看到的已經不是涼陌川,而是陌川樣式的大元寶。
他還算是個謹慎之人,他們對李添翼八娘并未有什么調查,可說是盲區,一應事物全不知情,麻子說是便是了,話說回來他們能知情么,李添翼老爹死得早,還沒來及娶。
車內的陳念紜深下目光,涼陌川認出那麻子是刑部中人,于是七折八彎讓飛魚上了她的套,明著是花銀子求自保,實際上卻是借強盜的手向李添翼送信,以期逃脫她的掌控。她本是想試探涼陌川是否還有余力自衛,并想著借強盜之手羞辱甚至踐踏她,徹底毀掉她,卻不料這強盜頭子竟這么好糊弄,涼陌川三言兩語,他便乖乖上當。
簾縫后的陳念紜平靜地看著涼陌川,這時涼陌川也轉過頭,四目一接,涼陌川輕輕一笑,回首對飛魚說道:“錢不重要,”她的手向后一指,冷冷道:“她是我朋友,你們不能動,否則,別說錢拿不到,凡你飛魚統轄之下的所有人……一、個、不、留。”
晨曦將至,風微涼。馬車一搖三晃地繼續行路,穿過林間小道,九曲十八彎,還有更窄,只勉強能容一輛馬車行駛的偏僻道路,涼陌川從不知京城之外的方圓百里內,竟有這片幽僻之地。
涼陌川坐得傾斜,身子不自禁地微微顫抖,雙手摳在車座上維持平穩,額頭已滿是細汗。
“何苦撐著?”陳念紜幸災樂禍地笑問。
“倒了也沒人心疼,可憐給誰看?”涼陌川翻眼看了她一眼,她黑巾遮面,露一雙明黠烏亮的眸子,抱著懷,神情倨傲。“陳小姐,咱們都老相識了,別不好意思見人。”
當時飛魚想揭開她面巾,她極是抵觸,涼陌川知她有她的難處,便為她擋下了飛魚,還叫他不要為難,遵其意愿,好在飛魚圖財,本人也不是什么好色之徒,作罷了。
陳念紜臉不紅氣不喘道:“有何不好意思,只是我傾國傾城,怕有人惦記。”
“風好大,不知道有沒有人的舌頭被閃到。”涼陌川揭開馬車窗簾,朝外頭看了看,神秘道:“我知道你一直有人接應,后頭也有人斷后,你為何不暗示他們出面,害我們要落在他們手中?而且飛魚的人一旦與李添翼取得聯系,你又何以保全自己?”
陳念紜朝她斜挑眼梢,不想答。
誰家白癡會那么輕易就把自己最后的保命牌打出?中毒了只是不宜用內力,不是不能,她想逃出飛魚股掌,誰能攔得了她?
再者,飛魚的人真能與李添翼聯系上?為她斷后的人,干什么吃的?
陳念紜一字未答,涼陌川卻已看出了十之八九:陳念紜甘愿與她一起入匪窩,必是另有原因,陳念紜似乎早就知道這幫強盜的存在,以她的能力,恐怕這些強盜加起來都不是她對手。
涼陌川猜中了陳念紜心思,陳念紜卻誤讀了她,陳念紜以為,涼陌川是想給李添翼通風報信,而涼陌川的真實意圖,是那麻子。
麻子前幾日還身為刑部獄吏,頂實在的一優差,為何突然離職落草,為何在飛魚已知他身份的情況下,見了涼陌川仍要回避?理由只有一個,她涼陌川,便是他離開刑部落草的原因所在。
只有一件事了。
她算定飛魚會派一熟人帶路進城,設法與李添翼接頭,而麻子必會因為身份敏感放棄任務,他一方面絕于官府,一方面絕于飛魚,她自有把握,讓他坐上一條名叫陌川的賊船。
就目前看來,她與陳念紜被強盜帶走,本是陳念紜意料中事,不,準確地來說,是陳念紜本就想走這么一趟。
經過繁雜的林間小道,進入樹木深處一座古堡型建筑,建筑像有些年頭,像最古老而風化的城池,土皮墻面可見斑駁,不高不大的山門前,站著兩名神情嚴肅的嘍啰,整個強盜隊伍除了頭兒不大像樣之外,其他人的強盜素質仿佛都很高,至少隊站得好,很有組織紀律性。
兩人下了馬車,飛魚一偏頭,指示手下人依例上綁,涼陌川是古今上下空前絕后最配合的肉票,不等人到跟前便伸出雙手請綁,可憐兮兮地說自己身上有傷,請他們溫柔點綁。
飛魚瞧她身體虛弱人又很清瘦,一陣風便能吹倒似的確實很可憐,一時心生憐憫,“罷了,她這樣子飛不了,兩人都不必綁,送去柴房看押便是。”
“是。”手下應到。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涼陌川在手下人的帶領下老實跟上,陳念紜卻幾推不動,徐徐地,她向飛魚抱拳作禮,悠然道:“在下要事,有求于貴府薛先生。”
……
紅霞貫射長空,天地絢爛,金色霞光將那兩名女子的臉映得通紅。書情蘑菇接到姐妹消息,得知涼陌川遭挾持后便動了身,帶著狼犬小紅一道出發,持國公手令出城,一路追蹤到飛魚那幫強盜的藏身山林外,伏在了不遠的草叢中。
意外的,發現了助陳念紜斷后的兩人。
草叢中窸窸窣窣,蘑菇以氣聲說道:“少主受傷,在里面會不會被人占便宜?”
書情白她一眼,“我卻擔心她占別人便宜。”
“我們干脆沖進去,救出她?”
“對方的人在附近,先藏著再說……噓——”
小道上,響起了馬蹄聲,那兩匹馬的速度并不快,有消極敷衍的嫌疑,馬上,一臉麻子的那人口氣有點兒埋怨,“李添翼不是什么善類,我看,別是敲不到銀子,我們兩人先死在他手里。”
“別瞎說,這是主人的命令,他在外頭游玩十年,老夫人病才回來接管咱這攤子,初來乍到怪不容易的,這年頭官府壓得緊,強盜也不好干啊。”
“我說說而已……”
兩匹馬經過后,陳念紜手下的那兩名黑衣男子立刻跟了上去。
草叢中的書情也示意蘑菇,跟上。
黑衣手下二話不說躍身而起,從馬匹后向那兩人彈射,掄起長臂,手刀直劈兩人!麻子和那名手下想反應已經太遲,眼看殺招將至,不料側旁又閃出兩道黑影,生生截下了他們的招式,不是,是三條!
還有一條棕色影子,快得像電,一名黑衣男子剛被書情格開手臂,空中還來不及避讓其他,便叫這道棕影直撲……直撲襠處。
黑衣男子護襠情切,氣息突散,后仰著摔倒在地,就地一打滾,使出渾身解數躲避猛狗奇襲,另一黑衣男子匆匆與蘑菇過了兩招,也是蘑菇沒認真跟他打,男子脫身后,馬不停蹄趕去救同伴的襠。
蘑菇轉而抽出紅綾,將麻子與另一強盜綁起,事發至此,強盜們還懵然無知地張著大眼,驚異地不知今昔何昔。
怪小紅太生猛,書情落得閑來無事,叉手看兩男斗一狗。狗的招兒,是沒有規律可言的,尤其是一條,專攻男子體下位置的瘋狗。
兩男人從沒跟狗打過架,被這勇猛彪悍的狼犬撕得狼狽不堪,狼狽不堪中,一名被主攻的男人惶惶道:“小心,這條狗會武功!”
另一人大驚:“啊,它的路數,跟涼家那女的很像!不會是她家的狗吧!”
“那該如何是好?”
“我們在劣勢,先隱蔽……”
書情譏嘲一笑,吹了個哨兒,小紅聽哨后當即撤兵,搖搖笨重的尾巴,回到兩女子身邊求夸贊求撫摸。
兩男人見也討不到巧,為防落于她人之手,急急退避,一兩個縱身后,便消失于路旁的草叢當中。
麻子與另一強盜在書情的逼視下,汗涔涔怕死地下了馬。
蘑菇分別在兩匹馬屁股上拍了一掌,馬兒吃痛狂叫,向前方奔了出去,麻子一臉不解,又驚又怕,定睛一看,慢慢認出了書情。
“汪,汪,汪……”小紅朝麻子危險地叫了幾聲,這家伙極通人性,知道這兒不是自家地盤,連叫聲都是壓抑著的。
“去。”書情道。
“別別,求你們放過我吧……”
小紅沖上麻子,腦袋在他懷里拱了拱,找到一張折疊的白紙銜在嘴里,得意洋洋地交送書情,“汪,汪,汪……”
“少主果然是這個意思。”書情沒打開紙張,這不重要。她抿唇一笑,和蘑菇打個對眼,但很明顯,蘑菇并沒看出她到底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