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欽衛自會給他一個合理的答復。
右相府,不等太醫會診,大馬金刀為文二公子治病,便已有人潛入相府,為文丞服下了另一顆解藥。盜亦有道。
京城,一間簡陋茶棚中,三個身材瘦小的乞丐頭碰頭絞一團,似在密謀大事,一人道:“怕鬼么,不怕的今兒跟我上。”
“你說的不是陳家兇宅吧……”
“怕什么,昨兒我們一兄弟在那兒被傻了,這口氣必須要出。”
“怎么出……我們會不會也被嚇傻?”
“哼,我們大白天去,砸了他家祖先靈位……”
兩個時辰后,京城中乞丐幫便開始傳言,有三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小乞丐潛入陳家鬼宅,砸了陳家祠堂,劈了陳家先祖靈位,之后堂而皇之全身而退,這事在乞丐們當中算得大事,因此不脛而走傳得極快。
一座茶樓,在二樓回廊前光照充分的地方,涼陌川與慕晨相對而坐,望著對街墻角下,簇頭談笑的那幾個骨格精奇的小乞丐,寵溺地瞇眼笑道:“呀,我那幾個寵兒扮乞丐也別有風味呢,慕大都督想不想娶一個回去?”
“你那些寵婢,慕某可要不起。”慕晨端端喝茶,眼光從茶蓋上方瞟向涼陌川,不明其意。
八成在說,世女本人我都不稀罕,何況軟硬不吃皮厚如墻跟你一個脾性的風塵女子?
“哦,”涼陌川認真臉道:“我說說罷了,別當真。”
慕晨認識涼陌川也算蠻久,可與她相處并不多,對她的了解,僅限于那些記錄在冊的紙張,眾位臣子對她由心而發的感慨,及市井間風聞的奇妙軼事。
聞名不如見面,見面……不如不見。
“難得世女待罪之身,還能活得這般瀟灑,可是確定了你能逃過牢獄之災與皇后的賜婚?”慕晨眼光一挑,看熱鬧不嫌世女大人肝兒疼。
涼陌川不紅臉不氣喘道:“唉,我為何要逃?你慕大都督少年重臣,又生得英俊風流,能嫁于你這樣的男子,對女子而言,心不能至,心向往之,能與我結連理是我天大的福份呢,是么大都督,你難道不想娶世女?”
向來愛面子的慕晨不知該怎么回應。
換作釋念,必定會無縫隙捧臭腳,親親熱熱與她商談起父母見面、建府擇址、婚期幾何孩兒幾雙等問題了。
咳咳,慕晨故意干嘛了幾聲,提示該入正題。“世女此舉,只此一次機會。”
“是啊,”她幽幽站起,看向對街墻角下的幾個“小乞丐”,“我也要出發了。”
……
與此同時,國公府大廳內涼勝正與幾位同僚會面,一名平時的隨身護衛快步上前,在涼勝耳旁低語了幾句。
聽后,涼勝面上流露出一絲驚色,又極其快速地淡然下來,快到旁人沒有時間捕捉他面部表情。涼勝退下護衛后,依然故我與幾位同僚開聊今年南方水稻的收成預測,如何調整邊關后備的補給方案,及月初皇后的生辰大典……
直到送走了同僚,涼勝才喊來護衛即刻備馬,進宮。
前時護衛進來稟報,說以右相為首的幾名大臣已聯合起來,要于今晚連夜上奏章告發定國公涉嫌勾結烏夷國,有通敵賣國之嫌,而今烏夷國不安份于內,邊境城市時有傳來烏夷國越軌之舉,城內居民連番受擾,嚴重者甚至打家劫舍,殺人放火,當朝天子多次發文指責警告,收效甚微。
大淵物產豐富,通便的水利與合適的土壤使這里年年五谷滿倉,織造業舉世無雙,煤炭資源多不勝數,更含大量金銀礦藏,寸土寸寶,是一塊無限前景的廣袤之地。
這些誘惑,足以令那些久居風沙之地的悍民見利起異,使他們在人力物力皆不足的情況下,憑著一身賊膽,一次次企圖染指大淵河山。
在這般的大背景下,通敵賣國的欲加之罪,顯得格外兇險。
這一次,不是五皇子想不想讓涼勝站進自己隊伍,他會不會放手的問題了,既然涼勝是塊難啃的骨頭,那便讓圣上去敲碎,與其留著一個不愿歸進五皇子泱泱大軍的涼勝,倒不如拉下這塊硬骨頭,騰出空來讓另一個有可能被拉攏的人上去。
涼勝的心比誰都明白,光靠一個欲加之罪,與一些似是而非的線索,來讓圣上認定他的罪實在太難,甚至他本不必對此心慌什么,但要命的地方在于,釋念中毒,釋念是他與涼陌川的證人,更是皇子!他有意瞞下釋念中毒的事,本想著可為他盡快尋得解藥,將功補過,可目前看來他們等不到那日了,等那幫人將事捅開,圣上必會問起釋念,當圣上見到一個在死亡線上徘徊的兒子時,他會怎么想?那些一心想置他于死地的臣子們,又會怎樣的潑臟抹黑口誅筆伐?
進宮,搶在他們沒有誣告之前,向圣上呈明一切……
又一個日落月出,靜默卻暗潮洶涌的夜晚。
慕晨一身黑衣蒙面,立于一處二層樓頂,覷起雙目遙搖地看著,身旁只跟隨一名少欽衛屬下,屬下道:“國公進宮,向圣上稟明了那夜之事,五位大臣聯名上奏,揭發國公涉嫌勾結烏夷國,圣上很是失望,而國公只是脫下了官帽,說天道在上,清者自清,愿受圣上核查,圣上倒沒將他撤職審查,卻下令捉拿世女,旨發洞天閣,一個時辰內不見世女,誅洞天閣上下,圣旨,在路上。”
好狠的圣旨,釋念中毒,終究讓這個平時習慣于深斂性情的圣上大發了龍威。
“圣上發旨捉拿世女之事,七皇子可知曉?”慕晨漫不經心地聽,漫不經心地問。
屬下答:“知曉。”
“你只須盯住世女,保護她的安全即可。”
“是。”
遠見,一條街道上,一隊十人的少欽衛攜圣旨飛馬奔向洞天閣,慘白的月光印在他們血紅披紅,在那樣快的速度之下拉開了道道如血一般的光線,一路飄搖著遠去……
黑暗,只有偷偷溜進門縫中的絲絲月光,涼陌川便是隱在了這片黑暗中,陳舊的氣息撲面而來,能感到吸入鼻端的空氣干燥而微顯粗糙。
陳家祠堂,她知道,那個人一定會來。
卻不知此時少欽衛飛馬踏長街,帶著一道要命的圣旨直奔洞天閣,旨到一個時辰內不入宮,圣上便要誅殺洞天閣上下十幾口,而今夜他來此地守株待兔已是作最后一擊,錯過了便是打草驚蛇,興許再無機會……
洞天閣書情收到一張密條,是通過門縫傳進,紙條上赫然寫著:“速速撤離。”
不多時后,通往洞天閣的大街上,發生了一幕群毆事件,嗯,很眼熟,這是一次看起來性質較惡劣的斗毆事件,約有十來人,個個張牙舞爪,大部分已經頭破血流,衣衫盡裂,一邊叫罵一邊開打,才十個人,竟打得滿街都是,硬生硬逼停了少欽衛的這支十人隊。
“讓路!”領頭人兇神惡煞吼道。
群毆中的參與者們見官爺來到,爭先恐后地奔上前訴苦:“求官爺給我們做主啊,那幾個流氓大晚上不睡覺,跑我家門口罵我家娘們丑,罵得可難聽,連她姥姥家祖宗八代進了棺材的都罵了……”
領頭那少欽衛臉色陰森:“有事去順天府報案,快讓開!”
可他的馬頭被那幾人堵得緊,一伙挑事者一眼看出他是頭兒,盡沖著他來,苦主說完又輪到過錯方澄清,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哭訴。
就在斗毆者攔截傳旨隊伍時,洞天閣上下火速搬遷,將昏迷不醒的釋念包裹嚴實,由蘑菇背著移進閣外馬車,向另一地方奔去。
等少欽衛擺脫那些人的糾纏后趕到洞天閣,洞天閣已是大門緊鎖,只有一個小乞丐懶懶地睡在門外捉身上虱子,“官爺是找這家人的么,聽她們說,里面有個女的后媽要改嫁,她們一道殺過去搶人了。”
少欽衛意識到上當,領頭那人黑著臉怒吼道:“破門,給我搜!你們五人,立刻回頭捉拿那些鬧事者,如遇反抗殺無赦!”
“是!”屬下們領命后分兩隊行動,一隊回馬抓人,一隊砸門而入。
洞天閣中人去樓空,一只蒼蠅也沒有,另五人回頭抓人,可等他們回去時街上哪還有他們的人在,又個個篷頭垢面,血色淋淋地連本來面目都看不清,叫他們哪兒查去?
派人截道拖延少欽衛,為她們撤離爭取充足時間,等他們到了,見不到人傳不了旨,旨若未達便干涉不了涼陌川,到時圣上或他人追究起來,終不能判她個違抗圣意,又無證據證明她們惡意避旨,一切只是巧合,偏偏在人家搬走的時候你來下旨,自找的不自在。
陳家鬼宅,陰暗祠堂。
涼陌川伏在最黑暗的橫梁上,屏氣凝神注視那扇僅開了幾指的大門,空氣滯重地她不敢呼吸,亦是因為這兒英靈遍布,添了幾分肅穆,靜得人心底發慌,若說在這死寂中還有什么在動,便是她不知因何而不安的心跳。
門在動!涼陌川靜靜窺伺,全身經脈無不蓄勢待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