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漢扯著嗓門罵狗,街上盡是看熱鬧的人們在哄笑。涼陌川卻無視這些欲置它于死地的眾人,蹲下來,摸著它的頭,安撫它的戰栗,面無表情跟它說道:“我給你兩個選擇,一是起來,百倍償還那個人對你的虐害,之后我帶你去個好地方,讓你即便為畜,也能得到畜該有的對待。二是你倒在這里,不用等他動他骯臟的手,由我來送你一程。”
它聽到她說話,無力的雙眼張開,過了不久,不知它從哪來的力氣,突然爬起身,用它所有的氣力撕向那名惡漢!
惡漢被咬得渾身是傷,圍觀的人們嚇呆了,看著這只將死的幼犬拼盡全力嘶咬,用它的命來反抗不公的對待,沒有人不震撼。惡漢遍體鱗傷倒地不起,涼陌川淡淡揮手,扔給他一錠銀子,買棺材還是看傷,隨他的便。
最后,惡漢死了。
因為她教唆一條狗咬死它的主人,在朝的涼勝被十幾位御史彈劾,圣上叫那些不要命的直言上諫者吵煩了,為堵眾人之口,便罰了涼勝半年俸祿,涼陌川在順天府里關了一個月。
曾立下不世之功的定國公、當朝丞相被圣上當眾批評罰俸,唯一愛女鋃鐺入獄——為了一條狗,與一條狗都不如的人命。
她向來明白,自己的一舉一動都連同著在朝的父親,罰俸坐牢不可怕,事件背后的利益鏈、剝開表象后所見到的那些人真實的臉,才最是猙獰、惡心。
國公大人不愿接納小紅,說只要見到立刻打死,因此小紅一直養在國公大人從不駕臨的梨苑。涼陌川揉揉小紅的腦袋,狗兒眉心間隱隱可見三兩根紅毛,陽光下閃著油亮的光,這便是它名字的由來。
一身棕色不叫小棕,有兩根幾乎找不見的紅毛便叫小紅,這是涼陌川的思維。
小紅在她面前時而跳腳,時而抬爪做撲抓動作,小表情甚是急切,涼陌川與小紅相處三年,自是懂得它在演示什么:有人來過佛堂,帶走了和尚。
注視它的爪間,無異常,以小紅的兇猛來說,若是叫它發現有人入侵必會雄起而攻之,制敵并不主要,而是涼陌川曾訓練它,要想方設法從對方那里為她取得線索,比如一小塊碎布,或對手的皮肉,都能為她帶來蛛絲馬跡。
涼陌川自笑一聲,眉眼之中已是了然,“小紅好樣的,在這里乖乖看家,我去去就回。”
沒有線索,何嘗不是一條線索?
涼陌川騎了一匹棗紅馬,不緊不慢走在京城大街上,不顧各人各異的眼光,順便在馬兒行進時睡了個回籠覺。
當她再次醒來,已到了目的地。
——位于城西的一處豪華官署,它有個人人聽之色變的威武名字,少欽司。
馬兒被攔在梐枑前,一隊少欽衛將來人與馬緊緊包圍,他們一身紫甲背心,紅色偏暗的披風如歷久彌新的血,手按在還未出鞘的鋼刀柄端,好一派威風八面的架勢。
皇室大紅大紫的少欽司屬下,可不得如此行頭么。
涼陌川坐在馬背上探頭看去,笑問:“你們家主子邀我喝茶,為何不親自過來迎接?”
瘦了吧唧的隊長禮節性抱拳,口齒圓滑:“世女英明,我們都督正有請您作客之意,但都督不想煩您補眠,便吩咐屬下們待未時再去相請。”
涼陌川懶懶抻了個腰,胳膊酸腿痛,沒睡好哪里都不舒服,“你眼光不錯,不像某些人,非但不認得本少主,還提刀砍本少主了呢。”
“讓世女受苦了,是我等的不是。”隊長垂下頭道。
幾句話落,官署的兩扇銅門敞開,軸聲滯而凝重,聽得人心上瘆得慌。
涼陌川隨聲一瞧,在兩隊少欽衛的簇擁下,官門正中,一身金甲紅衣的少年重臣長身而立,這皎皎兒郎迎著光,無表情的面上淡而不冷,他有一雙墨寶石般華美的眸子,光線打在他胸前的金色軟甲,竟不如點在他眼中的光澤明亮。
“不知世女蒞臨敝署,慕某迎得遲了,您不要見怪才好。”字字珠璣,好聽的醉人。
涼陌川不好再坐著,翻身下馬走上前,意思意思地打了個揖:“是這么回事,今日我府上丟了個人,本想去府衙報案,可心想府衙那幫人效率太低,萬一人沒找著他就讓別人給殺了,找了也白搭,這便想到了你慕大都督。”
“世女客氣,是你抬舉了。”慕晨欠身表示感謝,攤開了左手做“請”狀,“不妨府內一敘。”
進了署衙會客廳,裊裊檀香清雅,廳中鋪著一地飛花圖案紅毯,一屬下上了壺頂好的雨前龍井,侍候斟上。
慕晨問道:“世女親自過來,府上丟的必是重要之人吧。”
“自然重要。”
“哦?”
“一個和尚。”涼陌川很誠實,“我可不想他被人不明不白給弄死,所以趕來看看。”
“這么說,世女確定人在我少欽司手上?”慕晨嘴角輕抿。
涼陌川陡然笑了,像想到了一件歡喜事,“除了少欽司,誰會那么無聊去尋一個和尚的不快活。”
“說來聽聽。”慕晨不著痕跡側耳,有些感興趣的模樣。
“能在國公府當我小紅的面抓人,避開小紅攻擊,卻又不傷我小紅分毫的,應該是國公府熟人吧。”涼陌川盯著那茶又不喝,似在神飛天外,“想我國公府……那般蕭條,不就只有你少欽司喜歡溜墻作客么,你們怕我家小紅壞你們任務,便每每好吃好喝,跟大爺似的服侍著,別說小紅喜歡你們,我都不想趕你們走,不然誰將我家小紅養得那般彪悍強壯呢。”
“這么說,牽強些了吧。”慕晨喝茶。
“昨夜李添翼家的事,我不說你也清楚,”涼陌川放下茶杯,一抬眼,正對上慕晨的眼光迎來,她湊近他道:“我本已穩住了李添翼,試想,除了你這個冤大頭,誰會那么著急調查此案呢?而查此案,又怎可少了我與和尚?你不能輕易動我,動個和尚還是行的。再說,你們少欽衛成日地盯著國公府,不是挺方便下手的么,難道還會讓別人占了先機?”
慕晨點頭算是認可了,“世女說的沒錯,人的確在慕某這里。”
涼陌川玩笑似的,道:“其實你也別認為他對我有多么重要,只是他仍欠了我一條貴到離譜的魚,與一碗價值不菲的面,外加老父囑咐我照顧他,可畢竟是客嘛,總要走的,丟命之前,且得把我銀子還上再說。”
少欽司是伙吃人不吐骨頭的渣,萬一和尚遇到不知所謂的莽夫,二話不說上一碟開胃菜,他若矯情再上大餐,大餐過后再來點兒免費下午茶,附送點心什么的,挨到晚上不死還有夜宵,就和尚那小身子骨,一準給折騰沒了。
她哪能安心等到少欽衛未時去請她,自己過來跌臉歸跌臉,保證和尚不斷氣才是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