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絕的話被女人猛然飆高的嗓音截斷了,偌大的臥室里有一瞬間的死寂。
沒有人說話。
大概半分鐘之后,慕晚茶極力壓制著急促的呼吸,平復著情緒。
她垂著眼眸,濃密的睫毛微微顫了下,才低聲道,“抱歉,我太激動了。”
顧少辭站在季絕旁邊,視線若有似無的掠過穿著淡藍色伴娘禮服的盛開,溫淡的嗓音在這樣劍拔弩張的氛圍里顯的很溫和,他道,“二小姐,你也不想讓你外公這么大年紀還要跟著擔心吧?”
是了,外公和聽離還在家里。
她不能在這里等。
人多眼雜,萬一有人發現聽離……
慕晚茶靜了靜,低靜的嗓音格外涼沁,“好,我跟你們去酒店。”
沈灼似是沒想到之前慕晚茶那么反對可是突然就同意了,盛開也轉眸看向慕晚茶。
她冷清的嗓音似是能平復內心的焦躁一般,“慕小姐,自己過去的話可能不太好看。”
新郎不來接親,新娘子自己去了酒店,被傳出去想想都知道會被傳的多不堪。
雖然在盛開看來這并沒有什么大不了的。
慕晚茶偏首看了她一眼,低聲道,“沒關系,麻煩你們,不要讓外公知道。”
進來的第一時間,顧少辭就攔住了去給姜老爺子報信的人,所以老爺子此時還沒有出來。
慕晚茶從床上站了起來,下巴微微揚起,脊背筆直,仿佛一株任何東西都壓不彎的雪松。
季絕上前扶她,“挽著我,我替薄二接你。”
晚茶微微抬著下巴,精致的五官是倨傲的神色,嗓音清淡,“不必了,我的臉面不是靠挽著男人的手就能挽回來的。”
慕晚茶走在前面,伴娘跟在后面,她揚著臉蛋的模樣仿佛生來本就為王。
旋轉樓梯的拐角,慕晚茶一眼就看見了坐在沙發里的老爺子。
他背對著樓梯,看不見表情,但慕晚茶無端就覺得他此刻一定是一張極為嚴肅的臉。
腳上的步子驀然沉了些,她拎著婚紗的裙擺,踩著樓梯一級一級的走向老爺子。
姜老爺子聽到動靜轉頭看她,隔著不算遠的距離,看著自己一點一點養大的女孩,從她四歲過來,他養了十九年了,終于要送給別人了嗎?
老爺子心頭微微酸了下,尤其是看到她身邊連新郎都沒有,那種心酸便被放大到了極致。
他從沙發上站了起來,看著已經走到面前不知什么時候比自己還要高出一些的女孩,澀著聲音問道,“決定了嗎?”
晚茶沒有說話,只是點了點頭,她怕她一不小心就會哭出來。
老爺子再問,“哪怕新郎都沒有,你還是要走?”
晚茶將涌上喉頭的酸澀壓了下去,穩著聲音道,“外公,我總要親口問他要一個交代的。”
老爺子安靜了好一會兒,才說,“我跟你一起去。”
慕晚茶眼眶潮濕的厲害,幾乎無法承受里面蓄著的水珠的重量,“不用了,我不放心家里。”
家里有什么好不放心的,她沒說,但她知道外公能聽懂。
姜老爺子一顆心像是在煎鍋上滾過一般,一時之間竟然不知該怎么選擇。
晚茶抬手將老爺子抱在懷里,隱晦的道,“外公,我長大了,”她頓了一下,又加了一句,“總要自己面對的。”
老爺子抬起枯瘦的手拍了拍她的背,心酸的道,“是外公對不住你。”
慕晚茶最終沒讓老爺子陪她。
顧少辭溫溫淡淡的道,“其實老爺子在的話,你會少面對一大半難堪的場面。”
慕晚茶臉上沒什么表情,顯的格外的涼沁,“你也說了是難堪的場面,我一個人受著就可以了,何必拖上外公呢?”
皇庭酒店。
巨大的綠色草坪上,到處是空運而來的白色茶花,皆是極為名貴的品種。
整個場地如同踩在云朵上一般,如夢如幻。
慕晚茶并沒有出現在室外婚禮的場地,而是在酒店專門準備的化妝室。
一個小時,兩個小時。
距離婚禮開始已經過去一個小時了。
盛開趁著去洗手間的功夫找到了顧少辭,眉目間皆是冷淡的不悅,“他到底什么時候來?”
顧少辭英俊的眉眼溫溫淡淡,他垂著眼眸看了眼女人精致的無可挑剔的臉龐,低聲道,“別急。”
盛開臉色不算太好,素來的冷傲變成了此時的焦躁,“急的不是我。”
她這人鮮少有朋友,對慕晚茶讓她做伴娘這件事,她就很輕易的將她劃為了朋友的行列。
顧少辭看了眼她裸露在外的瘦削的肩頭,淡聲道,“去穿件衣服。”
盛開擰眉,剛想說什么,便被男人口袋里響起來的手機打斷了。
顧少辭看了眼屏幕上的名字,瞳孔微微縮起,快速的點了接聽,“薄二。”
盛開聽不見那邊說了什么,但是卻看見顧少辭的臉色迅速的冷沉下來。
那端說完,顧少辭只說了一句,“我知道了,馬上過去。”
轉身的時候,對仍站在原地的女人輕聲道,“告訴二小姐,處理完事情,薄二會回來繼續婚禮的。”
“薄暮沉是出了什么事嗎?”
顧少辭,“不是他,他沒事,別讓二小姐擔心。”
說完,他低眸在盛開額上印下一個吻,然后才匆匆轉身。
顧少辭離開之前叫上了季絕,薄暮沉那邊有些后續的事情要季絕去處理,而他直接去了醫院。
并不是他自己的醫院,而是城郊一家私人醫院。
盛開正準備往回走,婚禮場地上的賓客忽然一陣喧嘩。
接著是抽氣聲,嘲笑聲,唏噓聲,充斥著場地的每一個角落。
盛開微微皺眉,抬腳朝喧鬧的源頭走去。
原本坐在位置上等待婚禮開始的賓客們此刻不知為什么都站了起來,個個伸長著脖子往前看。
盛開忽然有種不太好的預感,她加快了腳上的步子,好不容易穿過吵鬧的眾人,一眼便看見原本播放著新郎新娘婚紗照的大屏幕上不知為什么內容就變了。
瘋狂靡亂的酒店房間,光線昏暗,但單單是那聲音也足夠辨別發生了什么。
接著是一張診斷書,上面的診斷格外清晰,手寫的“遭遇多次粗暴侵犯”的字眼刺激著每一個人的眼球。
然后是慕晚茶,以及前市譚政的吃飯的畫面,沒什么大尺度的畫面,可是和那么一個敏感的人物一起吃飯本身就是一種不正常。
后面是慕晚茶僅有一次和李修弘的碰面,雖然他更多的是活躍在地下,沒有譚政知名度高,但那不重要,重要的是今天的女主角出現在里面就夠了。
更加刺激的在后面,慕晚茶演裸替的時候的照片,許是攝影師技巧高超,整個畫面香艷而迷離,有種藝術的感覺。
照片不斷的循環播放,幾乎讓整個場面不斷的沸騰。
盛開瞇著的眼眸格外的冷,她掃了眼周圍的人,全部都站了起來,看熱鬧的,吹口哨的,展現出來的全都是骯臟齷齪的一面。
哪怕有些人忌憚薄暮沉的身份地位,但是在已經過了這么長時間依然不見新郎的情況下,幾乎大部分人都會默認為新郎不會來了,新娘被拋棄了。
所以即便有些人維持著君子淑女的風度,但也掩蓋不了眼睛里的蔑視和幸災樂禍。
不,還有一個人。
他穿著黑色的西裝,八風不動的坐在那里,沒有看大屏幕,也沒有加入那些人丑陋的隊伍,他只是低頭看著手機。
盛開走到那男人跟前,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嗓音里有種雪山之巔的冷淡,“先生。”
男人抬眸,眸底倒映著女人驚云破月般絕美的面容,他淡聲道,“怎么?”
盛開唇邊勾起一抹極淡的淺笑,“椅子借我一下。”
盛開拎起他身后的椅子,道了句謝謝,轉身的時候才想起問,“你叫什么名字?”
男人輕笑,好看的薄唇吐出兩個字,“南則。”
盛開點了點頭表示記下了,右手拎著椅子朝仍在播放著的大屏幕走去。
很開,她站在了屏幕之前,近距離之下,上面的照片更加的清晰。
下面的人都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只以為是想上前看清楚一些。
可是下一秒,眉目清冷絕美的女人拎著手中的椅子直直的朝大屏幕砸去。
一下,兩下。
“砰砰”的悶響瞬間蓋過了眾人的喧鬧。
一眾人目瞪口呆的看著大屏幕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從中間的位置開始裂開,碎裂成無數細小的紋路。
最后,在女人不知疲倦的不知砸了多少下的力道下,整個大屏幕嘩嘩啦啦的碎了一地。
女人似是長長舒了口氣,然后隨手將椅子扔在了腳邊,居高臨下的在眾人中掃了一周,那一個眼神,仿佛如同雪山之巔睥睨眾生的女神。
盛開在眾人目瞪口呆的眼神下不緊不慢的離開,回到化妝室,剛想和慕晚茶說一下發生的事,可是還沒來的及開口,慕晚茶擱在一旁的手機忽然響了,沈灼乖巧的將手機取過來遞給她,“嬸嬸,電話。”
慕晚茶看了眼上面不斷閃動的名字,心頭忽然生出一種難以言喻的不安感。
“劉主任。”
化妝室的幾人聽不到那端說了什么,只看到慕晚茶的臉色幾乎在一瞬間冰封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