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小樓當然是不可能沖出去把自己的臺詞給搶回來的……
楚文茵既然到了, 以姜小樓和楚文茵的師徒情誼,姜小樓也不會去替楚文茵吸引火力——更何況楚文茵根本不需要,說不定還會嫌她多事。
她就索性安心在暗中看她這位師尊大殺四方。
論起嘴皮子來, 這幾人里面或許楚文茵才是那個最牙尖嘴利的那個, 而且,除了劍尊之外,她也是威懾力最強的那個。
指望劍尊長篇大論喋喋不休是不太可能的,所以果然他們最后還是要靠女人。
而楚文茵在眾人面前所言,和她在幽魂宮之中告訴姜小樓的沒有什么差別, 只是要更加詳細一些。
“…………余蔭盡散, 天地大劫,只在百年內。”
聽完了楚文茵的話,眾人之中有一些面色微變, 或許是已經知道一些內情, 還有一些陷入了愕然之中。
但也有人跳得很快。
“誰人不知道你幽魂宮主是道門出身,分明就是你和道門合謀起來誆騙我們罷了!”
楚文茵嘲諷地一笑道, “誰人不知道你佛門勾連域外天魔,天魔與神祇, 也算是同類了。你問問你們的佛主, 他敢來嗎?”
小佛修面色驟變。
這下也用不到楚文茵再解釋什么, 從小佛修的態度里面就能看出來心虛, 他分明就只是一個來攪局的罷了。
老佛眼觀鼻鼻觀心, 就差原地表示自己決定從這一刻開始修閉口禪。
佛門弟子們的臉色也一個比一個難看,哪怕他們之中有一些其實對此一無所知, 只是開開心心來參加游龍會的。
有一世家主人問道:“尊者既然早就知道此事,為何從不曾公布于天下。”
此言是問楚文茵,但事實上是在針對道門。楚文茵一個魔尊, 哪怕曾經是道門出身,但也并不需要承擔修真界的責任。
可是修真界領袖之一的道門就不同了,更何況,楚文茵現在悍然出場,顯然也是言輕默認的,那么說明道門內部其實也早就悉知一切。
但回答的人不是楚文茵,也不是言輕,而是劍尊。
“因為不能說。”
他只說了這么一句廢話——這句話的唯一作用就是表明劍宗的立場。
剩下的解釋還是由言輕來。
“的確不能公開,當神祇的存在在眾人口中傳播之時,就是神祇重臨九州之日。”言輕道,“所以,也只有在此時我們才能與諸位道友暢談。”
我們?
蓮臺上下處處都是竊竊私語,世家主們相互之間取著主意,但讓他們有一些色變的是,傳信回到族中的符箓卻在此時失效了,或者說已經被隔絕。
“門主這是何意?”
“只是覺得我輩修者同為人族,應當同氣連枝。”言輕道,“大敵當前,諸位覺得呢?”
他的聲音向來很和煦,不帶什么攻擊性,但是又異常沉穩,讓人無法說出什么懷疑的話來。
“道門這是要做修真界之主?”
“沒有人會是修真界之主,道門也不可能。”言輕道,“但是我等牽一個頭,建一個聯盟還是可以的,諸君覺得呢?”
仍有人問道。
“若有聯盟,誰為主?”
說白了這些小門派和世家仍然最關心這種事情,永遠把自己的利益放在最前面。
劍尊道:“尊者為主。”
這就是以實力來議定的意思了。
眾人無法對準劍尊,炮口調轉一番,對向了楚文茵,“難不成一個魔尊也要摻和進來?”
但他們顯然忘記了楚文茵才是那個最不好招惹的。
楚文茵輕輕一拂袖,那出言的人就被震到了蓮臺一側,“怎么,看不起魔尊?”
那個小門派的掌門已經說不出話來,口中不住嘔血。
沒有人再敢對楚文茵出言。
楚文茵雖然沒有當眾殺人,但只是輕輕一掌就取了那化神掌門的半條性命,只怕從此,那個小宗門也有一蹶不振了。
不過此事也就是楚文茵做得,言輕和劍宗二人都不能這么做。
楚文茵又接著悠悠道:“魔域同為人族,大義當前也不會含糊。”
這就是魔域也要插手進來的意思了。
“魔域要議和?”
楚文茵道:“不錯。”
她的語氣向來霸道,不容置疑一般,而楚文茵為人也是如此,她和言輕一個扮白臉一個扮紅臉,引得眾人最終還是要向言輕求一個態度來。
姜小樓默默地做筆記。
善良隨和如她,也很需要一個楚文茵一樣的對象來配合啊——但是姜小樓想了一下自己的手下就不由心塞,一群二愣子,唯一能用的那個偏偏修為不夠。
而已有世家主求到言輕面前了。
“道主可否容我等歸去再議。”
這很好理解,世家都有不少老古董在,這些家主也不一定就手掌大權,要回家再商議一番才能決定。
楚文茵似笑非笑道:“談家主今年可也三百歲了。”
雖然楚文茵的嘲諷之意很明顯,但談家主面色不改,不打算回應楚文茵的話。
然而在這個時候,一錘定音的人終于站了出來。
司徒聞天道,“若是不能決定,那就投票吧。世家規矩,家主印諸位想必也從未離身。”
這一位才是最懂世家的,司徒家雖然從不在外吹噓,但是隱隱約約已有第一世家的名號。
連家主重重喚了一聲,“司徒家主!”
司徒聞天這是要背刺世家不成?!
司徒聞天絲毫不顧這些世家之主們的怨懟,站起身來,隱隱約約和楚文茵連成了一線。
如此以來,似乎情勢也已經徹底明晰了。
道門、劍宗、司徒家連在一起,還有一個魔尊在,這五人如此強勢,修真界根本就沒有人能掠其鋒芒。
唯一可以指望一二的佛門,從一開始就已經放棄了,只派了一個無用的老佛和牙尖嘴利的小佛修來,甚至佛子本身,也都像是半枚棄子。
那么,哪怕是座下這些世家和小門派聯手,也都已經無用,更何況道門牽頭這些人都要有異議,難道還能真的自行聯盟到一起嗎?
大勢已去,就算明知道這情形像是被逼宮,他們也不得不認了。
楚文茵幽幽問道:“還有人有異議嗎?沒有的話,就開始投票吧。”
她的聲音在蓮臺之上回蕩,聞者之中已有幾位面色發白,只強撐著還在此地罷了。
他們是想回去報信的,但是不僅傳訊出不了蓮臺,人也無法離開蓮臺。可座上數人分明是早有準備而來,蓮臺之外,會發生什么?
但縱有異議和不滿,卻也沒有人能說出口,至于楚文茵所言的投票,根本就是走個形式罷了——誰敢不服?
就在此時,一個聲音從蓮臺之外響了起來。
“咳……”
……
楚文茵高居上座,面上露出來了一抹似是而非的笑容來。
這笑意既像是帶了一點滿意,但是又帶著幾分冰涼。
眾人心道這出聲的人當真是不知死活,但環視四周,卻也并沒有找到這個找死的家伙。
蓮臺之外,一座高樓影影綽綽浮現出來。
“別誤會,我沒有任何異議。”姜小樓還有一點心虛,但很快就沉下心來,聲音也很平穩。
她的聲音從高樓之上傳出來,“只是想和各位打個招呼罷了。”
“仙魔界主,見過諸位。”
仙魔界?那是什么東西?
不光是座下眾人,除了楚文茵和司徒聞天以外,言輕面上也有一些訝然,但被楚文茵的眼神給安撫了回去。
道主想了想,然后閉上了嘴。
但顯然不是所有人都像道主這樣識趣,更何況這些人中間還有一些本來就非常暴躁的,奈何不了楚文茵,難道還奈何不了這個神神叨叨的仙魔界主嗎?
“不是名字取得大就能做名門大派。”談家主冷冷道,“藏頭露面的,是害怕丟人現眼嗎?”
“又是一個嘩眾取寵之輩罷了。”
而楚文茵始終沒有發話,像是覺得這鬧劇很有意思的樣子。
姜小樓幽幽嘆道:“我倒也不想……但你們在我的地盤上面開會,總要給主家一點面子吧?”
哪來的她的地盤,他們明明就在仙魔戰場上面!
聯想到仙魔界幾個字,嘲諷的聲音就更多了,還有人熱衷于攪渾水,只是想要拖延一二投票的時間。
“上一個敢占據仙魔戰場的現在還是個無家可歸的老鼠。”
“你說你是仙魔界主,仙魔戰場就是你的嗎?”
姜小樓道:“我說是,當然就是了。”
這樣的質疑她早就料到了,而要如何應對,自然也已經準備好了。
蓮臺上面分明已經隔絕內外,但是眾人卻還能感覺到蓮臺的移動——或者說是地域的偏移!
與此同時,蓮臺外面的仙魔戰場也在劇烈地震動著,就像是要和修真界和魔域同時斷開一般!
姜小樓以補天石的規則壓制仙魔戰場本身,再加上天外樓之力,只要她舍得花費,隨時可以帶著整個仙魔戰場挪移。
“仙魔界,謝謝。”姜小樓道,“既然要議和,再以戰場為名,那就不好了。”
眾人默然,有些摸不準她的意思,而且還在等著幾個領頭人是否會發話——如果能打起來,那就更好了。
姜小樓能夠控制仙魔戰場之地,那么她自稱仙魔界主沒有問題,然而一個在此前藉藉無名的仙魔界主,如何能夠服眾?以己度人,他們只想奪得控制仙魔戰場之地的方法!
楚文茵終于開口了。
“仙魔界主以為,聯盟如何?”
“極好。我若能有一個座位在,也當然會投贊成票的。”
楚文茵冷冷道:“那就給仙魔界主一個座位。”
她這是承認了仙魔界主的身份!
眾人驚疑不定,而且不明白楚文茵為何如此,但看其余幾人,言輕默許,劍尊無言,林殊神情晦澀,而司徒聞天只當自己沒聽見的樣子,竟也順著楚文茵的意思認下來了!
北向升起的蓮座在佛門一側,暗示著仙魔界主的排位。
倘若她當真能夠控制整個仙魔戰場,以仙魔戰場的規模,雖然不及修真界也不及魔域,但是一界地域之主值得如此,甚至還低了一點。
可是,她真的配得上這個地位嗎?
蓮座與高樓相接,姜小樓神色肅然,身后只跟著荊三和楊白霜。
“怎么是你?!”
……
“這是……天外樓主?”
姜小樓的容貌雖然還沒有廣泛流傳在外,但是卻早就已經被私下傳開了。
這一次她沒有打算作任何掩飾,直接以真面目對人。
世家之主們猶在沉思,最先認出姜小樓那個人已經開始跳腳了。
姜小樓淡淡看了她一眼,顧蕊這是養好傷出關了?
而且顯然忘了疼——又或者說因為這個時候她站在林殊的背后,所以心中深有底氣。
李弗拉都拉不住顧蕊熱衷于給姜小樓拆臺的腳步。
“諸位不要被她給騙了!她就只是一個金丹小修士罷了!”顧蕊道,“姜小樓,若你還有幾分廉恥,就該知道仙魔界主不是你能當得起的!還不回劍宗來受罰!”
她擺出義正辭嚴的神色來,但就算是站在顧蕊身側的幾個劍宗弟子們也未必有多贊同于她。
不過,姜小樓甚至沒有開口,顧蕊就被人隔空一掌打了出去。
“大膽!”楊白霜冷冷喝道,“界主之名,豈是你能直呼的!”
這一掌有天外樓的配合,楊白霜要打顧蕊的時候顧蕊根本沒有反抗之力,而林殊也來不及,又或者沒有顧上救她一救。
姜小樓眨了眨眼,表示自己很無辜。
但屬下都出頭了,她總不能作壁上觀。
“小楊有點沖動了。不過,說的也不錯。”姜小樓道,“仙魔界雖然不如劍宗,但也不是隨便一個劍宗弟子就能直呼界主之名的吧,像我,就向來尊重諸位尊者。”
打了人,劍宗的面子也不能不給,只不過劍宗姜小樓什么的,都被她揭過去避而不談。好在劍宗今日在這里的二位都不算喜歡說話,而劍宗弟子里面除了顧蕊以外,大部分也暫時不想和姜小樓撕破臉。
花熠然朝著身側的承劍弟子搖了搖頭,以自己的威信安撫住了這些劍宗弟子。
可是劍宗不出言,也不代表姜小樓這就能夠順利豎起自己的地位來。
一個陰鷙的聲音幽幽響起來,“但也不是一個金丹就能當仙魔界主的。”
此人是嘯日門掌門,這一門派實力不弱,但是地盤很小,對仙魔戰場也有所覬覦,所以當然不會對姜小樓客氣。
“仙魔界主不如先證明一番自己的實力?”
姜小樓還未發話,楚文茵的傳音就在她耳邊響了起來。
“殺了他。”
姜小樓心念一轉,而后道,“我確實只是一個金丹。”
嘯日門掌門面上浮現出猙獰笑容來,“那你就該知道金丹不配出現在此地!”
確切說來,是不配上座!
姜小樓一臉的苦惱,躍躍欲試的荊三卻被她給按住了。
嘯日門掌門志得意滿的神色還未消失,就感覺到自己周身忽然凝滯住,空間被徹底封鎖!
眾人也不曾反應過來,就只聽見一聲巨響,嘯日門掌門破碎的尸首被姜小樓從蓮臺上面扔了下去!
大錘上面還沾著血,姜小樓隨手掂了掂,而后道,“這位前輩也太心急了,話還沒說完呢。”
“不瞞諸位,我的境界就是金丹——不過在仙魔界之中,有了那么幾分仙魔界的加成罷了。”
但有多少她不明說,加成到什么境界她也不明說,全憑眾人猜測罷了。
而眾人猜測的依據也已經擺出來了,嘯日門的掌門化神境界,在姜小樓的攻擊之下,甚至都來不及出招!
而且,姜小樓只是被諷刺了一句,就直接殺人了!
楚文茵都沒有這么做!
那個跟著嘯日門掌門前來的弟子滿眼悲憤,但只能咬住自己的下唇不敢出聲,姜小樓勢大,他毫無反抗之力,就算師父在眼前被人殺死,也沒有辦法報仇。
如此以來,沒有人會再置喙姜小樓了。
現在他們都還在仙魔界之中,姜小樓根本就是一個碰不得的刺頭!
境界不高又如何,她有地域的偏愛,從前也有這樣的修士,仰仗著地盤和神器在修真界囂張跋扈,一輩子境界沒有提升,但也沒有人敢再招惹!
難怪姜小樓如此大膽放肆,而且,她狠心如斯!
姜小樓也驚訝于這效果,而且不禁感慨起來楚文茵果然要比她更加老辣。如果是她自己做決定,大概還在走小懲大誡的路子,并不會直接殺人。
但這個嘯日門掌門,也一定有問題,正好送上門來被殺。
姜小樓不會坦言自己的真正實力,但是假借仙魔界加成的名義,也足以震懾四方。畢竟,只要在仙魔界之中,她就幾乎無敵!
“好了。”言輕溫和地笑道,“諸位也見過仙魔界主了,有什么問題私下找界主談就是了,我們接著聊正事。”
正事,當然還是聯盟和投票了。
……
不必再多言什么,投票異常順利,楚文茵重傷的那個還在吐血,姜小樓殺死的已經只剩尸體了,這兩位擺在前面,哪有人敢說什么不是的話語。
但也有些家主和門主面色灰敗,像是猜測到了仙魔界之外的變故一般。
“全票通過。”楚文茵道,“看來大家心中還是有人族大義的。”
大義沒有,但大家都是要命的。
“這個盟會……就定在仙魔界,界主以為如何?”
姜小樓點點頭道:“當然是極好的。”
“有仙也有魔,干脆就叫仙魔盟吧,諸位覺得呢?”
姜小樓下意識皺眉,但隨大流表示了自己的同意。
“那……就到這里。”
仙魔盟就在這樣的情勢
劍宗和道門的大印在最上面,其下是各個門派和世家的印鑒,此卷軸一出,沒有人可以反悔,而且大勢在前,他們也早就失去了反悔的權利。
門派還好一些,世家主們卻一個比一個臉色不好看,世家最為趨利,卻被迫參頭進來一個一看就無法獲利的仙魔盟來,當然開心不起來了。
楚文茵再拿出來的,卻是魔域的印鑒,代表三宮一閣表示贊同。
在這方面,魔域似乎早就有了自己的默契。
姜小樓還在等著散會呢,卻發現他們看向了自己。
她這才意識到,她似乎也需要一枚大印。
楚文茵的眼神似笑非笑,姜小樓知道在這個時候承認自己完全沒有想到這件事情一定會被罵得狗血淋頭——但是她也是第一次做界主,誰知道會有這么麻煩啊!
她下意識把幽魂城主那段經歷給拋在腦后,但這一次因為沒有金縷衣在,還真的有一些麻煩。
姜小樓想了想,把御靈宗主令摸了出來。
宗主大令當然也能當印鑒使,在場有幾位宗主用的也是令牌。
姜小樓按了下去,神色無波無瀾。
御靈宗主之位,她從來沒有不認。
……
卷軸被司徒聞天拿去,雖然內情不會公布與眾,但是盟會的消息經過司徒家的途徑要傳遍修真界和魔域只是幾天的事情,至于別的事務,卻還要從長計議。
擺在最前面的,就是大景神朝了。
世家主們匆匆離去,佛門也像是火燒屁股一般跑了,不知為何,楚文茵沒有任何留下這些弟子們的意思。
但劍宗和道門還沒有走,姜小樓也不會走。
被迫當了許久的擺設的荊三已經渾身都不太對勁,他和姜小樓一樣,面對楚文茵的時候都莫名心虛,但是他又不能把姜小樓撂在這里自己跑路,所以非常不適。
荊三忍不住傳音問道:“你在等人送客?”
姜小樓惡狠狠回道,“這是我的地盤!”
“……”
荊三懂了,姜小樓這是想自己送客——但又沒那個膽子!
不過想一想姜小樓面對的都是些什么人,荊三也能理解。
楊白霜神色肅穆,一言不發,站定在姜小樓后面。
片刻后,才有劍宗弟子來找姜小樓。
花熠然深深看了她一眼,而后道:“恭喜師妹。”
姜小樓一怔,抿唇笑道,“謝師兄。”
可別人就不見得有花熠然這種接受能力了。
“姜師妹就放任手下打傷顧師叔不成?”
姜小樓古怪地看了景鴻楨一眼,他和顧蕊勾搭上了?不,他可能只是單純看不慣姜小樓而已。
可能是姜小樓雖然神色古怪但是不語,所以才讓景鴻楨覺得自己這一方有理,變本加厲起來。
“而且,你身為我劍宗弟子,怎么能夠如此草菅人命?”
他這是指慘死的嘯日門掌門了。
姜小樓看了他一眼,緩緩道,“這位道友……”
景鴻楨面色一僵。
姜小樓帶著一絲警告道:“不要亂認師妹。”
景鴻楨還欲再說什么,卻感覺楊白霜的眼神落到了他的身上,頓時背后一陣涼意。
姜小樓的意思很明顯了,她還認的就是她的師兄,比如花熠然,但景鴻楨卻不在此列。
她現在是手下有化神修士的仙魔界主,當然姜小樓說了算。景鴻楨心中有不平,此時也難以開口。
他們這廂只是小熱鬧,楚文茵遠遠看過來一眼,然后道。
“過來。”
姜小樓面色微變道,“失陪了。”
花熠然輕輕頷首,剩下的幾人姜小樓才懶得管。
但劍宗眾人也聽見她向著楚文茵走過去,然后喊了一聲,“師尊。”
姜小樓沒有遮掩的意思,在場所有人都聽得明明白白,她這是要把那個姜小樓就是姜明月的傳聞給砸實了。
但在她前宗門面前,這就難免有一些不太合適了。
劍宗眾人一時間無言,花熠然道,“該走了。”
雖然已經沒有人在乎這件事情了,但游龍會還沒有結束呢。
……
楚文茵和司徒聞天站在一起。
姜小樓乖巧立在楚文茵面前。
雖然她剛剛氣勢洶洶地出場了,但姜小樓心知肚明,這里面有一半都要感謝楚文茵的默許。
“來見見司徒老祖。”楚文茵道。
司徒聞天道:“克兒與你是師兄妹,不好亂了輩分,你隨著他喊老祖就是。”
姜小樓還沒有開口,就見楚文茵挑起了眉,“你是當我聽不出來你想借著我徒兒占我的便宜嗎?”
姜小樓明智地閉嘴了。
司徒聞天道:“多大歲數了,還計較這些有的沒的?”
楚文茵掃了一眼姜小樓,姜小樓滿臉無辜,心道這也能怪她嗎?
但是姜小樓不得不迫于壓力向司徒聞天見禮道,“見過司徒家主。”
“本該預備給你的見面禮的。”司徒聞天笑道,“但現在就不合適了,仙魔界主,不應當出于司徒家主的卑位。”
姜小樓非常想說自己并不介意,但她也知道司徒聞天是好意。
司徒聞天問道:“那劍胎用著如何?”
姜小樓欣然贊賞道:“好用。”
“你若隨了你師父,那就是最適合你的劍。”司徒聞天道。
可見她也是花了一番心思在里面的。
楚文茵卻在這個時候拆臺,“我可不曾教過她劍法,至于劍胎么……你拿出來給司徒老祖瞧一瞧。”
姜小樓訕訕摸出了一塊門板來。
司徒聞天果然不同于常人,面不改色夸贊道,“不錯。”
但是她眼尾的風卻瘋狂地落在了楚文茵身上。
楚文茵嗤笑一聲,傳音問道,“你還不走?”
司徒聞天非要留下就是想見見姜小樓而已,人也見了,當然不會強行留下來聽她們師徒二人的對話,不過對于姜小樓,她還是很好奇的——不單單因為姜小樓是楚文茵的徒弟,換做任何一個人掏出來一塊門板一樣的劍,她也會好奇的!
把司徒聞天送走,師徒二人之間的氛圍就不見得能好到哪里去了。
楚文茵問道:“放著魔域共主不坐,就為了來折騰這里?”
她又充滿惡意地道,“還是劍宗不要你了?”
姜小樓默然片刻后道,“是我不要劍宗了。”
楚文茵不無嘲諷地道,“好魄力。”
“仙魔戰場,能比魔域好到哪里去?”
姜小樓道:“仙魔界是我的仙魔界。”
然而魔域卻并非如此,她在魔域的一切都是依靠幽魂宮和楚文茵存在著,也就是不存在。
能握在她的手中的東西,當然要比別人給的好了。
楚文茵道:“你倒是看得明白。”
“知道為什么要讓你殺了那個蠢貨嗎?”
姜小樓立刻答道:“因為他該死!”
楚文茵問道:“倘若不是呢?”
姜小樓神色瞬間僵硬,“您這是何意?”
“那家伙作惡不少,你沒有殺錯人。”楚文茵淡淡道,“但今日就算不是他,換成任何一個不服你的人,你也該殺!”
姜小樓懵懂地望著她,這讓楚文茵覺得自己有一點殘忍,但她還是繼續說了下去。
“你要立威,就必須讓人知道你敢沾血。在九州這個地方,他們只會相信這種東西。”
姜小樓忍不住道:“但那不該是無辜之人的鮮血。”
楚文茵看著她,眼神里面有一絲憐憫,“不服你的人,就不是無辜的人。你還是心太軟,你根本就不該當這個仙魔界主,你沒有做仙魔界主的覺悟!”
姜小樓頓時皺眉,楚文茵卻還在毫不留情地繼續道,“你是不是還覺得自己只是一個人?”
姜小樓神色微變。
“你有手下,有同道,有為了你的理念堅持的人,但是你可以毫不猶豫把他們拋棄,你只想堅持你自己的想法,走你自己的路而已!”
姜小樓忍不住擰緊了手指。
“你不會辜負他們,因為你對他們所有人都像是在利益交換。你燒了金縷衣的心頭血,他現在死心塌地跟著你,但他都比你明白,你不是不想控制他,你只是不需要任何人。”
姜小樓沉默片刻后道:“修道本來就是一條獨行之路。”
楚文茵問道:“但你現在要做的事情也是你一個人能做的嗎?仙魔界主?”
“我不該……”楚文茵沒有把這句話說完。
她知道她不該逼姜小樓這么緊的,更不該強迫著姜小樓往一個她期望的方向去走。
姜小樓垂頭喪氣道:“我會再想一想的。”
她本來就是一個獨行俠,也大部分時間都習慣了這一點,而旁人更是從來沒有在這方面對她提出來過要求。
她最親密的師長們從鑄劍鋒一脈再到御靈宗主,對姜小樓所有的要求可能都只是好好活著,一切隨心意就好。
但楚文茵和他們不一樣,楚文茵看到的東西也和他們不一樣。
也許楚文茵的確是對的呢。
這是她第一次當一個勢力的首腦,她確實該為這些人負責。
姜小樓垂眸,楚文茵看著她這個模樣,卻難免有了幾分不忍來。
“你能把楊白霜也養成一條好狗,其實做得不錯。”
姜小樓依然強調道,“我不養狗!”
她不喜歡這樣。
“你不養狗……”楚文茵眼中露出一些玩味的神色來,“你該不會現在還不知道金縷衣的血脈吧?”
姜小樓的確不知道。
“他不說,我也沒問啊……”
這又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但是她僵硬的表情成功取悅了楚文茵,姜小樓也在瞬間就意識到了什么。
“小金的血脈……”
在她呆滯的眼神里面楚文茵點了點頭。
姜小樓總算明白了金縷衣和宇文十為什么不對盤,而旁人見到他們也會感覺到古怪了。
一條狼一條狗,她可真會養……
這么一打岔,兩個人之間的氛圍才稍微緩和了一些。
楚文茵道,“有什么要問的嗎?”
姜小樓想知道的那可太多了。
那些問題在她的腦子里面轉了一轉,姜小樓脫口而出的,卻是一個她藏了許久的疑惑。
“你們在天外樓立下了什么誓言?”
楚文茵的眼神如刀一般從姜小樓身上劃過,許久之后,她像是才回過神來。
“倒也忘了,你是天外樓主。”
“天外樓外面,有一片桃花林。”
姜小樓點點頭,神色驟然緊繃。
“看來你知道那是什么。”
“曾經有人告訴過我,上古有一種神木,可以跨越時間的界限。”
看來姜小樓知道的確實不少。
楚文茵沉默許久,然后道,“我們在桃林之中見到了未來。”
“那一年的天外樓秘境之行,我們五人剛好同路罷了。我們年歲相近,修為相仿,所以時常一道出游,在天外樓的時候,也約好了相互之間不爭搶。那片桃花林,是云師兄發現的。
然后,我們五人就落入了桃花林中,在桃林之中看見了百年之后。
原來九州天上一直橫著一把劍,等那把劍散了,就是九州的末路。魔域的劫數自幽魂宮開始,修真界的劫數自劍宗而啟。
劫數燃遍整個九州,神祇自天上而降,我們才知道原來他們不是神祇,只是賊。
賊偷了家,還點了火,九州的所有修道者都殞命在神祇手下。這就是未來。”
她的眼神有些飄忽,像是在思索著什么,但又好像沒有。
桃林之中的一夢很短,甚至不能確信是真正會發生的未來,但是許多許多年以來,一直刻在楚文茵的心中,讓她日日夜夜從不敢忘。
“你問我們在天外樓立下的誓言嗎?”
姜小樓怔怔看著她,感覺自己好像從來沒有認識過楚文茵一般。
“不是什么了不得的誓言。我們五個人在天外樓發誓,縱然傾盡此身,也絕不容九州再度落入那種境地。”
“至于為什么刻在天外樓墻上,因為那個時候我們覺得九州被毀,天外樓未必,所以用天外樓來記錄。”
彼時還不過是筑基修士的五個小修士在天外樓墻壁上面認真刻下了自己的名字,但不曾留下他們的誓言內容。
那行小字正如姜小樓所見。
林靜,云清儀,楚文茵,司徒聞天,言輕立誓于此。
此后數年之中,劍宗師兄弟分道揚鑣,道門圣女墮魔,世家子做了世家叛徒,道主枯守在道門。
他們或許背離了自己曾經的道德觀念,背離了宗門,背棄了曾經的自己,五人走上了截然不同的道路。
但不論是誰,都不曾忘記自己的誓言。而終于,他們再度走到了同一條路上。
姜小樓沉默良久,終于被楚文茵給打斷了。
“別拿這種惡心的眼神看我。”
“哦。”姜小樓移開了眼睛。
楚文茵道:“我不是為了人族存續,也不是為了修道者——也許他們是吧,但我不是。”
她原本也不像是大圣人,道門更不是喜歡濟世匡時的門派,反而熱衷于獨善其身。如果說當真有誰是為了大義,姜小樓反而更加懷疑劍宗那二人。
姜小樓道:“我知道。”
她當然應該是知道的,世間有真人,但沒有真圣人。
可是人本來就只做人就足夠了。
“那些神祇太惡心了。”
“我也知道。”
“那……你也該知道另外一些事情了。”楚文茵深深看著她,“仙魔界是你的。”
“對。”姜小樓點了點頭,眼神和楚文茵交錯。
九州不是她的,但仙魔界是她的,還是她主動握在手里的,既然如此,就不容任何人垂涎。
縱然傾盡此身,她也同樣不會容許九州落入那等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