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相煙眼睛也沒眨一下,挺拔的身體直接穿過黎欽,坐回書桌前。
“也看不見我嘛。”黎欽笑道。
黎欽在顧府里隨處逛著,他心道,官,沒有不貪的,縱使是天界的神官也有一兩個不為人知的小癖好,顧相煙這樣冷冰冰的人有什么癖好么?
他扮演女巫“嫁”本殿下,如果不是圣潔之人,那就是辱神,本殿下非但不實現他的愿望,還要讓他受到應有的懲罰。
當晚,顧府。
黎欽拿了一壇郁金酒,躺在屋頂之上,一條腿翹著,對月獨酌。
顧相煙進了臥房,小廝為他更衣,他洗漱一番之后便走到床前,看樣子是準備睡下。
看顧相煙已至弱冠,怎么連一兩個服侍的丫鬟也沒有呢?
不可能。祭司又不是和尚,不可能不近美色,黎欽嘴角一彎,一個邪肆的想法忽然從腦中冒出。
“六界之中,數花妖、狐妖、貓妖最嫵媚最勾人,人類里沒有誰能抵抗得了他們的誘惑。”黎欽一口飲盡郁金酒,他在腦子里勾勒了一番,蜂腰肥臀的各色美女在腦子一晃而過。
他又道,“不行不行,太庸俗。要勾引顧相煙的,必定是才貌雙全的絕色美女。”
黎欽蹲在屋頂上,摸了摸下巴,他遙遙看了一眼遠方,眸光一閃,有了。
他用術法轉眼間來到鳳鸞閣。
“姑娘,多有得罪,要是顧相煙敢碰你的身體,我一定一掌打死他。”
黎欽迷暈了郢都城最有名的青樓的頭牌,把女子打橫抱起帶到顧相煙的房間。
顧相煙此時閉著眼,他五官深邃挺立,睡時跟那些口眼歪斜,口水直流的完全不同,頗有幾分睡著了也十分自律之感。
“顧相煙顧相煙,我可是拿你們楚國里最好的招待你,本殿下對你算是厚道了。”
黎欽把女子一放下,略一施法,顧相煙緊閉的眉眼忽然一皺,有轉醒的跡象。
“嘿嘿,他肯定以為自己在做夢,所以做的事不用負責任。”
黎欽拉開顧相煙臥室里的椅子,翹著腿,拿出山河明珠扇一搖一晃,頗有幾分興致的看向床上的兩個人。
顧相煙從床上坐起身,他忽然看見床上的女人,猶如刻刀精心刻畫的眉峰一皺,隨后立馬下床。
“這家伙不會被嚇傻了吧?”黎欽彎著嘴角,一手搭椅背,在沒有云中君和眾神官的監督下,活脫脫像個小流氓。
顧相煙冷淡的五官在黑夜里格外惹人注目,他伸出手,落到女人的頸側。
“忍不住了吧?嘖嘖嘖。”黎欽看得興致頗高,手里的扇子加速搖晃了幾分。
顧相煙很快把手收了回來,起身從床前離開,他往書桌的位置走來。
黎欽一雙鳳眸熠熠生輝,他絲毫沒錯過顧相煙的動作,大搖大擺望著他。
“你到底是誰,這么做有什么目的?”顧相煙清冷醇厚的聲音突然傳來。
黎欽腦子一懵,他鳳眸眨了眨。
顧相煙身姿優雅,動作流暢至極,他取過劍臺上的長劍,旋身一轉,劍尖直指黎欽,沉聲道,“三番四次做這樣的事,很有趣么。”
黎欽這才確定顧相煙居然看得見自己。
他從椅子上跳起,劍光一閃,直逼他胸口,這武藝在人界絕對是數一數二的高手,他連蹦帶跳拉開距離,站定時不忘一開山河明珠扇,一頭墨發穩穩當當落于身后,半點亂飛的發絲都沒有。
“你竟然看得見本殿下,不一般,絕對是天命所歸,有仙緣之人。說不定你上輩子是個神仙吶。”黎欽搖扇。
窗外的月光灌入,顧相煙長身而立,濃眉皺了一分。
“你是誰派來的奸細。”
“胡說什么,我乃天界大太子,聽到你祭祀時的愿望才來到人間,拿好酒好菜過來招待,冒犯了本殿下,到時候讓你愿望成不了真。”黎欽笑道。
時間足足有好一會兒的遲滯。
顧相煙嘴角微微一彎,將長劍收回,他道:“我看你像個神棍。”
黎欽覺得他的笑很有深意,這是信了還是沒信?他道:“本殿下哪里像個神棍?再說,你不也是個神棍么。”
顧相煙點燃了屋子里的蠟燭,一室通明。
“祭司不是神棍。”顧相煙道,“殿下,請把她送回鳳鸞閣。”
黎欽嘿嘿一笑,原來他信了自己的身份。黎欽湊近顧相煙,鳳眸一瞥床上的女人,他道:“你真的不那啥嗎?這可是鳳鸞閣的頭牌,千金難求一見啊。”
顧相煙長身而立,清俊如圣潔的月輝,他道:“綠水是我親自送到鳳鸞閣的人,千金難求一見?”
黎欽:……這是他的人。
他橫抱起綠水,把人送回了鳳鸞閣。
黎欽腦子里還在想,為什么顧相煙能夠看得見自己?
就算是神仙下凡渡劫,也不一定能看到隱身的神仙。
天明時分,黎欽又再次來到顧相煙的書房之外,他方一抬頭,書房的橫匾之上寫著三個威武大字:沉香閣。
“好名好名,沉香閣,沉香乃香中之王,最是珍貴典雅。”黎欽道。
他在顧相煙離開之后,在書房里翻找了一番,又傳信給地藏王,詢問顧相煙的前世,以及今生所為。
地藏王回話:
“稟告殿下,顧相煙此人是否有仙籍,下官無法查出,要么是有人修改了關于他的信息,要么他只是普通人。另外,下官也無法查詢到關于顧相煙的平生。”
黎欽摸了摸下巴,鳳眸微微瞇起,這人絕對是仙人,他直覺道。
時至傍晚。
顧相煙回到顧府,正是用晚膳的時間。
黎欽已經顯出了身形,他一襲錦衣白袍,模樣極其俊俏,白天顧相煙不在時,他聽到有仆人竊竊私語,言詞曖昧,說顧相煙帶回一個男人。
他絲毫不在意,坐到餐桌前,為自己斟了一杯酒。
顧相煙也不管他,吩咐廚房做雙人份的膳食,飯桌之上他告訴黎欽:“秦國與楚國即將開戰,我需去到平興城,一為將士祈福,二為督戰。”
黎欽端著一只白玉杯,唇上沾著酒液,他朝顧相煙笑道:“你是祭司,祈求天神保佑是你的職責。我就是天神,你怎么求我啊?”
顧相煙眉目清朗,渾身自帶一股浩然之氣,他平靜的回望黎欽,道:“你想要什么。”
黎欽舔了舔嘴角,顧相煙忽然一暗的視線讓他感覺好像有些曖昧,他放下酒杯,一句“獻身給我唄”的玩笑話被他咽進肚子里。
顧相煙有種讓他不知從哪下嘴的調戲之感。
“先記賬上,等事成之后,本殿下再一一討要。”黎欽道。
顧相煙抬起酒杯喝了一口半晌道:“恩。”
黎欽把玩手中玉杯,心里嘿嘿嘿,自戀想著:顧相煙你看起來是有點失望嗎?本殿下果然魅力無邊。
秋季來臨之前,顧相煙便啟程前往平興城。
郢都距平興城至少三天路程,顧相煙一行沒安排馬車,黎欽以為顧相煙肉體凡胎耐不住一路顛簸,沒想到他策馬在前,一路的風塵絲毫沒有侵犯到顧相煙。
黎欽騎在大白馬上,他喬裝成顧相煙的副手,跟著渾水摸魚。
一路下來,他發現,一出天子腳下,餓殍遍地,賣兒賣女四處皆是。
途徑某座城池時。
“顧相煙,那個女孩子才八歲,她的母親怎么忍心將她賣入青樓?你身為朝廷官員,為何不阻止?”黎欽一拉韁繩,調轉馬頭要去攔住龜公。
顧相煙抓住了黎欽的繩子,把他拉回身邊,他道:“阻止了又如何,她家里窮得連飯都吃不起,進青樓還有一線生機。”
黎欽回頭看他,道:“按道理來說,天帝仁慈,從未苛刻過雨水,百姓應該年年豐產,怎么會連飯都吃不起?”
顧相煙面無表情,清俊的臉不辨喜怒,“貪官污吏,魚肉百姓。又有常年戰禍,成年男子戰死前線,剩下老弱婦孺,自是有田無人能耕。”
黎欽嘴角突然一彎,他朝顧相煙道:“你是祭司,天神能聽到你的心聲。快向天帝祈愿,希望這里的人民不再受饑餓之苦。”
顧相煙暗灰色的眸子看向黎欽。
很快,黎欽眼前便出現一排小字,上面寫道:愿此地百姓豐衣足食,不受戰火牽連。
黎欽對顧相煙拋了個媚眼兒,他笑道:“等著。”說罷,他一夾馬腹,來到縣城里,他剛一站定,不用呼喊,在街角、屋檐下灰頭土臉的百姓就圍了過去。
“公子,您是不是要給我們發吃的?我已經好幾天沒吃動了。”
“是啊,我家閨女前幾天發熱,沒辦法醫治,現在都傻了,隔壁家的能賣去青樓,我的該怎么辦啊?”
黎欽道:“各位別著急,請聽我說。出城后一百里地的地方,有一處無碑墓地,那里曾是前朝一貪官的墓穴,墓主生前大肆掠奪不義之財,死后隨他入墓,修筑墓穴的人也一同生生埋在地底。各位盡可去取。”
此話一出,已經奄奄一息的饑民如久逢甘霖,開始竊竊私語。
黎欽又道:“不過,挖人墳墓必有損陰德,各位自行考量。”
原本以為大家會猶豫很久,可沒想到黎欽最后的勸告還未說完,無論老人婦孺,還是小孩,拿起家里的工具拔腿就出城。
人群散盡之后,顧相煙與黎欽對視了一眼。
黎欽策馬來到他身邊,不好意思道:“忘記告訴他們,是顧大祭司祈的愿望,不然以后萬一有人去了陰曹地府,想給你記一功都沒法兒。”
顧相煙比平常人更淡漠的灰眸毫無波瀾,但握著韁繩的手微微收緊,他一貫內斂自持,面上很少表現出大悲大喜,這次卻有些難以抑制,他道:“無妨,只要能改變他們的現狀,其他的不過是虛名。”
這下輪到黎欽一怔。
自幼云中君對他的教導是做好事要留名,幫了人讓他們知道是誰幫了他們,這點合情合理。
顧相煙卻一點也不在意這些。
黎欽道:“這點你要改,為什么不讓別人知道是你做了好事?”
顧相煙輕聲道:“不是不讓人知道,是錯過了就錯過了,沒必要再重申一遍。另外,真正幫了他們的是殿下,而不是我。”
黎欽笑了一下,正要開口和顧相煙再貧幾句,他腰身忽然一軟,身體不受控制的墜落馬下。
還以為要摔個四足朝天,他一代美男子的風度全無,就在這時顧相煙眼疾手快,飛身下馬,穩當當把黎欽接在懷里。
黎欽雖然才十六歲,個子已經不矮,這一跌把顧相煙也撲了個踉蹌,不過顧相煙常年習武,下盤極穩,很快便把黎欽牢牢抱住。
“你怎么了?”顧相煙雙臂收緊,讓黎欽枕在他的肩膀上。
黎欽揉了揉額角,他道:“民眾太多,可能是消耗的法力有些多了。要是換做父神的話,要庇佑這一方百姓不在話下。”
顧相煙輕輕撫摸著黎欽的后背,他道:“別太勉強自己。”
之后顧相煙在城里找了一輛馬車,鋪上厚厚的軟墊,將黎欽安置在里面,同時拿了些補藥給黎欽補身。
黎欽一路抗議,“本殿下自幼習武,又不是軟軟的大姑娘,我要騎馬。”
顧相煙沒收了黎欽的大白馬,讓另一個人騎著,斷了黎欽的念想。
黎欽又道:“你們人界的補藥對我沒用,只有那個人的藥對我才有用。”
顧相煙道:“為何?”
“不知,可能是我體質特殊,失血或者耗盡法力之后比尋常仙人更難恢復。”黎欽把一只雪白的瓷瓶放到行囊里。
“吃一枚試試吧,或許有用。”顧相煙說道。
黎欽知道顧相煙關心自己,于是又把瓷瓶拿出來,倒出一枚。
這藥丸清香撲鼻,呈現淡淡的紅色,賣相挺好,黎欽往嘴里一拋,“我吃了。”
他倒頭靠在馬車廂壁上,“本殿下休息一會兒。”
顧相煙這才放下馬車簾子,讓黎欽獨自休息。
等到了興平城,黎欽悠悠轉醒,他摸了摸胸口,活動四肢,發現幾個時辰之前的無力感消失,現在又能活蹦亂跳。他心下一喜,立馬掀開車簾,對顧相煙道:“你這藥還真管用,到底是什么藥?等我離開了,帶幾瓶回去。”
咦?
馬車外守著一個小廝,顧相煙站在不遠處,正與幾個油頭肥腦的人談話。
黎欽道:“那是什么人?”
小廝是顧相煙專門安排的,聽到黎欽問話,便答道:“回公子,那是平興城的縣尹,另一位是當地守軍的副手。”
黎欽心里疑道,顧相煙雖然不是握有實權的大官,但他乃是中央官員,在重淫祀,信巫事的楚國,身居主祭司一職,怎么來接待他的只是一名將軍的副手?
小廝模樣有些氣憤,但還是勉強克制住了。
黎欽坐在馬車上,他耳力好,稍一用心,就能聽到那邊在談什么。
大致是顧相煙問將軍人在哪,副手各種打掩護打哈哈,說是在操練軍隊。縣尹更是一問三不知,人員名冊,土地狀況,稅收狀況全然不知。
最后縣尹一急,便道:“大人負責為百姓、軍士祈福,對于這件事,下官會全力配合。”言下之意暗示顧相煙其他事少管。
顧相煙很平靜的回道:“那有勞大人了。”
等他們走后,副將冷冷笑道:“真把自己當成‘大人’了?所謂強龍斗不過地頭蛇,高高在上的樣子給誰看?”
縣尹拈須,滿嘴刻薄,“晾他們幾日就知道自己有多少斤兩了,手伸得真遠,竟敢到我頭上問事,也不撒泡尿照照鏡子。”
*
顧相煙和黎欽來到下榻的地方,府內陳設極盡奢華,黎欽要不是切身看到過楚國百姓的生活,不然還以為那些都是假象。
“要不要我給你查查,廣弘河在哪里?”黎欽坐在太師椅上,品著丫鬟送上來的茶,他喝了一口就吐出來了,“這茶聞起來香,實際上香料加得太多,一嘴香油味,還不如你府上的普通茶。”
顧相煙則站在窗邊,手邊的茶碰也沒碰,他道:“不用。廣弘河的副將身上有一股濃郁的脂粉味,加上他發髻歪斜,衣服略為凌亂,應是從青樓匆匆趕來。”
黎欽道:“現在秦軍壓境,大禍臨頭,這群人還真有閑心玩樂。”
第二天,顧相煙帶著黎欽一起去了軍營,要見廣弘河,但來接待他們的還是廣弘河的副手,這次換了一個人。
這次來接待他們的副手看起來尖嘴猴腮,像一只瘦猴子。
瘦猴子副將帶他們在軍隊里走了一圈,大肆吹捧將軍帶兵如何嚴格,要是秦軍敢來進犯,一定把他們殺得片甲不留,不敢再犯楚國。
黎欽身為天界太子,他隨父神詢問百官事物時,誰敢敷衍他們?誰敢滿嘴胡夸?
正要發作,顧相煙抓住了黎欽的手,寬厚的掌心貼在他微涼的手背上,示意黎欽別沖動。
黎欽想起云中君曾說過,天下唯利是圖,又無真才學干的人占大多數,看來確有此事。
顧相煙能沉得住氣許多,他道:“算了算時辰,后天是祭祀神明的最佳時機,屆時請廣將軍務必現身。”
瘦猴子副將瞇起一雙豆子眼笑道:“一定一定,將軍這幾日日夜操勞,身體不適,后天一定會親自出席祭司儀式,大人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