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阿殊你打算同我回鄉(xiāng),然后待上三年?”紀別覺得要么是他自己瘋了,要么是程殊瘋了。不然堂堂太后怎么會從宮里跑出來,要跟他回鄉(xiāng)守孝三年。
“不然呢?”程殊一臉疑惑,“我都出宮了,還要回去不成?”
紀別無奈地扶額,心里想著,我原本以為你就是待幾日就要回去啊。“阿殊,”他苦口婆心地勸道,“鄉(xiāng)下的生活不比京中,與皇宮里更是沒辦法比。不僅吃的不好,而且什么都沒有,你去了也不能習慣。”
程殊說道:“我當然知道不習慣,我自從上輩子進宮以來,早就過慣了宮中的生活,驟然離宮定會不習慣。”
“那你還非要跟來?”紀別難以置信地問程殊。
程殊一邊吃著爽口的腌漬梅子,一邊不以為意地回答:“就是沒見過才要見一見。”
紀別勸她勸了整整一天,但他說得口干舌燥,程殊也絲毫不為所動。其實這也在紀別的意料之中,但凡是程殊下定決心的事,幾乎沒人能改變,連紀別也不例外。
到晚上下了馬車的時候,一天都在吃吃喝喝的程殊顯得十分滋潤,而勸了她一天的紀別,反倒累到雙眼無神面色青白。
安忠不禁多看了二人兩眼,帶著懷疑的目光將兩人請進客棧:“老爺,夫人,里面請。”
兩名車夫有下人住的房間,安忠自己住一間下等房,程殊和紀別因為假裝成夫妻,所以只要了一間上房。
萬幸的是上房床很大,被褥也是分開的,足夠兩人互不影響地睡一晚。
等紀別和程殊再次并肩躺到床上時,誰也不敢相信兩人昨晚竟然相擁而眠了一整夜。“阿殊,”紀別說道,“我們這樣就像是真正的夫妻。”
程殊平躺著,偏過頭來看著他:“我們什么時候不是了?”
紀別噎了一下,笑著點點頭:“沒錯,我們始終都是真正的夫妻。”
程殊也笑了一下:“只不過有實無名罷了。”說起夫妻之實,程殊又想到了長春宮,上輩子的兩個人在那宮里不知廝混過多少次,這輩子卻再無此機會了。
紀別似乎也同樣想到了:“阿殊聽說你要遷宮,可是從長春宮遷到慈寧宮?”
“沒錯,可惜慈寧宮還是我特意設計的,想在你及冠之時帶你去看,但沒機會了。”在燭光中,程殊臉上原本凌厲的線條都變得溫柔起來,讓紀別有些沉醉。
他輕輕撫摸了一下程殊的臉頰,就再也沒辦法移開手指,流連萬分地在她臉上滑來滑去,直到程殊一把打開他的手:“你還要不要睡覺。”
紀別也不惱,而是吃吃笑著,將程殊擁進了她懷里。程殊難得地順從,也回身抱住了紀別。
***
自從程殊一起行路之后,原本就不快的速度變得更慢了。一路上,程殊擔心紀別沉浸在悲痛中,而紀別又不想讓程殊過分擔心自己,于是一行人倒是順路去了一些地方游山玩水。
就這樣,到了紀別的老家已經(jīng)是一個多月后了,較之紀別給家中去信時說的日子晚了將近半個月。
紀別回村那日,整個村子的男女老少都在外面村外十里迎接。紀別從高中狀元至今還從未回鄉(xiāng)過,要不是曾寄回銀子來幫村里的路修了,所有人都會以為紀別這是飛黃騰達便扔下這幫窮相親了。
如今,事實證明,紀別往老家寄回的錢的確沒白花,起碼這十里相迎的場面可是少有的氣派。
站在最前面的是村子的里正,也是最德高望重的一位老人。他年輕時是村中唯一考中童生的人,也是村中啟蒙私塾的教書先生,紀別便是由他教授開蒙,對他也是十分尊敬。
在里正后面的是紀別的伯父伯母以及堂兄,紀別扶著程殊下了馬車,向眾人介紹了一下:“諸位長輩,程氏阿殊乃別之未婚妻,本定于月內(nèi)完婚,但不幸家中遭此突變。然阿殊賢良,愿以待嫁之身為先父先母守孝三年,別感其心慈,故帶阿殊一并回鄉(xiāng)守孝。”
一眾百姓聽了均唏噓不已,只嘆道,這世上竟還有如此面慈心善的好姑娘。加上程殊一副大戶人家的打扮和舉止,便更讓人感動,人家放著好好的大家閨秀不當,甘愿跑到這小村子中給未曾謀面的公婆守孝三年,便是身份心思就可以讓朝廷發(fā)個牌坊了。
村民們感慨著程殊,程殊卻只在感慨著紀別這一張嘴,能將黑的說成白的,有的說成無的。在他嘴里,偷跑出來的自己竟然變成了極善極孝的仙女。程殊拼命忍著笑,應答著大娘和嬸子們你一句我一句的問候。
而前面,里正領著紀別巡視了紀別出銀子修建的狀元路和狀元橋。說是路,只不過將原先的土路鋪平整后又在上面加蓋一層石磚。而路的兩邊寫著許多勸學的名言警句,倒也讓這條路成為了十里八鄉(xiāng)有名的地方。
村里的私塾也經(jīng)歷了一番擴建,能容納下上百名孩童讀書,還請了兩名童生一名秀才授課,附近村中的百姓只要交上一點的束脩就能把孩子送到這里來讀書。而私塾的前院中竟然修建了一個紀別的半身像,越過影壁映入眼簾的就是一個石頭做的紀別。
程殊被裹挾在人群中間,猛地見到一張黑黢黢的臉,定睛一看竟然是紀別。她先是一愣,然后實在難以控制,發(fā)出一陣清脆的笑聲。
旁邊的婦人們都以為她是高興的,紛紛上來問道:“怎么樣,是不是像真的一樣,活脫脫就是個紀狀元是不是。”
程殊笑到不停顫抖,但還不好意思表現(xiàn)得太過明顯,只能一邊憋笑一邊點頭:“沒錯沒錯,的確是栩栩如生。”
旁邊一個嬸子對剛才那人說:“你看人家狀元夫人就是不一樣,栩栩如生這詞用的,多好。”
雖然村里的人對紀別回鄉(xiāng)都很激動,但大家都還記得紀別是因父母去世才回來的,因此都在試圖表現(xiàn)出悲傷的情緒。
紀別入目而見的是一片悲喜交加的臉,頓時有些無語。他跟著里正看了一圈后,便以舟車勞頓為理由,帶著程殊早早地回了家。
這時候紀別尚未伯父一家分家,因此兩家隔墻而居,一個大院子,紀別住西邊,伯父紀有余一家住東邊。
紀別家算是這個村中較為富裕的人家,但眼前的場景還是讓程殊有點震驚。
院子中隨意地跑著幾只大鵝,雞鴨們都被關在棚中。院中還有水井,石墨,舂米的棒槌,還有各類種地的農(nóng)具。
進了屋子,更是農(nóng)家的場景,南方鄉(xiāng)下為了隔絕地上的濕氣一般都會搭建木床,只是這木床比不了北方的大坑,又小又窄,睡兩個人應該十分不舒服。而柜子,箱籠這些東西都推擠著放在屋子的一邊,在另一邊勉強擺下了一張桌子,這就是紀別從小到大的住處了。
程殊倒是很新鮮的樣子,這看看那看看,接著將自己的一點衣服整齊地放進了箱籠中。
安忠也住進了紀別家中,住在一個單獨的廂房中,這房間夏日尤其悶熱,若是冬天還好上一些。安忠?guī)椭鴥扇耸帐傲朔块g,其實也沒什么好收拾的,只是將表面的浮灰擦干凈,看上去能住人就行。
晚間里正為他們準備了農(nóng)家的宴席,因為知道紀別正在熱孝,所以上的都是素菜,一水的白白綠綠。紀別以茶代酒,敬了桌上幾位長輩一圈,而程殊坐在女子這桌同婦人們一同吃飯。
程殊再次體會到村里婦人們的熱情,見她眼神往紀別身上瞥,就打趣她道:“這可真是小兩口,誰離了誰都不行。”程殊連連擺手,然后不敢再看,悶頭吃菜。
這是程殊第一次吃鄉(xiāng)下的菜,還十分不習慣。她在宮中偶爾也會吃一吃素的,但也都是精雕細琢的菜式。然而農(nóng)家的菜油是自家榨的滿是雜質(zhì)的油,鹽也是生澀的井鹽,南方的米較之北方的米也差了一些油分,程殊幾乎是靠著毅力吃完的這頓飯。
等到月上枝頭,熱熱鬧鬧的宴席終于散了,程殊和紀別攜手回到自己的小屋。
程殊先是在椅子上坐下,準備等洗漱過后再上床,但紀別累得直接就躺倒在床上。他將鞋子一甩,抬起腿翹著二郎腿,瞇著眼睛叫程殊:“夫人。”
程殊給了他一個眼刀,然后也學著他的樣子靠在了椅背上,翹起了二郎腿,這在宮中是從沒有過的。在宮中坐立行各有各的儀態(tài),進宮前她就已經(jīng)牢記于心,慢慢也早已經(jīng)習慣了這些做法。今日她已經(jīng)放松自己的姿態(tài),不像宮中那樣一顰一笑皆有定式,但還是在村婦中顯得格格不入。
現(xiàn)在的程殊翹起了二郎腿,通過窗子看著滿天的星光,輕嘆了一口氣。
紀別在床上舒舒服服地翻了一個身,不似平日里的沒皮沒臉,也不似官場上滿身油滑的老狐貍,反而像是一個活力滿滿的陽光少年,揚著笑臉問程殊:“怎么樣?這就是我從小到大的生活。”
程殊抿了抿嘴,似乎菜油的味道還回蕩在嘴邊,她說道:“沒有宮里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