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殊你怎么了?”
程殊的思緒驟然被打斷,紀別正帶點失落看著程殊。程殊心里一慌,她不知道紀別從何時起變得這樣敏銳了。
“無礙,我就是有些擔心。”程殊輕聲說道,給了紀別一個安定的眼神,示意自己沒事。
但紀別卻不依不饒:“阿殊,你有心事。”他的語氣十分肯定,讓程殊有些招架不住。
似乎男人成熟起來比女人要快,程殊印象中的紀別還停留在有些那個張揚的,外放的,做事不擇手段的首輔上,現在他已經變得內斂,懂得隱藏鋒芒,但卻也更加難以捉摸。
至少程殊覺得自己漸漸看不懂紀別了。
紀別還在盯著程殊,似乎想通過她的眼神看穿他的想法。程殊見他執著,便隨便找了個理由搪塞過去:“我本沒想讓你升上來,當時和內閣商議時,我推舉的是薛庭安,想著他上來還能給你擋一擋。結果陰差陽錯之下,懷友明竟然看好了你,直接提你當了侍講,按理說這是不合規矩的,我擔心會對你不利。”
“沒關系,沒什么人沒什么事能奈何得了我。再說就算我一下子成為了眾矢之的,起碼我也升了官,何樂而不為呢?”
紀別的手從程殊的腰上劃過,順勢拉住了她的雙手。程殊的手不像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大家閨秀一樣膚如凝脂,而是十分瘦削,手指修長卻骨節分明,紀別感覺手中像是握了一把骨頭一樣。
“怎么瘦成這樣?”紀別將程殊的雙手捧了起來,“上輩子都沒見你這么瘦過。”
程殊知道自己的手不甚好看,有點不好意思,想用力把手抽回來,但是紀別力道更大,她只能不自然地蜷縮起手指:“只是最近食欲不太好罷了。”
紀別這才反應過來,剛才環抱住程殊時那種不對勁的感覺,是源于程殊太過消瘦了,讓他的懷抱空空蕩蕩。然而程殊的樣貌又是臉上有肉的那種,所以即便清減許多,也難以從臉上看出來。
“你這怕不是一日兩日了,你就不拿自己的身體當回事,死了一次還不知道害怕嗎?還有那些奴才,都是怎么伺候的?”紀別板著臉對程殊說道,在程殊面前他不會可以偽裝,不自覺間便找回了首輔的氣勢。
“你說他們干什么?”程殊猛地用力收回手,“我自己還不知道身體要緊嗎?”
“阿殊,我知道你總是擔心我,擔心我在翰林院中、在官場中總是安危不定。”
程殊本想懟回去一句“誰在關心你”,但話到嘴邊卻說不出來,她胸中堵著一口氣,聽紀別往下說。
“但我只希望你能快活一些,我們現在還在在這里相對而立,互訴衷腸,已經是上天最大的恩賜了,老天爺見我們上輩子苦楚太多,才讓我們重新活一次,你若是成日憂心忡忡,郁郁寡歡,豈不是辜負了這一場輪回。”
“你竟是這樣想的?”程殊偏著頭,不解地看向紀別,顯得有點俏皮。
紀別心道,我當然不是這樣想的,這不是為了安慰你才這樣說的。他說道:“正是,你想,我就算現在辭官,帶你出宮,我們找個鄉野山間過完這一生,豈不也是一世順遂得很。但我們都選擇了留在這里,身邊均是虎狼環伺,腳下均是萬丈深淵。”
程殊突然失笑:“怎么被你一說,竟覺得我與你如此可憐,上輩子慘兮兮地過了一生,這輩子還要再次慘兮兮地來上一遍。”
“所以何苦呢?何苦再那么過一遍,我只是希望你能開懷一些。”
程殊盯著他,久久沒有說話,紀別也不發慌,而是穩穩地回望過去。
“阿殊你笑什么?”紀別看著程殊再次笑了出來。
程殊笑著瞇起了眼睛:“我笑你何時能跟我坦誠一些。”
紀別瞳孔驟然縮緊:“阿殊你這話怎么講?”
程殊又意味深長地笑了一陣,然后說道:“不怎么講,詐你一下。”話音剛落,就見她笑得更加開心了。
紀別笑著搖了搖頭,顯得有些無奈,他也明白,他和程殊之間還有最大的一個隔閡沒能解決,只是現在還不是時候。
“娘娘,府上夫人的來信。”門外傳來了春曉的聲音。
程殊被這聲音嚇了一跳,瞬間收回了所有笑意,整了整衣襟和鬢角,給紀別使了個眼色。
紀別會意,他揚聲說道:“臣先行告退。”
程殊已經回到了主位上端坐:“下去吧。”
紀別一路倒退著走出去,春曉正走進來,她側身站到一邊,作勢給紀別讓路。
春曉走了進來,問程殊:“娘娘,這人可就是那新科狀元?”
“春曉你也知道他,哀家可是聽聞他在士子中名聲高漲,才傳他來當面看看。”
春曉說道:“紀束之啊,當今全京城,啊不,是全大梁,誰人不知誰人不曉。”
“他當真如此有名氣?”程殊擺出一副好奇的樣子問道。
“可不,那么俊俏的狀元郎,誰見過他都要打聽一番呢。”
“怎么?”程殊挑了挑眉毛,“我們的春曉仙子可是動了凡心了?”
只見春曉像是見了洪水猛獸一般:“奴婢可不想,娘娘還是饒了奴婢吧。”
“這卻是為何?你們小姑娘不都說什么要嫁得浮云婿嗎?”
春曉小小地翻了個白眼:“又不是只有嫁給高官權貴日子才能過得好,與其想著賭這人的前程去嫁與他,不如選個奴婢真正中意的。”
若春曉這番話是真心的,那程殊不知道上輩子的自己要多眼瞎才會認為春曉是有些小家子氣,認為她只想著靠姿色攀附權貴。
但她上輩子最終還是嫁給了趙王,趙王雖不好美色,與先帝的一眾兄弟比已是最潔身自好的,但他畢竟還是個藩王,府中也是妻妾成群。
想到這里,程殊問道:“那假若有一個男子與你相互中意,但是他身為勛貴不可能只有你一門妻子,你又當如何呢?”
春曉想了一下:“若是奴婢當真愿意與他在一起,那奴婢就算在他深宅中也是不懼一斗的。”
程殊越來越覺得,她上輩子根本沒真正認識過春曉,春曉身上充滿了矛盾,又想著自由又甘愿囿于深宅,又想著做男子能做的事,卻又善于婦人爭斗的那些法子。
“若真的有那天,你盡管來和哀家說,哀家收你做義妹,將你風風光光地大嫁出去。”
“那提前謝過娘娘了。”
說了一通后,兩人終于想起來春曉手中的信了,程殊接過來一看,在慣常的問好之后,母親劉氏竟然還是想進宮。
明明離上次她們不請自來進宮也沒過多久,怎么就還要進宮。信中也沒說是為了是什么,只寫了有事相商。
程殊原本是不想見的,但她上次卻和劉氏說過可以拿她的令牌進宮,若是第一次請求進宮就被拒絕,也說不過去。
“準了。”程殊將輕飄飄地信折起來,往春曉的懷里一扔,“就明日吧。”
***
次日沒有講經筵,當然程殊沒忘派人去賞昨日講課的侍講學士和紀別,這些紀別在翰林院中更加風光了,第一次跟著學士去講經就能得了賞賜,也算是絕無僅有了。
但紀別還有些小失落,因為程殊賞下來的東西都是宮中御制的,應當是通過內務府一起送過來的,沒有程殊自己的東西。
若是讓程殊知道他的想法,只怕是要啐一句不要臉。
然而此時程殊根本管不了這般多,她正在長春宮中候著劉氏。劉氏只給她一人請了旨,但程殊知道,她這個母親可是十分聽大嫂錢氏的話,到底是什么事還要背著錢氏。
劉氏這次進宮時,比上次還要更加拘束,以至于程殊一看她的樣子就知道她是有事相求。
說來也奇怪,劉氏作為一府主母,也算是在后宅爭斗中浸淫了幾十年,手段心機都不差。但每次見到程殊時,她都是一副瑟縮的樣子,想必對上程殊也是心虛的很。
劉氏也算是程殊的母親,即便兩人曾經決裂過,但相見時程殊也會有所觸動。但一想到劉氏又是為了別人腆著臉來求她,她便涌起了陣陣心煩。
“娘娘近日身子如何?”劉氏依舊是搭著椅子邊坐的。
程殊不耐煩跟她廢話,皺著眉說道:“不錯。”
劉氏也看出來程殊的反感,但讓她上來直奔主題,她更是不好意思的,因此也只能硬著頭皮往下聊。
“如今正要入冬,娘娘可千萬要注意身子,多穿一些總是沒壞處的。身子是自己的,等到著涼再追悔也是晚了。”
“知道了。”程殊一沒耐心的時候就喜歡擺弄指尖的護甲。
劉氏哽了一下,又說:“娘娘最近消瘦了許多,可是食欲不振,這個季節可以讓奴才們熬一些秋梨枇杷膏,又能養肺,又能多用些水,在天氣干燥的時候對人有好處。”
程殊看了一眼春曉:“可記下來否?”
“奴婢已經記下了。”
劉氏的尷尬已然寫在了臉上,程殊嘆了口氣,坐直了身子:“母親,您有話就快說吧。”程殊終于打斷的原因是,她尿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