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寧宮的燈光還在亮著,汪皇后端坐在房中,手里捧著一卷書。
“皇后娘娘,”一名宮女提醒她道:“您該歇息了。”
“嗯,”汪皇后微微抬起眼簾,手中的書卷并沒有放下,“本宮還想再待一會兒,你先下去吧!”
“是!”那宮女垂首退了下去。
......
“皇后娘娘還不肯歇息么?”房門外一名宮女打著哈欠問剛從里面退出來的那名宮女。
那名宮女搖搖頭,“皇后娘娘還想再待一會兒。”
“娘娘也太執著了,”另一名宮女抱怨道:“皇上從未到這里來過,她就是再等下去也不會把皇上盼來,只是苦了我們,一起陪她熬著......”
“就是,”又一名宮女說道:“皇上現在寵著頤和軒的李貴人,別的地兒哪兒也不去。”
“聽說李貴人有了身孕?”
“都幾個月了,玟司藥說可能是個哥兒。”
“要真是這樣,等哥兒一生下來,那李貴人在皇上心里的份量可就更重了。”
“那還用說,皇上本來就是要封李貴人為貴妃的,就是因為被人阻著,才擱置下來。”
“我看呀,李貴人更有富貴相,當今太子是太上皇留下的,皇上本就不喜,廢掉是遲早的事。李貴人要真能生個哥兒,再被立為太子,那李貴人在這宮里可就......”說著看了一眼透著燭光的窗戶。
“你們都小聲點兒,”從里面出來的那名宮女看著屋內的燈光晃動了一下,驚恐的朝她們擺擺手,“要是被皇后娘娘聽到了可不得了。”
“怕什么?”一名宮女滿不在乎的說道:“皇后娘娘面善得很,不會隨意責罰宮里的下人......”
話還未說完只聽一個陰陽怪氣的聲音傳來,“小蹄子們,在說什么呢?”
宮女們登時都一個激靈,閉口不語了。
從暗處走過來一個身穿紅色袍服的老監,他瞇著眼打量了一圈眼前這些噤若寒蟬的宮女,嘿嘿一笑,“是誰在這里亂嚼舌根子的,給咱家站出來。”
宮女們垂下頭,身子瑟瑟發抖。
那紅袍老監叫李云錦,跟成敬一樣原先是在郕王府中,后來朱祁鈺登基成了皇帝,他便跟著進了宮,現在坤寧宮中陪侍汪皇后。
他的目光在宮女們的身上一一掃過,陰惻惻的道:“說呀,剛才不都說得挺歡的么?現在怎么都成啞巴了?”
宮女們的頭都垂得更低了。
“你們別打量著皇后娘娘面慈心善就在背后無法無天,”李云錦沉聲道:“剛才說話的現在站出來咱家說不定還會放她一馬,要是被咱家揪出來......”冷笑幾聲,“就別怪咱家待會兒讓人下手重了。”
宮女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均都面如土色。
“怎么?還沒有人站出來么?”李云錦臉上的肌肉抖動了幾下,“真讓咱家親自動手揪出來嗎?”正說著,忽然一個小監匆匆跑了進來,“總......總管大人......”
李云錦不滿的乜了他一眼,“猴崽子,做什么慌慌張張的,難道是天塌下來了?”
“不......不是,”小監道:“是......是皇上朝這邊來了。”
“啊?”李云錦吃驚的瞪大了眼,“當真?”
“小的不會看錯的,“小監喘了口氣,“前面走的是成總管,皇上就在后面。”
李云錦倒吸一口氣,顧不得訓這些宮女了,一揮手趕忙說道:“快,快去迎接圣駕!”自己卻興匆匆的向著汪皇后待的房里跑去。
......
“娘娘......”李云錦的聲音打斷了汪皇后的思緒,她抬起眼簾,有些不悅的道:“什么事?”
“娘娘,天大的喜事,”李云錦道:“皇上就要到了,您趕快出去迎一下吧!”
“這么晚了,皇上到本宮這里來?”汪皇后又驚又喜,有些手足無措,“本宮得妝扮一下......”
“來不及了,”李云錦催促道:“皇上難得來這里,娘娘還是趕快去迎圣駕吧!”
......
“臣妾拜見皇上!”汪皇后出了房門,剛到院中,便見到朱祁鈺迎面而來,便側過身子施了一禮。
“嗯。”朱祁鈺從她身邊走過,徑直走向房門。
汪皇后向李云錦遞了個眼色,也隨后跟去。
兩人進入房內,汪皇后上前便欲給朱祁鈺更衣,誰知他卻退后兩步。
“朕到這里來是想跟皇后說說話......”說著他目光定在放在桌案的一本書上,“皇后在看書么?”
“嗯,臣妾睡不著,便隨便翻翻書看。”
“呃,是什么書?”
“是曾祖母徐皇后寫的《內訓》,”汪皇后說道:“臣妾初掌后宮,自然是要好好研讀一番的。”
“嗯,好,”朱祁鈺頷首道:“那這書里面的內容皇后應該已經很熟了吧?”
“回皇上,”汪皇后說道:“臣妾已謹記在心。”
朱祁鈺目光微動,“那這《內訓》里逮下章怎么說?”
汪皇后抿了抿嘴唇,“君子為宗廟之主,奉神靈之統,宜蕃衍似續,傳序無窮,故夫婦之道,世祀為大。古之哲后賢妃,皆推德逮下,薦達貞淑,不獨任已,是以茂衍來裔,長流慶澤......”娓娓道來,如數家珍。
“此文何解?”朱祁鈺目光盯著她問道。
“天子是宗廟的主宰,”汪皇后朗朗言道:“奉供宗廟,供養神靈,延續傳統,應當繁衍后代,使子孫世代相續,無窮無盡。所以夫婦以繁衍后代,祭祀宗廟為大任。古代賢哲的皇后,都推廣自己的恩德,使恩惠施及下人,挑選貞淑的姬妾,推薦給皇上,不一人專享皇上的恩寵。所以后裔廣衍,子孫眾多,福慶長流于百世......”
講到這兒,朱祁鈺忽然長長嘆了口氣,汪皇后便沒有再說下去。
“朕原來在藩邸時,并沒有想到會有今日,”朱祁鈺說道:“而今身登大寶,才知責任重大。你也剛剛主掌后宮,不知有何感想?”
“臣妾年輕識淺,做的有何不周之處,還請皇上指正。”汪皇后語氣平和的說道。
“你與朕能夠入主這里,是上天賜予的機會,”朱祁鈺抬首望著房梁,“但能不能讓朕的子孫能夠在這里延續,就看上天肯不肯賜予這福澤了。”
“是,臣妾定不負皇上所望。”汪皇后咬著嘴唇看了朱祁鈺一眼,“皇上,其實......您如果善待太子的話,這就跟如同己出一樣,沒有什么分別的。”
朱祁鈺霍的看向她,面目忽然變得陰沉起來,“你怎么會說出這樣的話?是太后......太后教你這么說的么?”
“沒有,”汪皇后心底升起一絲驚懼,“皇上,臣妾這樣說是為您好!”
“為朕好,”朱祁鈺雙眉一豎,“你是詛咒朕今生不得有自己的子嗣,是么?”
“臣妾沒這么說,”汪皇后退后一步,“臣妾是為了皇上的千秋大計著想。”
“住口!”朱祁鈺額頭凸起了青筋,“你未能給朕誕下子嗣,便想為他人賣好么?說,這幾日你頻繁出入頤和軒,究竟有何居心?”
“臣妾......臣妾聽說李貴人有了身孕,便過去探望,希望她能好好將養身體,早日為皇上誕下龍嗣。”
“你真這樣想?”朱祁鈺冷笑,“自朕登基時起,你就反對朕迎她入宮,而這之前,你又從未踏入過頤和軒一步,現在你倒是做起了好人......”
“臣妾......臣妾身為后宮之主,關心一下她人,難道不應該么?”汪皇后抽泣道:“為何皇上認定臣妾居心叵測?”
見她哭得梨花帶雨,朱祁鈺心中怒氣立時消了不少,嘆息一聲,“皇后,你知道朕待在這宮里是什么感覺么?”
汪皇后止住了哭泣。
“太后是別人的太后,朕的親生母親依然屈居為太妃,連太子也不是朕的,朕就像在這宮里做客一樣,什么都不屬于朕,”朱祁鈺眼中帶著一絲傷感,“現在大臣們給朕上書,要朕迎回太上皇,連韃子也打著送回太上皇的旗號屢屢犯邊......太上皇要是一回來,這一切朕都得要還給他的呀!”
“不會的,”汪皇后說道:“皇上率萬民抵御外侮,保全了國家社稷,得到朝野的擁護,就算太上皇回來,也絲毫撼動不了皇上的地位。”
“真的嗎?”朱祁鈺搖搖頭,“就怕到時太上皇一旦歸來,什么都由不得你我了。”緩緩轉過身去,“你要真的是為朕好,就少去仁壽宮。”
汪皇后默然不語。
外面響起了一陣沙沙的聲響,朱祁鈺的目光順著窗戶向外看去,夜色中昏黃燈光的搖曳下,是點點落下來的絲線,下雨了。
“太晚了,你歇息吧!”朱祁鈺看了她一眼說道:“朕去了。”
“皇上,”汪皇后想要出言挽留,“外面有雨,您......”可他早掀開門簾走了出去。
外面響起了李云錦的聲音,“皇上,這下雨吶,您就......是是是,老奴恭送皇上。”
屋內,汪皇后眼中的淚珠如雨滴般滑落腮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