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娘娘,周貴妃,還有其她妃嬪都搬出宮去了......”楊牧云給他陳述著這些日子宮里發生的事。
“呃......”朱祁鎮有些傷感,目光凝視著他,“牧云,難得你還會來看我,之前我對你有不周的地方......”
“是臣當年未能切斷與長公主之間的孽緣,以致牽扯不清,讓太上皇在中間難做了。”楊牧云截住了他的話頭說道。
“哦,”朱祁鎮笑了笑,“那你究竟有沒有喜歡過熙媛?”
“沒有,”楊牧云斬釘截鐵的說道:“當年臣一心救公主脫險,從未有過非分之想。”
“如果你不曾有過婚配,”朱祁鎮道:“還是孑然一身的話,會接受熙媛么?”
“太上皇,”楊牧云默然片刻方道:“臣出身寒微,對長公主不敢有非分之想。”
“可熙媛放不下對你的執念啊!”朱祁鎮嘆道:“他以出家相要挾太后和我這個哥哥,一定要嫁給你,縱然幾年沒有見你,可對你的情意卻絲毫未減......”搖了搖頭,“身為大明皇室的長公主,即使我不說什么,朝野上下也會反對她給人做妾的。”
“是臣不好,誤了長公主。”楊牧云臉有愧色。
“現在祁鈺即位,他和熙媛的關系比我要親近一些,”朱祁鎮道:“但他也不會同意熙媛跟你在一起的。”
楊牧云垂首不語。
“好了,這些不愉快的事就不提了,”朱祁鎮道:“我之所以跟你說這些,就是想讓你知道,我當年那樣對你不是因為別的,而是關于熙媛......我是想著等熙媛嫁了人之后,再慢慢提拔你,卻不成想我成了如今這個樣子。”苦笑著搖了搖頭。
“太上皇不必憂心,”楊牧云勸慰他道:“皇上一定會接您回去的。”
“是嗎?”朱祁鎮唇角翹了翹,“他心里真希望我回去?”
楊牧云頓時語塞。
看著他那副神情,朱祁鎮淡淡一笑,“他不接我回去,我也不會怪他的......”聲音哽了一下,眼睛有些發紅,“由于我一意孤行,使得許多臣工和十數萬將士葬身于土木堡,我......我早應該隨他們而去了。”
“太上皇......”見他面色黯然,楊牧云不知該怎生勸他才好。
“最近這段日子國師經常到我這里,”朱祁鎮說道:“我跟著他誦讀經文,學會了每日念經。”
“釋迦堅贊?”楊牧云一愕。
朱祁鎮點點頭,“我很想拜在他的門下,從此遁入空門,以贖這身罪孽,可他執意不肯。”苦笑一聲,“或許我罪孽太重,連佛門都不肯收留吧!”
“太上皇身份尊崇,釋迦堅贊縱為國師,又怎能給你剃度呢?”
“不過一待死之身耳,談何尊崇?”朱祁鎮搖搖頭,目光一閃,“不過這位國師六根不太清凈,心中還念念不忘一個女子。”看看楊牧云,“你知道是誰么?”
楊牧云沒有吭聲。
“看來你心里也是知道的,”朱祁鎮道:“你不要怪他,他雖然身為國師,但年齡與你我相若。人非草木,誰又能見了絕世佳人而毫不動心呢?就連我,見了南都第一美人也是甚覺驚艷呢!周妃是我身邊最漂亮的妃子,但也比不上她美艷......你小子,也是挺有福氣的。”
楊牧云笑笑。
“國師將對她的這份愛慕埋藏在心底,或許日子久了,也就淡忘了。”
......
兩人說著話,就聽外面哈銘說道:“國師,您來了?”
楊牧云和朱祁鎮怔了怔,就見帳簾一掀,走進來一人,果然是釋迦堅贊。
只見讓頭頂黃色班智達帽,一身黃色僧衣,顯得風塵仆仆。
“國師!”朱祁鎮起身施禮,楊牧云也跟著一禮。
“楊大人也在?”釋迦堅贊看到他時頗為驚異,“你是怎么來的?”
楊牧云笑笑,“是太師把我請到這里來的,他一力相邀,我卻之不恭,也就來了。”
“哦,”釋迦堅贊目光一閃,“可我聽說,太師在宣府鎩羽而歸,折損了不少兵馬......我也是剛剛替那些戰死沙場的斡剌特勇士超度完歸來。”
“我只是比較倒霉,”楊牧云笑道:“信了太師的話來見他,可他一見我便舍不得放我走了。”
釋迦堅贊知道他這是在打趣,“聽楊大人話里的意思,大明是不準備跟太師修好了?”
“這就得要看太師的意思了,”楊牧云說道:“如果太師不肯罷兵,我大明也只能奉陪到底。”
“無量壽佛!”釋迦堅贊念了句佛號,“兩國交兵下去,不知會有多少生靈會被戰火波及。”
“這不是我們能夠左右的,”朱祁鎮開口說道:“國師,今日你一定要留下,我剛讓人殺了只羊為牧云接風,你也跟著飽飽口福吧!”
......
夜色下,帳篷外升起了篝火,一只洗剝干凈的肥羊正架在火上烤,表皮已被烤得金黃,油脂滴落在火焰上發出嗤嗤的聲音。
朱祁鎮親自操刀,割下幾塊烤得較好的肉遞給楊牧云和釋迦堅贊,“來,嘗一嘗,看烤得如何?”
楊牧云道聲謝,伸手接過烤肉。見釋迦堅贊不知默默念誦了幾句什么,也伸手接過烤肉,咬了一口慢慢咀嚼起來。
他看著有趣,便笑著說道:“還是國師為人灑脫,不忌葷腥,比之中原的和尚要過得滋潤多了。”
面對楊牧云略帶譏諷的話語,釋迦堅贊淡淡道:“藏地與漢地不同,那里的地幾乎與天相接,到處雪山環繞,菜草不生,我以慈悲愿力故化現肉食,并無命根!只要心中虔誠向佛,又何必苛責!”
“國師話說的好,”楊牧云道:“這要換成中原和尚的一句話便是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只要心中有佛,即使破了戒佛祖也不會怪罪的。”
朱祁鎮怕釋迦堅贊難堪,便開口替他解圍,“漢地藏地風俗不同,不能一概而論,就像草原上只有牛羊,不出產糧食,就是想吃素也是吃不成的。”
“太上皇之言甚是,所以國師也只能到草原來傳播佛法,”楊牧云說到這里壓低了聲音,“要是中原百姓看到酒肉番僧來念經,不把他們打出門才怪!”聲音雖低,但一旁的袁哈二人卻聽得清清楚楚,不禁“噗嗤”笑出聲來。
朱祁鎮狠狠瞪了楊牧云一眼,斥道:“還不住口!”
釋迦堅贊聽了卻不生氣,“如果能讓漢地百姓接受我這個酒肉番僧,就算多打出去幾次門又有何妨呢?”
“那國師在我大明京城的時候都去何處傳教呢?”楊牧云朝他眨眨眼,“不會盡是去一些煙花柳巷吧?”
“楊牧云......”朱祁鎮沉下臉來,“你怎能對國師說出這樣的話?”
誰知釋迦堅贊卻表情淡然,“想是楊大人跟我有一些誤會,現在不怕說出來......我與陳姑娘初次相識是一個偶然,當時并不知她已嫁給了楊大人。而我與陳姑娘之間就如雪山上融化的水,并無不可見人之處。”
“不過是幾句玩笑話,國師不要見怪。”楊牧云面色一正道。
“能解了楊大人心中的芥蒂,也不枉我這一番坦誠,”釋迦堅贊說道:“陳姑娘......令夫人她還好嗎?”
“承國師見問,”楊牧云道:“她現在已有了身孕。”
釋迦堅贊微微怔了怔,遂道:“恭喜恭喜。”
“等孩兒出世后如能得見國師,希望能得到國師的點化。”
“如有緣法,自會想見。”釋迦堅贊道:“希望那時草原各部與大明可以和解,雙方百姓能夠自由往來。”目光轉向朱祁鎮,“也希望太上皇回到京城,和家人團聚。”
聽到這一番話,朱祁鎮眼眶不禁紅了。通過這大半年的慘痛經歷,他心里早就放棄回到京城重登地位的念想。可對家人的牽掛和思念卻是揮之不去的,每每半夜從夢中驚醒,他嘴里首先念叨的便是家人的名字。如果真能夠回到京城,哪怕只做一平民百姓與家人享享天倫之樂也就心滿意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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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京師。
乾清宮西暖閣的燈一直亮著。
現在里面只有朱祁鈺和成敬兩人。
“人手都安排好了?”朱祁鈺臉色有些陰鷙,讓人看了不寒而栗。
“回皇上,一切都安排好了。”成敬神態恭謹的回道。
“楊寧知不知道這事?”朱祁鈺問。
“老奴是不會讓他一星半點的,請皇上放心!”
“那就好!”朱祁鈺點點頭,又說了一句,“可不要出了什么紕漏才好!”
“皇上,不會的,”成敬笑道:“要出紕漏也只能是也先,太上皇一直在他手里,出了什么意外,他可是脫不了干系的。”
朱祁鈺眼睛瞇了起來,“這個也先,竟敢威脅朕,不滿足他的胃口,就要挾太上皇犯我大明,美其名曰送太上皇還都,呸——”朱祁鈺狠狠啐了一口,“脫脫不花不是一直想吞掉也先的勢力么?朕可以幫他,但他也得了了朕的心結才行。”
“皇上,”成敬道:“脫脫不花也是暗中賣了力氣的,可時運不濟,派去的人全部失手被解決掉了。”
“真是廢物,”朱祁鈺厭惡的罵了一句,“一點兒小事都辦不好,難怪他會被也先架空。”
“皇上您消消氣,”成敬勸他道:“正是因為也先在草原勢力龐大,又有不臣之心,脫脫不花才會找上門來。只要皇上運籌得當,讓他們自相殘殺,我大明北疆就可永保安寧了。”
“嗯......”朱祁鈺點點頭,話音一轉,“朱見深那小崽子還在仁壽宮么?”
“稟皇上,”成敬道:“太后護她這個孫子護的跟什么似的,從不離開視線之外,就連出外見人也拉在身邊。”
朱祁鈺哼了一聲,“這老虔婆,當真還指望他這個孫子今后身登大寶么?”
“皇上勿憂,”成敬連忙說道:“太子的事急不得,等李貴人為皇上誕下皇子之后,再徐徐圖之不遲,不然朝臣們也會為太后張力的。”
“唔......”朱祁鈺長長吐了口氣,“想起來朕也有好幾天沒有去李貴人那兒了,她現在可好?”
“李貴人現在好著呢!”成敬笑道:“玟司藥天天給李貴人把脈,精心準備藥膳給她調理身體,李貴人現在面色紅潤,身子康健,比剛入宮時還要明艷呢!”
“嗯,”朱祁鈺滿意的點了點頭,“還有,不要讓旁的不想干的人接近李貴人那里,朕是怕......”
“皇上放心,”成敬明白他顧慮的是什么,微微抬起下巴說道:“老奴在李貴人那里暗中埋伏了高手,決不會讓不軌之人接近那里,不過......”
“不過什么?”
“皇上,”成敬踟躕了一下說道:“最近幾日皇后去過李貴人處幾次。”
“皇后?”朱祁鈺皺了皺眉,“她去哪兒做什么?”皇后自然是他的結發妻子汪氏。
“據傳來的消息,”成敬道:“皇后聽說李貴人有喜了,所以才多登了幾次門,交待李貴人好好保養身體之類,并無其他。”
“唔......”朱祁鈺沉吟片刻,“那皇后有沒有給李貴人送過什么東西之類?”
“這個倒沒有,”成敬想了想說道:“皇上也不必多慮,皇后乃后宮之主,聽說哪個嬪妃有喜了,過去探望也很是平常。雖然......雖然皇后膝下無子,但......”說到這里話語便止住了。
朱祁鈺擰起眉頭,背負著雙手在屋內來回走了幾步,忽然高聲道:“走!”
“是。”成敬挑了挑眉,“皇上,現在已經三更了,李貴人怕是早已歇下......”
“誰說去頤和軒了?”朱祁鈺下巴一揚,“走,去坤寧宮。”
“啊?”成敬愣了愣,在他印象里,自打朱祁鈺登基后,好像還是第一次去皇后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