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既然不信任他,為何還派他去?”朱儀話語中略帶責(zé)怪意味。
“我信任的人誰能有突圍出去的本事么?”沈榮冷冷一笑,“他既然好好的活著,就說明幽子墓和你派去的一干飯桶都死了。”
朱儀打了個寒噤,他不相信楊牧云能把他們?nèi)繗⑺溃捎植荒懿恍拧?br>
“就算他能沖出去,到達(dá)邊關(guān)重鎮(zhèn)最快也得一兩天,”沈榮凝目看向城外,“邊關(guān)調(diào)集軍隊也得需要一段時間,幾千人根本不濟事,集結(jié)調(diào)動幾萬人需要的時間就更長了,這不是十天八天能辦到的,看城外韃子的態(tài)勢,你覺得我們還能再熬過一天么?”
“那大人放他走的意思是......”朱儀吃驚的睜大了眼睛。
“不過是把死馬當(dāng)活馬醫(yī)罷了,”沈榮一臉苦笑,“你我一心想要置他于死地,可他卻以德報怨,在我軍被困山谷,瀕臨絕境時,要不是他,我們早已全軍盡歿于谷中了。為了大局,本官還是可以信任他的,不過就算他竭盡全力,我們獲救的希望還是很渺茫的。”
“大人不必過于悲觀,”朱儀在一旁勸解道:“還好城中地下武庫里還有一些可供城防的物資器械,我將士雖所剩不多,但如人人抱著必死決心的話,事情未必沒有扭轉(zhuǎn)的機會。想當(dāng)初漢時的耿恭,便是以數(shù)百人守衛(wèi)疏勒城抵御了匈奴數(shù)萬大軍的攻擊,頑強的堅守了半年多等到了援軍解圍。而大人手下現(xiàn)在也有數(shù)百將士,眾志成城,一定會成為第二個耿恭。”
“借你吉言,”沈榮笑笑,“你是成國公獨子,其他千戶也是公侯子弟,朝廷不會輕易棄我們不管的,希望援軍不會來得太晚。”目光又轉(zhuǎn)向了城外,“快天亮了,他們......”眼瞇了起來,“不對,韃子的大營里為何現(xiàn)在都沒有一絲動靜?”
“大人......”朱儀指向遠(yuǎn)處,蒼茫夜色中隱隱有一股巨大的洪流在涌動。
“韃子又來援兵了。”沈榮臉上變色,這是他的第一反應(yīng),他從沒想過這是大明的援軍,就算是天兵天將,也沒有這么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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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颯——”漫天帶火的羽箭就像無數(shù)從夜空中墜落的流星狠狠的砸向營中的那些白色氈帳。
“哄——”一頂頂氈帳燃起了沖天大火,在漆黑的夜幕里顯得異常璀璨耀眼。
“殺——”喊殺聲和馬蹄聲如山呼海嘯般,滾滾洪流涌向燃燒著處處火光的大營。明軍將士揮舞著大刀和長矛大吼著指向沒在熊熊火焰中的白色氈帳。
可奇怪的是,除了喊殺聲、馬蹄聲、氈帳噼噼剝剝的燃燒聲,再無其它聲響,大營里的斡剌特人仿佛全員無聲無息蒸發(fā)消失了。
一名明軍騎兵挺起長矛狠狠的戳向醉倒在地的一名斡剌特人,可出手之后,方覺有異,將人挑起一看,原來是填充了茅草的假人。“不好,這倒在地上的人是假的。”他忍不住嘶聲叫道。話音未落,其他人也發(fā)出了相同的叫聲。
“呼喇——”石彪揮起手中的長柄宣花斧,將一整座燃燒的氈帳給劈塌了,里面空空如也,沒有半個人影。他驚出了一身冷汗,再劈開一座氈帳,還是沒人。
“叔父......”他一臉驚懼的看向不遠(yuǎn)處的石亨,意在詢問。
石亨鐵青著臉用目光掃向身邊的親兵,“還愣著干什么,快把拉喀爾那個王八羔子給我?guī)н^來。”
親兵還未應(yīng)聲,只見一騎飛馳至他面前,馬上軍卒向他一拱手,臉帶驚惶的說道:“將軍,拉喀爾跑了,我們遍尋不見。”
“啊?”石亨圓睜雙目,心底騰的升騰起一股寒氣。
“嗚——”一陣悠揚的牛角號響起,彷徨無措的明軍將士剛抬起頭,耳邊“颯——”的響起一陣尖利而曼長的聲音,從四面八方飛來的羽箭像冰雹一樣鋪天蓋地的向大營中的明軍將士砸了下來。
“噗——”、“哎喲——”、“啊呀——”,箭鏃入肉的悶響聲剛過,就發(fā)出一連片的慘叫聲,大批的明軍將士摔下馬來。
“快,殺出去——”石亨血灌瞳仁,一揮手中的長柄大刀怒吼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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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見總督大人?”一名將官乜著一雙三角眼打量了一下楊牧云,“總督大人豈是你一個小小的總旗說見便見的。”
“我確實有要事要面見總督大人,還請將軍行個方便。”楊牧云懇求道。
那名將官不耐煩的一擺手,“馬上就要打仗了,總督大人軍務(wù)纏身,沒空兒見你,你打哪兒來還回哪兒去吧,再要啰嗦......”話未說完,陡覺腰間好像被硬物戳了一下,整個人瞠目結(jié)舌僵在了那里。
“如此多謝這位將軍了,”林媚兒得意的看了一眼楊牧云,“楊總旗還不快去見總督大人。”
“還是你有辦法。”楊牧云感激的看了林媚兒一眼,一抖韁繩,打馬去了。
“......”那將官想要出聲阻止,可嘴巴張得大大的,合都合不上,連脖子都無法扭動一下,只得眼睜睜的看著楊牧云從他身邊呼嘯而過。
......
“楊總旗,”羅亨信一臉詫異的看著馳至他面前抱拳行禮的楊牧云,“你不是跟著前鋒行動么,到本督這里來作什么?”
“總督大人,”楊牧云意在詢問,“石將軍叔侄二人已經(jīng)率領(lǐng)我軍前鋒發(fā)起攻擊了。”
“命令是本督下的,”羅亨信淡淡的看了他一眼說道:“怎么,有何不妥么?”
“于大人的兵馬還未抵達(dá),石將軍就帶領(lǐng)前鋒兵馬全數(shù)壓上,這未免有些太草率了。”楊牧云說道。
羅亨信還未說話,就聽他身邊的一個將領(lǐng)說道:“一個小小的總旗官,也敢在總督大人面前妄評軍議,真好大的膽子。”
“就是,我大同軍的行動,還需要他宣府兵指揮么?”
“總督大人,此人以下犯上,蠱惑軍威,還請將他拿下!”
......
“總督大人,”楊牧云不顧周圍的一片呵斥聲,言辭懇切的說道:“臨出行前,您可是和于大人約定過的,抵達(dá)后一齊行動,您可不能孤軍冒進(jìn)呀!”
“嚓——”一名將官拔刀出鞘指向楊牧云,“小小總旗,休得胡說,我大同軍乃全軍主力,宣府兵不過是一偏師而已,沒有他們,仗就不打了么?再要胡說,俺便一刀砍了你......”
“放肆——”羅亨信狠狠瞪了那將官一眼,“楚淵,你好大的膽子,在本督面前也敢擅自拔刀么?”
那將官一驚,還刀入鞘,拱手道:“總督大人,末將只是一時激于義憤,方才,方才......”
“還不退下!”羅亨信怒喝一聲。
“是,請總督大人勿怪!”那將官唯唯諾諾的退至一旁。
“楊總旗,”羅亨信和顏悅色的對楊牧云說道:“軍情已經(jīng)打探清楚,本督也是經(jīng)過深思熟慮才下令給石將軍發(fā)動攻擊的,大同軍一片請戰(zhàn)之聲甚烈,本督也不好拂逆了眾意......”
“什么不好拂逆,分明是受了這群驕兵悍將的脅迫,”楊牧云心中嘆道:“這位總督大人其實也難做的很,連手下兵將的行為都無法約束。”
羅亨信見楊牧云默然不語,正待再說幾句。只聽“咻——”的一聲一支煙花升入夜空,“啪——”綻放開了一朵璀璨的煙花。
眾將愕然,羅亨信卻是臉色一變。
“颯——”悠長而尖厲的聲音從四面八方呼嘯而來,“噗噗——”,是箭鏃入肉的聲音,羅亨信身旁的幾名士卒哼都沒哼一聲就從馬上栽了下去。
“快,保護總督大人。”不知是誰發(fā)一聲喊,羅哼信身旁的親兵紛紛舉盾將他們的總督大人給圍護了起來。
明軍隊伍登時混亂起來,人喊馬嘶,亂成了一鍋粥。
“不要亂,”一名將官拔刀喊道:“快舉盾,擺好陣勢。”但周圍一片混亂不堪,誰都沒聽見他的話。
看著眼前的亂象,楊牧云的心驀的一沉。“真如于大人所料,果然中計了。”這是他心里冒出的第一句話。
“楊牧云——”一個女子的呼喊聲在紛亂的騎兵隊伍里響起。
“是林媚兒。”楊牧云循聲看去,一個婀娜纖細(xì)的身影騎在馬上在亂哄哄的人群中穿來插去。他向著那個身影招了招手,高聲喊道:“我在這兒......”
“楊牧云,”林媚兒也看見了他,一臉欣喜的策馬馳到他面前,“真緊張死我了,生怕你出了什么意外。”
“她竟然這樣擔(dān)心我......”楊牧云眼中閃過一抹異色。
“我們是中埋伏了么?”林媚兒看到身邊不斷有人中箭落馬,便向楊牧云問道。
“嗯。”楊牧云臉色嚴(yán)峻的點了下頭,猛地拔出背上斜挎的雙刃刀,向林媚兒當(dāng)頭劈去。
林媚兒一愕,只聽耳邊“嚓——”的一聲輕響,飛向林媚兒頸側(cè)的一支羽箭被更快掠過的刀鋒劈為兩段,箭鏃劃斷了她鬢邊的幾根秀發(fā),她這才感覺到了一絲寒意。但這絲寒意瞬間便被楊牧云的一句話給消融掉了,“快到我身后來,小心被箭傷著了你。”
再堅強的女人也希望被男人來呵護,林媚兒也不例外。他乖乖的兜轉(zhuǎn)馬頭,與楊牧云并肩而立。
“我們現(xiàn)在怎么辦?”她柔聲問道。
楊牧云有些詫異的看了她一眼,之前她一直說的是你我,并以此來劃清兩人之間的界限。我們這個詞匯還是她第一次說。
“唔......”楊牧云沉吟了片刻,看了一眼身后被圍護得鐵桶一般的羅亨信,淡淡的說了一句,“一切都得以這位總督大人定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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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終于亮了,連著下了幾天的大雪,終于在這一日放了晴,太陽隱隱自地平線上升起,四散的光芒中帶著一抹血色。
大地開始震顫起來,覆蓋著皚皚白雪的平曠原野上,一股紅色的巨流左沖右突,卻被幾股灰色的巨流團團圍住,并絞殺在一起。一時間原野上人吼馬嘶,兵刃碰撞發(fā)出一陣刺耳牙酸的摩擦聲。不斷有人倒下,不斷有人從馬上摔下來,不斷有人身首分離......皚皚白雪不大會兒功夫便被染成了紅色。
原野變成了修羅場,人尸馬骸橫七豎八,斷頭殘肢慘不忍睹,血腥氣四處彌漫,讓人聞之作嘔。
......
不遠(yuǎn)處的一座小山丘上,賽因孛羅王、阿失帖木兒、元琪兒看著這煉獄一般的原野,臉上都微微變色。
“沒想到明人還有如此戰(zhàn)力,”賽因孛羅王顯然有些訝異,“看起來比兀良哈人還要難對付些。”
“并不是所有的明人都是如此,”阿失帖木兒的一雙眼睛瞇了起來,“這不過是最難啃的一塊骨頭,啃下了他們,其他的明人不過是一團綿軟的肉,任我們斡剌特人的彎刀切割。”見元琪兒一言不發(fā),一雙妙目在明軍往來飛奔的人群中來回逡巡,便問道:“齊齊克,你還在找那個人么?”
元琪兒默然不語,目光沒有移開分毫。
“或許天亮前的那幾撥箭雨,就已經(jīng)把他給射死了。”阿失帖木兒說道。
“他不會死的,絕不會。”元琪兒倔強的說道。
“齊齊克這般傾心于他,連本王都想親眼見見此人了。”賽因孛羅王微笑著對阿失帖木兒說道。
“不過是一個漢人小白臉而已,不知怎么就迷了齊齊克的心竅,”阿失帖木兒有些不屑的說道:“之前我?guī)П腙P(guān)接應(yīng)齊齊克的時候,真應(yīng)該殺了他的。”
“那次的事你還好意思說?”元琪兒瞥了他一眼終于開口說道:“你帶著那么多部下圍殺他一個,很光彩么?你平常自詡為草原上的雄鷹,怎么不一對一的跟他決斗,卻躲在部下的身后充好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