動完手, 江家和依舊氣的不行,家族這點事情,他很清楚, 即便舍不得兒子絕后, 也不想后輩再出現年紀輕輕就忍受雙目失明的痛苦。
他用了不少功夫才勉強同意兒子不成親,還想著以后從老大老二那里給他尋個孩子過繼,誰成想,他不想成親, 卻跟男人廝混到了一起。
哪怕江淙找的是其他男子, 江家和也許還不會這樣, 偏偏是李家的人,這讓他著實氣不打一處來。
直到家里有人找江淙, 江家和才發覺兒子跑了,不在家, 想想也知道在哪里,立刻就往馬家追,李家放心讓兒子來他家,他可得好好的看著, 不能讓人被欺負了。
所以, 李青文給江淙上完藥, 還沒說一會兒話, 江家和就來了。
看到兒子光著上半身給李青文在一起,江家和的臉臭的頂風幾十里都能聞到味道。
怕江淙再挨一頓,李青文趕緊將人推走, 江淙披上了衣服, 想要回去, 卻發現房門被從里面鎖上了。
屋子里面, 李青文直直的坐在床邊,江家和拉了凳子坐在李青文的跟前,儼然一副要促膝長談的模樣。
“仔兒。”看著面前眼神澄清的人,江家和越發覺得兒子太造孽了,嘆了一口氣,道:“你……”
李青文立刻挺起胸膛,“大伯,我喜歡江淙,我哥沒有騙我。”
對著李青文,江家和是無論如何也生不出一點氣的,沉默了一會兒,道:“仔兒,你長在邊城,見到的姑娘少,可能、可能……”
兩個男的相互喜歡,江家和終究還是覺得難以啟齒。
知道江家和想要說甚么,李青文道:“大伯,我是沒有喜歡過姑娘,但也沒喜歡過別的男人,只喜歡我哥。”
這說辭江家和也從江淙嘴巴里聽說過,只覺得頭疼的厲害,還是勸道:“可能你對他只是像大哥一樣,不一定是這種。”
“不會!”李青文立刻搖頭,“我是把齊敏他們當做哥哥,但不會、不會想跟他們……”
江家和看他,“不會什么?”
“不會想跟他們……”李青文哼哼唧唧的,不愿意說出口,臉紅彤彤的。
江家和是個大老粗,并未聽懂他的未盡之言,還在說,“仔兒,你還是可能喜歡姑娘的。”
李青文使勁搖頭,“不,我從來沒想過娶親,而且我只想跟我哥親近。”
一個說“他還能跟姑娘成親”,一個說他不喜歡姑娘,倆人就這樣的話繞了好半天。
在江家和說,要找姑娘給他看看時,李青文忍不住了,急道:“大伯,找甚姑娘都沒用,我在夢里都是同我哥親熱,對其他人沒念頭。”
脫口而出之后,李青文才知道自己對長輩說了啥,整個像是被暴曬一般,通紅的幾乎要滴血。
一門之隔的外面,站著的人像是沒察覺到里面的窘迫,無聲的笑了起來。
江家和胸口起伏了半天,看到李青文的模樣,反過來勸道:“好孩子,這不是你的錯。”
李青文:“……”
至今,他也不知道江大伯到底在想啥,這種事情,不是一個巴掌拍不響嘛,他為啥成了那個無辜的?
想了想,李青文道:“我和我哥一起去了青樓,我、我倆都不行……”
江家和瞪眼,“江淙竟然帶你去這種地方,這個混蛋!”
“不是,考完試,我被同窗們帶到那里,我哥是去尋我……”李青文連忙解釋道。
江家和想要說服李青文,讓他走正路,李青文也想勸服江家和認同他和江淙的感情,爺倆一直掰扯到晚上,一同在馬家吃了飯。
席間,江家和看都沒看江淙一眼,吃完,眼睜睜的看到江淙跟齊敏住到一個屋子,才沒再繼續瞪了。
江家和也留了下來,跟李青文住在一起,李青文自知理虧,啥也沒說。
待到晚上,李青文聽到江家和呼吸聲平穩了,躡手躡腳的下床,打開門,江淙站在外面。
“哥,你的傷怎么樣,又上藥了沒?”關上門,李青文小聲問道。
當然沒有,江淙一直等著他呢。
倆人去到旁邊屋子,齊敏睡的呼呼的,在油燈下,李青文給江淙涂藥,拉著手坐在一起悄悄的說話。
原本躺在床上睡覺的江家和翻了個身,長長的嘆了口氣。
第二日,原本想要一直看著李青文的江家和回去了,只留下了給他們帶的新衣服,大活人不是小狗,又不能栓起來,他看不住。
江家和一走,李青文松了一口氣,江淙養了養傷,然后就跟著一眾人去高玉寶和張玉海家,喝喜酒。
高玉寶家是村里的獨戶,從前沒少受排擠,原來家里三畝地被各路人占的占,只剩下了不到一半,后來高玉寶做了府兵,兄弟們多了,村里人才收斂了許多。
后來,高玉寶獲罪,發配極北之地,村子里的人變本加厲的欺負高家,那時高家人差點餓死,高玉寶的娘險些投河,還是家里的孩子哭著投奔蔣立平和江淙家里,被接濟了,才勉強過活。
苦日子持續了一年,后來,李青文他們第一次從邊城回來,在范陽城賣了許多銀子,因為東西是大家伙弄到的,最后銀子平分,洪州的各家各戶都被送過去十多兩銀子。
當時收到銀子時,所有人都不敢相信,天天在家磕頭拜菩薩,只求自家的孩子和男人在北面好好活著就行,根本沒想到還會送錢回來。
一開始以為是騙人的,可是都收到了信,不是一家兩家,全都有銀子和信,不少人不遠百里湊到一起,就想知道是真的假的。
結果當然是真的,因為江家不單收到了江淙的信,還收到了李青文兄弟的來信。
信中李家人表明了自己的身份,以及過去和江淙相遇的種種,告訴說,他們都平安的到了邊城,寫明了李家在并州的住所,無論是寫信或者是來人,李家隨時都歡迎洪州的客人。
江淙救人的事情,只有同營的府兵和自己家人知道,而且在江淙被押解走以后,江家收到來自并州青城的信,這不是第一封,從前也陸續收到過,李家在并州的所在,江家從前就知道,所以跟隨銀子而來的這信,不會有假。
送回來的這些銀子,不單單能給各家解決了燃眉之急,知道了親人在邊城有人相助,這對他們來說,真的可以說是喜訊,許多人家看到了希望,不再哭天搶地,尋死覓活。
像是高家這般日子的,拿到銀子后真的可以說是續了命。
但銀子總有用光的時候,就在家里再次難以生計之時,商隊又帶了銀子來了,這回比上次還多,每家依舊有書信。
這回,李家依舊來了信,告訴他們要耐心些,邊城的人一直沒放棄,早晚有一日會重獲自由之身。
雖然蔣立平他們被流放很令家里人難受,但剩下的一大家子還得繼續過活,信和銀子真的幫了大忙,大家伙的日子慢慢的開始平穩下來。
而因此,有親人發配的這些人家比從前更加親密起來。
再后來,不單有銀子從北面而來,信中還寫了制作蠟燭的法子,教他們如何辨別,如何做,這下洪州的各家可是大受震動。
他們按照書信中細致的每個字,一步一步的做出了能照明的蠟燭,這一下,幾十家的命運都發生了改變。
每家依舊種著自己的幾畝田,做出的蠟燭賣了不少銀子,再也不用為生計而發愁,同時開始操心邊城的,想要給自己家還未成親的孩子留個后。
知道自己的兒子是個傻大個子,能平安的從邊城回來,高玉寶家里對李青文和江淙真的是感激涕零,這次高玉寶成親,一幫子兄弟來慶賀,同時也敲打了他們村子從前欺負過高家的人。
不過,高家馬上就要搬走了,房子都在縣城買好,親事也都在那辦,家里的竹樓沒再收拾,李青文覺得稀罕,在上面待了半天,后來隨著接親的隊伍離開。
看到李青文喜歡竹樓,其他人都說自家也有,到時候讓李青文睡個夠,畢竟洪州地上濕氣重,蟲蟻多,架空的竹樓很涼爽,雖然有許多不便,但勝在便宜,他們這里山上竹子多的是。
恰逢喜事,又加上他們兄弟聚在一起,大家伙喝的開開心心,一個個的把遠在邊城的蔣立平忘到了腦后。
不管走到哪里,李青文都受到了禮遇,弄的他十分不好意思,畢竟當年自己大言不慚的說幫著眾人脫罪,結果忙乎了半天,還是他們冒死救自己,大敗敵人,最后靠著這份功勞才自由……
當然,不管咋樣,最后的結果是好的,那便行了。
跟高玉寶和張玉海成親的都是去邊城的姑娘,當時一同去了二三十個,跟著回來的只有十幾個,這十幾個都是在邊城就定下來要回來成親的,剩下的則跟方氏一起留了下來。
江家和也被邀來,吃飯的時候在他的注視下,李青文和江淙隔著一個人落座,待吃完飯,一個回身,倆人就不見了。
李青文被江淙拉著去住客棧,回到家快倆月,為了避人,一直都很注意沒有太多的親近舉動,現在被發現了,也就不用再刻意藏著了。
洗完澡,李青文給江淙上藥,然后倆人便滾成了一團。
一開始,李青文還顧忌著江淙背后未痊愈的傷,后來他便心疼自己,昏睡之前,他想了想江家大伯的話,有些還是有道理的。
譬如,江淙不是個東西。
雖然李青文不想承認,但是平時的江淙跟這個時候就好像不是同一個人。
不管咋樣,第二日沒事,李青文被伺候的清清爽爽,他趴在床上陷入深思。
江淙卻沒看出來他只想安靜的躺著,問道:“仔兒身子如何?”
李青文從鼻子里出了氣,不想開口,江淙便一邊給他按摩,一邊問道:“還難受?”
李青文扭過頭去,江淙把他的臉板過來,湊近,高挺的鼻梁在那微微汗濕的臉頰劃來劃去,輕輕的咬了咬他的小小的,圓圓的鼻尖。
很癢,李青文撲騰了兩下,含糊的嘟囔道:“我都說了……”
“我沒聽清楚。”江淙一臉無辜的看著他,“昨天我就一直問仔兒,你一直不肯好好說話,哥也沒有辦法。”
好一個惡人先告狀,李青文臉頰緋紅,薄薄的眼角也染上了色,眼中波光粼粼,他臉皮可沒有那么厚,如此羞恥的話怎么可能說的出口!
等又被揉搓了一通,李青文徹底沒脾氣了,江淙也安靜下來,讓他好好歇著,然后繼續去喝其他人的喜酒。
四五月份的洪州天熱的要命,別說李青文,馬永江他們好幾年沒回來的,也都受不住,曬的哇哇直叫。
趕場子一般一家家的喝過去,看到熟悉的人成家立業,心里自然是有些觸動的,在無人發現的角落,李青文的手又被牽住了。
待喜事都差不多辦完,江淙探親的日子也快結束了,李青文先找到了江家和,試探了口風。
江家和已經不勸了,自覺對不起李茂賢,只嘆氣讓李青文好好的。
江淙這次也在,沒怎說話,李青文小心翼翼的問,“大伯,那下次我還能再來不?”
“當然。”江家和沒有猶豫的道:“江淙愛回來不回來,仔兒可要常來,我們也會去京城看你。”
李青文道:“我也會跟我爹說的。我們雖然同別人不太一樣,但也想讓家里人放心,我和我哥日后都會認真做事,常回洪州和邊城看望你們。”
“好孩子,你最懂事。”江家和這般點頭說道:“等果子結了,大伯一定好好種,你就安心讀書。”
江家和仿佛被蒙蔽了雙眼,不管李青文如何,都覺得是好的。
江淙早就看出了這個,道:“爹,你還是給仔兒一個準話,要不他回去定然胡思亂想。”
李青文嘴上說著“不會的”,看向江家和的眼神卻充滿了期待。
江家和氣的夠嗆,不看江淙,只跟李青文道:“不管仔兒做啥,大伯都不會怪你。”
這便是不情愿的讓步了。
江淙道:“那我和仔兒都謝謝爹。”
想到兒子就要走了,不知道下次啥時候才能回來,江家和到嘴邊的罵人的話又咽了回去。
李青文要走了,江家的房子也晾曬好了,東西重新又搬了回去,給李青文和江淙特意留了單獨的房間。
新家寬闊整潔,大人孩子都滿臉笑容,但送行的那一日,依舊哭的不像樣子。
來的時候只有江淙和李青文,走的時候可不單他們倆,還有齊敏和馬永江等人,他們是要跟著江淙回邊城的,也要一起出發。
離開洪州那一日,送行的人很多,女眷們不知道灑下了多少眼淚,李青文勸說的嗓子冒煙,衣服都被打濕了。
江家和到底也沒硬下心來,抓著李青文的手,小聲的說了兩句。
李青文眉眼瞬間舒展,連連點頭。
各家各戶都給李青文拿了東西,吃的喝的用的,啥東西都有,其中竟然還有幾個竹子編的綠色的蟈蟈,因為挺好看的,李青文準備拿回去給蘇元寶,仔細的放了起來。
眾人在岔路口,紛紛下馬,沖著家里的長輩磕頭道別,然后踏上了路。
這樣的天氣,吃的不禁放,他們十幾個人吃個不停,但還是有不少餿了,只能忍痛扔掉。
當然,這種事情以后還不能跟家里的人說,要不一個個勤儉持家的,聽說了又得心疼。
往北走時,沒有來時那么順利,他們路上還碰到了逃難的人,聽說東邊蘄州突發瘟疫,不少人都四處亂逃。
逃難的人并沒有誰親眼看到過死人,只是聽到謠言就跑了,蘄州離他們這里很遠,齊敏等人倒是不擔心什么。
李青文卻莫名的有些心神不寧,但仔細想想,也不知道為甚么會這般。
即便離的遠,但世人談瘟色變,他們還是換了路往北走,之后就再也沒有碰到過逃難的人。
不走水路,經過的地方有很多村莊,馬永江他們發覺,許多地方都挖了糞坑。
人和家里養的活物的屎尿都在糞坑里面,混雜在一起,下個雨,太陽一曬,那味道,簡直是太臭了。
一問才知道,這是官府讓每家農戶挖的,還發雞仔,鼓勵百姓養豬和家禽,搜集糞便,放在糞坑里漚肥,另外還教他們熟糞完,再把糞給一遍遍的拍碎成粉末。
種田前,細碎的糞被拉到地里,一小堆,一小堆,待到開始種地時,撒完籽,單獨一個人用簸箕鏟糞堆,然后把糞一點點的撒到壟溝里面……
馬永江聽說過,頂著大太陽打了個寒噤,“這、這太也惡心了。”
農戶們卻不嫌臟和臭,咧著嘴笑道:“聽說這樣弄,一年增產不少,真要這樣,干啥都值了。”
只有發了財的人才有銀子買地,大多數百姓一直伺候家里的田,只要能多打糧食,屎尿啥的一樣當成寶貝。
也不是只有他們這里這樣,別的縣也在弄,好像是朝廷下發的命令。
在農舍歇息時,李青文同這里的老農一起說糞肥和種地的事情,那些老農先是很吃驚,因為李青文這模樣一看就不是做這種粗活的,后來聽他說的頭頭是道,便開始稀罕了,招呼周邊的大家伙一起說話。
李青文特意看了他們這里的土,是大梁最多也是最普通的黃土,跟老農們說,啥時候該往糞坑里拉幾車土填進去更好些。
見李青文對這個如此上心,馬永江撇嘴,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那些狗官天天瞎折騰,他們動動嘴巴,吃苦受累的還是老百姓。”
李青文道:“這樣是管用的,給馬兒吃草,它才能跑,種地也一樣,一直要給地上糞,這樣長莊稼才有勁。”
“仔兒?!”馬永江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樣,瞪著他,“你這還沒做官呢,都開始為那些狗東西說話了,以后跟他們穿一條褲子,是不是就不認我們這些兄弟了?”
李青文吐了兩口氣,“我不是為他們說話,是為我自己。熟糞的事情,是我考試時寫上去的,戶部的人還特意因為這個找過我。”
雖然是官府的命令,但每一條都是他的主張,李青文也很意外,沒想到朝廷不但采納了,而且還動作這么快。
眾人聞言一起看過來,俱是一臉驚詫,他們以為考試都是些附庸風雅的東西,咋還考這些腌臜的玩意?
雖然有點不敢置信,但李青文不會說謊的,馬永江立刻改口,“仔兒說的有道理,哪能又讓馬兒跑,又不給馬兒吃草的。”
其他人也立刻覺得糞坑是個好東西,雖然臭了點。
一邊走,李青文也在打聽之前并州過來的流民,還真讓他碰到了兩家人,但是他們從前是做買賣的,有些積蓄,跑了之后在這里重新生活,并州的房子已經回去賣了。
路上,一行人說的最多的便是陶若凝的爺爺和孫家的案子,馬永江和齊敏都掛念心上人,自然想要早點替他們洗刷冤情。
這兩樁案子比他們當初的要復雜些,一個是因為畫中對朝廷含沙射影被判罪,一個是文書中出了重大紕漏,致使。
陶若凝的爺爺只是個畫畫的,深居簡出,老爺子耿直,因為不愿意給一個貪官作畫,得罪了人,被誣告,對方勢力大,而陶家只剩下陶若凝一個女子,無法撼動對方。
這幾年,為江淙他們奔走時,李青文也在關心這個案子,不知道是巧合還是怎么的,誣陷陶若凝的爺爺的人,跟林唯盛的事情還有些瓜葛。
當然,他之所以知道,還是因為蘇樹清的告知,怕李青文魯莽行事會出現什么差池,蘇樹清私下里說了一些林唯盛的那個案子。
林唯盛當年的確參與了策書的書寫,因為他文采好,一個好友特意跑到隔壁縣求他動筆,出事之后,他的好友被斬首,卻沒有供出他的分毫。
之所以這個案子會被翻出來,并不是那策書多么的重要,是因為朝中兩股勢力在相互斗,有人想利用林唯盛來殺人。
林唯盛到底是不想牽累家人而自縊,還是因為當年的事情而愧疚,亦或者是被人所殺,真相到現在依舊沒有浮出水面。
這個時候,李青文是期望考試能夠順利,他能入朝為官,不管大小,也能為二哥分憂解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