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李青文快要餓死的時候, 那個跟在林秀蕓身邊的年輕人來了,他帶來了李青文沒來急拿的皮袍子和藥,還有熱牛奶和食物。
礦洞里的其他人看上去好像很討厭這個金發藍眼的人, 向四周躲去,但看過來眼神充滿了厭惡和懼怕。
李青文像是一個快被吹滅的蠟燭,在化作一縷青煙之前,又穩住了火苗。
他才吃下去一些食物, 那個人猛的湊到他個跟前, 在李青文的耳邊,低聲道:“會有人救你是嗎,他們到底什么時候來?!”
李青文愣了一下,不知道該吃驚于他竟然會說大梁的話,還是他問這話的意思。
“我不知道。”李青文這般回道。
他和陳文消失的消息應該已經傳回去了, 按理說, 營地那邊應該不會坐視不管,但是離的太遠了, 他不確定, 那些人能不能找到這里。
年輕的男人看著他, 眼神中帶著狠厲,“你害她受了傷, 如果你們的人不來, 我會殺了你!”
“誰受傷了?”李青文有點聽不懂他的話,自己都不確定會不會有救兵, 他又是如何得知的?
可是這人沒再說什么, 轉身走了。
待他離開后, 躲遠的人才靠攏過來, 問李青文為什么認識這條狗。
李青文搖頭, 說自己不認識這人,甚至連他的名字都不知道,只是跟林秀蕓相熟。
聽到“林秀蕓”的名字時,山洞里的人神色都有了變化,李青文察覺到了,他問崔遠怎么了。
崔遠的神情倒是跟剛才一樣,告訴他,從前林秀蕓沒來之前,大家伙只種種田,捕捕魚,天冷后,就喂一下牛羊。
但自從那個女人來了,爬上了領主的床,生了孩子,她一直說要開更多的田,還尋到了鐵礦和金礦,一開始采礦,許多人都被砸死了,活著的人一年到頭都一直干活,不少被活活累死……
聽崔遠的意思,林秀蕓儼然是這里的半個主人,管理種地和礦山的事情,而她手下的那個叫雅克的年輕人,曾經殺了好幾個辱罵林秀蕓的人,甚至有人只是看林秀蕓時眼神不對,都被他狠狠的抽打過。
聽著崔遠說林秀蕓在這里做的種種,李青文感覺像是在聽另外一個人。
在他的印象中,林秀蕓是個逆來順受的可憐人,被錢家連累的流犯到邊城,結果卻被自己的男人送出去,之后幾次尋死不成,變成了一具沒有靈魂的驅殼。
她當初非要跟著去森林時,不知道是存了什么心思,不管如何,被劉和他們所救,那時他還以為這人終于有了棲息之地,后來又聽說被人抓走……
這樣一個飽經痛楚的人,怎么著都不想是個出賣色相,壓榨他人之輩。
除了林秀蕓,李青文在想雅克說的話,他好像在意的是救自己的人,這是什么意思,是想里應外合把自己放走?
李青文可不認為他有這樣的好心,可再詳細問時,雅克又不想同他多說。
他干不了活,每天還能有吃食,就這樣,李青文又在礦洞里開始養傷。
除了崔遠和那個老頭,其他人都不愿意靠近他,仿佛李青文是他們之中的叛徒。
千里之外,一輛輛爬犁在森林中穿梭,四條狗站在最前面的爬犁上面,在它們的指引下,一行人沒有停頓的,一直向北而去。
在離開森林之后,風一下就大了,兜的人臉生疼,爬犁的速度慢下來,尋到地上擺著的石頭,才會繼續前進。
森林以北有一片長達幾百里的巨大湖泊,此時已經完全冰封,水面上拱起巨大的冰塊,沒法行走,人和馬以及爬犁需要繞到雪地上。
冰湖附近有兩處略高的地方,爬犁夜間留宿之時,狗狗們沖著那兩個地方叫了幾聲。
夜深時,罡風起。
穿著跟白雪一般無二顏色的衣服的人分別摸到了那兩個散發著酒氣的山洞,喝罵聲、兵器相撞的動靜驟然響起。
見不到日頭,李青文也不知道過去了多少天,雅克送了八次飯后,林秀蕓來了。
她來的時候,山洞里的火堆燒的最旺盛,李青文靠在一邊,這次他看到林秀蕓的肚子竟然是鼓起來的,才發覺,她原來有身孕,看樣子月份還不小。
雅克將除了李青文以外的所有人趕到一邊,他虎視眈眈的看著其他人,誰要是敢靠近,就會毫不猶豫的動手。
林秀蕓看樣子想要蹲下,李青文趕緊扶著墻站起來,因為上次聽了雅克的話,他仔細端詳林秀蕓,發覺她的脖頸和耳后都有明顯的淤痕。
李青文忍不住在心里嘆惜一聲。
“我想和你做一筆交易。”林秀蕓見面并沒有客套,直接說明了來意。
李青文苦笑道:“我是被你救的,現在你只要不送食物來,就得餓死,我不知道能幫你做什么。”
林秀蕓摸了摸自己突起的肚子,平靜的道:“從前你救過我,這次我還你,我們從此不虧不欠,我說的交易,是這之后的事情。”
“你先說說看。”李青文說道。
“你給江淙寫信,讓他帶人蕩平這里……”林秀蕓輕聲道:“這樣你和其他人都能獲救,我愿意跟他平分這里所有的財物,只要江淙殺了領主和他手下的所有人。”
李青文驚住了,一時說不出話來。
林秀蕓放輕聲音,道:“我知道領主的地下室,里面有上千斤的黃金,還有許多他們搶來的財寶……”
李青文很想說這不是金銀的事,但他確實想了一下上千斤黃金到底有多少,最后,道:“我不知道我哥他們在哪里,也不知道官兵會來多少,畢竟這里太偏遠了。”
“他們來了。”林秀蕓十分確信的道:“在湖邊守著的人都死了,無一幸免。”
李青文精神大震,雖然他不知道林秀蕓是如何判斷來人是江淙的,但只要有人來救,那就是好事。
“那個領主手下有多少兵?”李青文問道。
“一千六百三十三個。”林秀蕓給出了準確的數字,“不算農奴和奴隸。”
做為對手來說,一千六百多人著實不少,尤其是這些人個個身強體壯,戰斗力堪比一頭頭的狗熊。但是對于一個領主來說,只有這點手下,聽上去有些慘不忍睹。
邊城這種還沒正式打過仗的地方,三五千士兵都算是少的,像是西北這些邊關重地,那都是幾萬人長期駐守。這里這么一大片土地,竟然只有這點人。
“原來有兩千多個的,這半年來死了幾百個。”
看著林秀蕓的眼神,李青文懷疑她是知道了那些人是如何死的,所以才會跟他說這個。
李青文想從這里逃離,但不想讓江淙他們犯險,猶豫著不想做這個交易。
他一搖頭,林秀蕓也沒失望,她道:“那你給寫信告訴他我的事情,我同他商談此事。”
她這是一心想要把這里的人殺光,李青文忍不住道:“為什么?”
他這沒頭沒尾的一句話,林秀蕓好像也聽懂了,她道:“我快要生了,孩子不是領主的,他一定會殺死我和孩子,我們母子都不想死。”
李青文愣住了,林秀蕓靠近她,輕聲道:“你應該聽那些人說了我的事情,他們知道的不會比我多。第一個孩子也不是領主的,他喝醉酒把我送到他哥哥的床上,他們兄弟倆頭發和眼睛的顏色一樣,只有我知道,那個孩子不是他的。”
林秀蕓面色依舊是淡淡的,仿佛在說別人的事情,李青文心里卻是驚濤駭浪,這個人,到現在好像還沒有擺脫命運的捉弄。
“不用可憐我。”林秀蕓看著他,極輕的笑了一下,“我不愿意的話,這兩個孩子都不會降生。”
李青文神色復雜的指了指她脖子上的傷,“是因為我,你才挨了打?”
“不是。”林秀蕓道:“他想動手就動手,死在他手里的女人不計其數,我算是活的最久的,當然不是他手軟,而是我命硬。”
“原本,我也想在這幾個月做點事情。不過你們被抓來,我現在改變主意了。”林秀蕓起身,平靜的道:“既然你無法決定,那就讓我和江淙做這個交易。”
也不用李青文寫信了,她自有辦法和來人見面。
見她要走,李青文忍不住開口道:“你、你既然準備想生下這個孩子,就少到礦山來,這、這里對大肚子不好……”
林秀蕓看了他一眼,輕聲道了一聲謝,然后被雅克保護著離開。
她走了許久,李青文依舊久久不能回神,既為林秀蕓的遭遇而難過,又因為未碰面的救兵而忐忑。
他老老實實的躺在地上養傷,想著趕緊好起來,希望自己能幫著林秀蕓解決掉那個令人作嘔的領主……
直到現在,他都沒有弄明白,林秀蕓為甚么確定來的人是江淙,而不是其他人。
之前李青文還能安靜的養傷,現在恨不得在耳朵外頭支出一個雷達,捕捉著外面的丁點動靜,生怕自己會錯過甚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