歇了一日, 明天又要去挖石頭,來來回回要在外頭呆好幾日,陳氏和姜氏在后屋準備干糧。
照顧了大半天馬,又被江淙氣了一通, 李青文快要累死了, 把外面的臟衣服脫掉, 臉朝下趴在了炕上。
他心里的氣還沒散去,還得趕緊把今天江淙說的要領記住, 再也不想挨教訓了, 尤其是江淙的。
晚飯的時候,看李青文趴著,陳氏以為小兒子睡著了,沒舍得喊他。
李青文那個時候還是醒的,只是懶得動,閉著眼睛胡思亂想著。
還沒清醒時, 在他陷入那段循環的夢境之時,雖然沒有看到臉, 但江淙的手臂一次次的擋在刀口上,粘稠血液滴在臉上,他現在回想起來還那么真切。
他甚至想, 是不是那個時候自己的魂魄已經在這具身體里面, 親身經歷了那場驚心動魄, 要不為何這段回憶如此的深刻。
可能是夢里的經歷太逼真了, 再見到江淙后,并沒有覺得生疏, 只覺得莫名的信賴, 這幾年相處下來, 他也確實的感覺到了,那個手臂的主人就如夢中那般可靠。
明明一起度過那么多難關,不知道為甚今天就因為這點小事就鬧成這般,李青文實在是想不明白。
炕燒的熱,臉挨在上面被熨燙的十分舒服,身體被這股熱安撫了。想著想著,心里窩的火氣慢慢散去,李青文真躺出了幾分睡意。
恍惚間好像聽到了大哥的聲音,似乎在說他怎么就這樣橫倒豎歪的睡了,然后身體被搬到了剛鋪開的褥子上面,臉面朝上,身上還蓋上了被子。
屋子里沒點燈,只有門簾子底下透出一點光來。
李青文閉著眼睛,感覺左手被人輕輕拿出了被窩,有什么東西好像在擦拭受傷的地方,然后又被抹了清涼的藥膏。
藥膏觸碰到傷口,微微有些痛,李青文清醒幾分,卻沒有動,也沒有睜開眼睛,吸了吸鼻頭,叫了一聲“大哥”。
沒人回應,嘴巴上的被子被人掖到下頜下面,耳邊傳來幾不可查的嘆息聲。
李青文閉著眼睛,道:“江大哥要出門了,你告訴他要小心些,我會在家好好練箭的……”
手被包扎好,過了一會兒,門簾好像被挑開,外頭刷鍋的聲音大了一瞬,很快又小了。
許久,李青文睜開眼睛,把左手抬起來,透過地上微弱的光亮,看到熟悉的捆扎手法,又閉上了眼睛。
翌日,早上吃飯,李青瑞和李茂賢在說江淙和官兵外出的事情。
李青文兩個耳朵豎起來,聽說一同去了八百士兵,還有個副都尉坐鎮,林潭將軍現在越來越重視此事,巡視路上如果遭難,可能怕邊城營地也會有危險……
聽他們說完,李青文快速的扒拉一口飯,跑到營地里靜氣凝神練了半個時辰的箭。
這次心無旁騖,果然就比昨日練習的好。
待營地里馬車和爬犁都趕起來,李青文又跑回家,拿上行囊騎著甜棗跟大家伙一同去挖石頭。
林潭許諾,建城后,村里人可以在城里選地方蓋房子,他們開的土地也會被上報給朝廷,有專門的地契,甚至以后可以在邊城入籍,當然,逃荒而來的百姓要跟著官兵和流犯一起建設這座城池。
雖然剛到這里,但這片廣袤而富饒的土地吸引著逃荒而來的所有人,都愿意為自己的第二個家而出力。
甜棗跑的很快,李青文頭和臉被包裹的嚴實,只聽到風聲在耳邊響個不停,并沒有覺得冷。
看李青文一馬當先,李青瑞推了推李青風,讓他跟著弟弟。
李青瑞本意是讓他看著李青文,別出什么事,李青風倒是好,跑到前頭,跟李青文倆在雪地上賽起了馬。
跑著跑著,超過了臨時休憩的地方,倆人又調轉馬頭往回奔。
回頭的時候,碰到了來尋他們的齊敏,三人一同到了休息的地方生活,等后面的爬犁。
晚上,所有人臥在雪中過夜,不是所有人都有暖和的睡袋,許多人還在蓋著麻布被子抵御寒冷,晚上噴嚏聲不斷。
李青文在火堆邊看了一會兒書,困倦了才合眼入睡。
李青風不耐煩等人,第二日便跟爹和大哥說了,他和李青文先去江邊釣魚。
李茂賢不放心他倆,齊敏就過來,說他和老孫一起跟著。
有他倆在,李茂賢才點頭。
就這樣,四個人清點好了東西,脫離了爬犁大長隊伍,先行一步。
李青文是挎著弓拿著書出來的,趕路的早起晚停時,還會拿出來練一練,李青風都震驚了,覺得弟弟勤學苦練的模樣他都不認識了。
明明在之前冬天從被窩里出來時還那么費勁,現在在外頭,起來穿衣服一聲不吭的,可真是令人刮目相看。
只有齊敏瞧見了直嘬牙花子,江淙走時讓他照看人,結果他幫不上手不說,李青文還順便把干糧給他熱了。
這條路被無數的爬犁走過多次,雪地都夯實了,馬起來很容易,四個人用了兩天的功夫就跑到了地方。
最近沒下雪,一到這就能看到岸邊給挖的亂七八糟的坑,各種石頭散落在地上,
石頭對于邊城營地里外的人來說不太容易見到,但也不是特別難,這里的還跟別處的不一樣,這里的石頭可以燒成石灰,大塊的能做墻基,所以才大老遠的費勁挖著拉回去。
寬闊的江面早就被凍死了,冰層厚的地方有半長高,薄的地方也得又燒火,又鑿半天,才能弄出孔洞。
李青文就看到他小四哥,把小板凳放在兩個相隔不遠的冰窟窿之間,人背著風坐在板凳上,一手拿著一根木棍,木棍上繞著一圈圈的吊線,把剛從水里弄出來的小魚綁在掛鉤上,然后把吊線和誘餌放進冰窟窿中。
沒過一會兒,左手木棍突然動了一下,幅度很大,李青風猛的扯起,一條長長的魚被拉出了冰洞之中,在冰面上不停的彈動著,
出水的魚長長的身子上滿是黑色斑點,正是他們之前覺得好吃的狗魚。
這條剛上來,右手的棍子又動了,這條好像更大些,李青風坐著使不上勁,站起來,雙手發力。
李青文剛想要上去幫忙,一條魚被拽出來,在空中甩著尾巴,淋了李青文一臉江水。
也不怪李青風這般吃力,這條魚很沉,砸在地上動靜都不小,引得齊敏和老孫過來看。
李青文也是頭一次見到這樣釣魚的,太過簡單粗暴,他看著地上越來越多的魚,竟然感覺到了沒甚意思。
不管有意思沒意思,他也得幫著小四哥把魚從鉤子上取出來,然后再搬到岸邊。
后面的爬犁還要一兩天才能到這里,他們現在挖石頭也沒用,等人來了,又凍上了。
李青文不愿意無所事事,便騎著甜棗在附近走動,然后把毛筆放在熱水里解凍,在紙上涂涂畫畫。
他不是隨便亂畫的,這是以邊城營地為中心的一個地圖。
南邊有采蘑菇的林子,東邊有樺樹林,西邊有可以挖珍珠的河灘,東北有一片一望無際的森林,這里有游動著著狗魚的大江……
雖然不知道具體的路程,但用爬犁和馬匹跑的時間來簡單的估計一下,先做個粗糙的地圖,以后再一點點的慢慢精細。
齊敏一開始亦步亦趨的跟著他,后來見李青文很乖,也不亂跑,便去江邊四處尋柴禾做準備的事情了。
他一離開,李青文就驅馬過了冰凍的死死的江面,一路向著遠處的青山而去。
跟齊敏一起出去過好多回,李青文可從來沒有發現他對自己這么關心過,這次明顯不同,他自然知道是啥原因。
原來在江淙心里,他是這樣的讓人放心不下,出來挖石頭都要看著……
甜棗一路小跑,它背上的主人心不在焉的想著事情。
不知道跑了多久,李青文回神時,已經到了山邊,甜棗正在啃山壁上干巴巴的草,看樣子還挺喜歡,吃的不亦樂乎,一邊吃,一邊往山坳里走。
李青文還在觀察地形,低頭時發覺甜棗腳下滾落好幾塊石頭,明明剛才在別處掃到這里時,除了雪并沒有甚么石頭。
李青文留意了一下,跳下馬,站在地上,一寸寸的摸過甜棗啃過草的山壁,一處山頂垂下數層干藤蔓的地方,有些凹凸不平,他用手扒了扒那上面的石頭,其中有一塊真的被扒掉了,山壁上留下了一個明顯的坑。
看著石頭縫隙上的泥巴,李青文從馬上拿下鎬頭,這個恰好是用來挖石頭的,他掄著鎬頭一頓砸,越來越多的石頭脫落,側面露出一個孔洞,里面竟然是空的。
這里應該是一個山洞口,被封死的山洞口。
把洞口敲開,李青文發現,這個洞好像還挺深,一眼看不到底,他撿起一塊石頭往里扔,很快就聽到了清脆的響聲,不知道是砸到地上,還是砸在石壁上了。
不過通過洞口里面四周人工開鑿的印跡來看,這里并不是野獸的巢穴。
李青文有點好奇,這荒山野嶺的,一個活人都看不到,誰會在這里挖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