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還沒亮, 李青文就被身邊的兩個球給拱醒了,小孩子睡醒了就不知道啥是安分,腦袋和身子四處尋摸。
睜開眼睛,還沒看清楚啥, 就聞到一股酒味, 李青文納悶, 自己昨天就喝了一杯,多一丁點都沒沾, 怎么感覺像是在酒缸里扎了個猛子似的。
昨天夢里卻是在酒中掙扎, 也不至于會把酒味帶出夢里吧。
抓著倆侄子把衣服穿上,漱口的時候,李青文心里頭還在想,嘴里一點酒味都沒有了啊。
不等細尋思,李茂玉和方氏把飯做好,喊他們過來吃。
坐在一堆人中, 李青文沒看到江淙,以為在練拳腳, 并沒有多嘴問。
吃完飯,李正亮哥倆已經跑沒影了,李青文自己回家, 就看著自家院子里都是人, 個個拿著口袋啥的, 他大哥正在給人裝海鹽。
這些鹽是跟船老大和那些船員換的, 回來再把鹽和鄉親們換成糧食還有各種干貨,對于那些既沒有糧食, 又沒有多余東西的人家, 依舊是用幫工來抵, 這就要開春了,必定又是忙的天昏地暗。
屋子里頭也都是人,東屋里,李茂賢正拿著小兒子做的冊子,跟各戶人家對賬,分銀子,銀子既有做蠟燭時的工錢,也有鄉鄰們采藥賣得的。
大家伙把采到的藥托付給李青文拿去賣,誰家多少,都記的清楚。
柳山縣從前草木不盛,鮮少有什么藥材,村里人也不認得,到了邊城后,各家的女人們跟著周瑤一些日子,被教著認了一些,平時沒事便背著簍子四處尋,還別說,真的挖到了一些。
當然這些只是小打小鬧,采多的還數去樺樹林和森林中的那些人,靈芝和各種藥材一麻袋一麻袋的往回裝。
種了一輩子的老農們,幾十年來見過最多的銀錢卻是空閑時候采藥去賣得來的,這真是令人既激動,又是哭笑不得。
賬目一筆一筆十分清楚,大家伙卻只肯收一小半的錢,他們只是把藥采回來,李青文兄弟卻要跑到幾千里之外賣掉換成錢,這其中的辛苦他們來時便體會到了。
西屋,一群女人將陳氏緊緊的圍著,炕上的幾個大袋子里有她們想要的針頭線腦。
李青文看大家都在忙,就找軟刷子,給甜棗全身梳理個通透,修理蹄子,抱著腦袋說一會兒話,再給它添上草料,然后拎著桶去給其他野馬也都清理按摩一下。
李青文去馬圈的時候,李青風已經騎著他的小馬出去轉了一圈又回來了。
當初的小馬駒已經長成了體態修長的健馬,這些年的照料沒有白費,李青風每次騎馬,都會引來無數羨慕的目光。
雅庫特野馬毛長,容易糾結,梳理起來就很麻煩,李青文在馬棚里忙的滿頭大汗。
這里的棚子分成好幾塊,最暖和的地方是給揣崽的母馬住的,從冬天到春天,將會有五十多匹小馬降生,這個長長的馬廄還要不停的向外擴。
過了一會兒,村子一群半大的孩子也都圍到馬棚來,一邊問李青文京城的事情,一邊幫著照顧馬,他們既對這長著厚厚毛發的馬感興趣,也向往著幾千里之外最繁華的京城。
其中一個稍大的孩子抹掉臉上的鼻涕,問李青文讀書好不好玩。
李青文也不知道讀書好不好玩,他只聽爹和村里的長輩商量,去營地里找品行好的讀書人教村里孩子識字,這次他們回來就帶了許多筆墨紙硯。
他想,還是應該鼓勵這些娃好好讀書,便例數了幾個讀書的好處,這些孩子聽的一個個眼睛發亮。
正說著,周瑤來了。
李青文洗了洗手,去廂房拿出了周瑤要的東西。
周瑤并沒有打開看,只瞇著眼睛,道:“昨天的烤魚不錯。”
昨天晚上烤了好幾條大魚,李青文他們只留了兩條,剩下的給伙房,周瑤還有馬永江他們分了。
李青文點頭,“今天我再烤幾條。”
周瑤滿意的笑了。
周瑤眼睛很漂亮,一笑的時候,賞心悅目,李青文突然想起一個事情來,他把周瑤拉到角落,看看左右沒人,低聲問道:“有個事情我想問你。”
周瑤動了動下巴,示意他說。
話到嘴邊,李青文又覺得張不開嘴,踢了踢地上的白雪,不知道如何開口。
他到現在也不知道秦冬夢說的是真是假,不該想這些沒用的……
周瑤看不得他這個吭哧的樣子,“是不是想問江淙的事情?”
李青文愕然的看著她,完全不知道周瑤是怎么猜到的。
一看他這傻愣愣的模樣,周瑤就知道說對了,哼了一聲,道:“我今日去見林將軍的時候,看到他了,他主動請纓要去尋那些還沒回來的人。”
李青文愣住了,他想問的不是這個,不過現在也不重要了,江淙為啥要去討這個差事?
李青文撒丫子跑了,周瑤站在原地,瞪了他背影一眼。
一路跑回營地,李青文進屋便看到江淙在收拾東西,重弓和那支箭也在旁邊。
他心里“咯噔”一下,走過去,道:“哥,我聽說你要外出尋人?”
江淙停下手里的動作,并沒有問他是從哪里聽到的,只應了一聲,道:“巡視的路途都是固定的,這幾年來來回回走了好幾趟,沒道理會迷路,這么遲還不回來,應是另有他因。”
“那就是有危險了……”李青文喃喃道。
“這次出發同去的官兵不少,多有照應。”江淙說道,“我不在的時候,有事去找蔣大哥。”
李青文這個時候才知道蔣立平他們不去,此行只有江淙自己和營地的官兵。
他還在皺眉的時候,江淙站起來,把李青文叫到房后。這里是一大片空地,雪都被掃到了四周,形成了一堵高高的擋風的雪墻,中間露出堅硬的土面。
旁邊立著幾個草靶子,上面已經扎的亂七八糟的,這是平時江淙他們練拳和練箭的地方。
江淙從木頭架子上取下一張弓和一支箭,遞給李青文。
李青文雖然不解,但還是接了過去。
江淙開口讓他射前面的靶子,李青文照辦,拉弓射箭,箭頭穿過炸透的稻草,扎在了后面的雪上。
他沒有脫靶,只是透過了靶子上的孔洞,如果按照前世的環數來算,應該在七環。
江淙把箭筒放在李青文的身邊,壓著他的肩膀,“凝神,拉弓的時候右肩再往下沉兩分。”
李青文這回知道了,江淙要教他射箭,怎么這么突然?
不給他發問的機會,江淙不停的開口讓他拉弓,糾正他的姿勢和力道。
李青文摸弓的次數有限,但剛上手倒是挺順利,在江淙的指導下,一箭比一箭靠近紅心。
重復的動作最容易累,不到一刻鐘,李青文肩膀就酸痛不已,裸露在外的手也凍的通紅,江淙仿佛沒有察覺到,只是讓他不要停。
李青文本來有話想要問,江淙看上去并不想回答,只想教他練箭,而且還在他離開的這個節骨眼,讓人不由得浮想聯翩……
“啪!”
李青文背上挨了一下子,打斷了他的思緒。
江淙面無表情的看著他,“剛才是怎么說的,手肘都撅到天上去了。”
李青文被打的懵了一下,這么久以來,江淙好像還沒對他動過手,今、今天這是咋了?
他還不知道,這只是開始,接下來,只要走神,或者姿勢不對,江淙都會指正,同一個錯誤犯兩次以上,就會挨打。
雖然打的不重,但卻是李青文鮮少遭受的。
他很想把弓箭扔了,但看著江淙那雙深潭般的眸子,有點不太敢,憋著氣道:“我手累的抬不動了。”
看著他垂下來的兩條手臂細細的發抖,江淙道:“繼續。”
李青文微微瞪大眼睛,覺得今天眼前的人特別陌生。
江淙絲毫不躲閃的迎著他的目光,道:“你既然想學射箭,那就該聽我的。”
李青文火氣立刻就澆滅了,他確實說過這個話。
京城之變,雖然他們沒有被波及,但那忐忑的經歷,李青文印象深刻,后來又聽說江淙和府兵在碼頭經歷了一場惡戰,他突然察覺到,一個強健的體魄和好的身手也很重要,所以跟江淙說自己想要學些拳腳功夫和射箭。
既然是自己主動說的,李青文辨無可辨,只能抬起沉重的手臂,繼續練下去。
看過江淙教導馬永江和四哥,知道他對那倆人也是這般嚴厲,但李青文心里依舊有一絲難過,還以為自己是不一樣的……
江淙越是這般,李青文反倒不愿意示弱,把所有多余的情緒都收拾起來,只看著眼前的草靶子,手被弦割破了都一聲不吭。
他心里跟較上勁,江淙卻反倒讓他停下來,讓他自己把傷口給包扎上。
李青文胡亂綁上布,江淙看著他,冷冷的道:“你就是這樣糟蹋自己身體?”
李青文氣的腦袋嗡嗡響,轉身想走,卻被江淙拽了回來。
這下毫不留情,他差點被扯倒,又被那個始作俑者撐了一下,才將將站穩了。
掙脫不掉他的力道,李青文捏起了拳頭,對著江淙舉了舉,終是垂了下去,扭過頭去,不想看他。
江淙看著他,眼中閃過萬千,慢慢松開了手。
李青文立刻頭也不回的走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