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鍋這一日, 李青文一直守在后廚,但沒有動手,只是看著李青久他們干活, 偶爾幫著端個碗啥的, 畢竟以后是他們在這里經營和忙乎,幾千之外可插不上手。
羊蝎子分小鍋、中鍋、大鍋,差別就在于每一鍋的分量上,不同斤數的羊骨頭放不同分量的味料,這個, 他們這些日子已經記的清清楚楚。
羊骨頭放在鍋里燉煮,看好湯水, 一到時辰便撈出來放在盆里, 端出去倒在桌子上的鐵鍋中,一邊點著下面的爐子, 一邊繼續煮著吃就行了。
每一桌都有一個空盆, 啃完的羊骨頭扔到里面, 裝滿了再拿下去倒了。
李青宏和李青瑞在外頭招呼客人,蘇元寶的臉蛋被火塘映的通紅, 他可能沒在灶臺玩耍過,眼珠子嘰里咕嚕的轉的沒地方放了。
蘇樹清雖然沒來, 可是讓蘇大忠送上了賀禮,弄的李青瑞和李青文等人十分不好意思,本來是他們該謝謝蘇樹清的。
廚房里幾個大男人切菜忙的汗流浹背,肉昨天晚上都刨好了, 菜是今年新送過來的, 想吃個新鮮, 就得現買, 現洗,現切。
加上豆腐一共才幾樣菜,按理說根本切的過來,他們就是緊張,這個二樓前前后后花了很多銀子了,這要是弄不好,可得把褲子都給賠掉了。
這時候說啥都沒用,只讓他們忙起來不尋思就好了,李青文和蘇元寶在角落里翻花繩。
翻著翻著李青文就忍不住開始笑,蘇元寶的一雙肉手笨的可以,總能輕而易舉的把繩子弄成一團。
蘇元寶并不知道他是在笑自己,還在努力的張著手指頭,想要把線繩給抻開。
在這里,可以清楚的聽到外面的夸贊聲,新鮮吃食,味道又不錯,挑剔的嬸子們也都不吝嗇的連聲道“好”。
李青宏并沒有宣揚什么“溫補”之類的,因為這群嬸子娘和大爺大伯們比他們嘴巴厲害,眼神尖利。
除了羊蝎子是新鮮的玩意,一樓和二樓的一角都放著桌子也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桌子上面擺著大海碗,大海碗里分別裝著芝麻汁、蔥花、芹菜末、蒜泥、醬油、醋、自制的雞精還有幾種醬。
待客人啃光了骨頭,再往鍋里添水加菜的時候,這些東西就能派上用場了。
麻汁調上一點點這些料,本來味道就鮮美,再沾上羊骨頭湯煮出來的肉片和菜,那滋味也是好的不了。
說到醬,李青文心中感慨萬千,在楊樹村和邊城,他們只有大醬和蘑菇醬可以吃,在京城能買到的醬不下數十種。
肉醬、魚醬、蝦醬、榆子醬、魚腸醬、豆豉……啥東西都可以醬,有的用料簡單,味道還不錯,李青文他們挑了幾種便宜的和麻汁一起混著拌了拌,味道意外的還不錯。
如果不是禁宵,這頓溫鍋飯能吃到后半夜,但有限制,大家都不會犯,街坊鄰居吃的心滿意足,走的時候還不忘把封的銅板留下。
不等李青宏不好意思呢,杜老頭先替他一個個的收到筐子里,他用帕子抹了抹嘴邊的油光,道:“這是規矩,收著。”
踩著禁宵的點前一刻,一眾人帶著一聲羊骨頭味道回到家,蘇元寶知道李青文要走了,死活想要在這里留宿,這個蘇樹清吩咐過,隨他,蘇大忠答應了,也跟著一起留了下來。
李青文把蘇元寶放在腿上,和哥哥們一起算賬,今天買了十幾只羊,買了幾筐子菜,花了多少錢,如果按照正常,這些應當能得多少銀錢。
一開始算花銷時,大家的臉都是繃著的,待算到正常一桌子能收多少錢時,一眾人眉開眼笑,李青文心里想,這可是真真的見錢眼開,其實他自己臉上露出來的比誰都明顯。
出乎意料的是,收到的份子錢比他們算的還要多,都是用紙封著,一個個拆開,數了兩遍,都是這個數。
每一封里面的錢少的幾個銅板,多的幾十個,并沒有哪一個特別多。
李青卓仔細些,他把拆開的紙封一個個收起來數,發覺比坐桌的客人人數多出五十多個……
這明顯就是有人特意多放的,眾人不約而同的想到杜老頭。
第二日,李青宏去問,杜老頭點頭,只承認多放了三個,另外的都是街坊鄰居們另外包的,可能是他們家的羊蝎子好吃,也可能是肉多,封少了不好意思,重新又包一個。
李青宏不咋相信他的話,但又無從考證,只能把錢先收起來,不管咋說,這是個好兆頭。
周從信過來告訴他們明日出發的時辰,也沒落下一頓羊蝎子火鍋,他不但吃,還帶了兩鍋回去,把紫藤巷子這里告訴給周家的人,讓他們有空過來嘗嘗。
李青瑞等人開始收拾東西了,雖然萬般不舍,但開船不等人,他們一時半刻都不能晚。
蘇元寶跟蘇大忠說,他想跟著李青文去回家,玩夠了再回來,老頭一聽說幾千里,腦袋嗡嗡作響。
李青文讓蘇元寶坐在桌子上,自己用毛筆在白紙上畫了一個簡單的地圖,“這是京城,這是邊城,我們坐車到海邊,坐船往北走,到了這快,下船,換成爬犁,再往北走,走走走,走到這里,就到家了!
李青文在邊城和京城各畫一個點,表明兩個地方相距甚遠。
蘇元寶卻不這樣覺得,他認為都在一張紙上,能看到的到,不遠吶。
李青文沒法跟他說地圖比例的事情,只說路上可能有危險,他太小了,等以后再長大些,就帶他去玩。
沒忍住,李青文說了邊城那邊各種好玩的,蘇元寶緊緊地捉住他的袖子,帶著哭腔道:“我要去捉泥鰍,我要睡松鼠的家……”
蘇大忠苦著臉看李青文,他覺得這樣勸下去,可能適得其反,他溫聲跟蘇元寶道:“李家哥哥以后會經常來京城看小少爺……”
李青文想跟他說騙小孩子不好,但看到蘇元寶淚水漣漣的模樣,終是沒開口說不。
小孩子哭的快,好的也快,蘇元寶不想李青文走的事情了,讓他給自己畫畫,李青文哪里會畫畫,就用筆簡單的勾勒前世那些簡單的表情圖——彎著兩道眉毛的高興,眼睛和嘴巴一條直線的郁悶,還有開心的大嘴巴之類的。
就這么幾筆的玩意,蘇元寶就盯著看個不停,李青文趁機跟大哥對了一下冊子,看看有啥還沒有買。
他們還沒說完,李青卓把兩個箱子的書也裝好了,李青文掃了一眼,嗓子發緊,咽了咽口水,道:“二、二哥,是不是有點多……”
“不多!崩钋嘧康溃骸俺⒌目瓶伎赡芤亻_,所有有才能的人都有施展的機會,仔兒,不要錯過這么好的機會!
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這是所有普通百姓夢寐以求的。
李青文不敢在二哥面前說一個“不”字,鄭重的點頭,“二哥,我回去一定好好看書。”
李青文又問了過陣子的恩科考試,李青卓應著,卻沒有跟弟弟說,恩科考試是先皇在位期間的政令,如今新帝登基,傳聞可能會有變動。
臨近大考卻傳出這樣的事情來,只能說空穴來風。
回家的東西收拾好,接下來的話都是對李青宏和李青久他們留在京城這些人說的,告訴他們忙不過來就招人做工,不要怕花錢,寧愿少掙錢也不要糊弄人什么的。
說到招人,方氏就忍不住了,她道:“我們洪州老家有不少家里人都沒甚事情做,少人,我喊他們來京城,我家幾個哥嫂的子女都勤快老實,來做事不要工錢,見見世面就成。”
她這樣說不單是讓侄子侄女們見世面,而是想償還李家對他們的幫助,工錢準備自己私下里補貼。
一想到那兩萬多兩銀子,方氏腦袋里像是煮了一鍋水,全是熱氣,要是不做點啥,她就得憋壞了。
為了能出把子力,方氏不遺余力的數著各種好處,“咱們這羊蝎子是秘方,找外人來干活,被偷學了去可不好,我們老家的人都是知靠的,臟活累活不怕,不用提防也不會泄密……”
李青宏知道她的心意,但洪州離京城也不近,大老遠的讓人過來干活,有些不便利。
方氏把他拉到旁邊的屋子仔細說,李青文聽著蘇元寶的呼呼聲,也有點困意,但他還努力掙扎著跟李青卓說話,不知道下次多久才能見到二哥,能多說幾句就多說幾句。
李青卓放輕放緩了聲音,很快,李青文就和蘇元寶滾到了床里睡了起來。
李青文在醒來時,屋子是黑的,聽到大哥、二哥和三哥在低聲說話,說的最多的竟然是想讓他好好讀書。
李青文聽著,卻沒有出聲,他想,讀書和賺錢可能并不相沖,也許他該平心靜氣的想一想,什么到底是他最想要的,不該讓家里人一直這么操心費神。
除了李青卓他們幾個,方氏也是一夜沒睡,經過了這么多波折,終于要去邊城了。
因為要離開,今天哪里都和平時不一樣,大家的臉上也是既有回家的高興,也有離開的舍不得。留在京城的幾個人也一樣,他們從前都沒在外頭吃過幾頓飯食,如今要經營這么大的食肆,心情可想而知。
不管每個人心里頭如何作想,周家的馬車到巷子時,不敢耽誤時辰,連忙把東西搬上去,一群人哄哄的往外走。
有離開的,也有送行的。
再遠的路也有盡頭,到城門時,所有人停住腳步,相互叮囑。
李青文的前胸和后背都被蘇元寶給哭濕了,李青文心里也頗不是個滋味,倒是小孩自己勸自己,“哥、哥,很快,嗝、嗝……就會來找我了……”
帶著太多的不舍,車隊駛離了城門。
有散才有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