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三百里之外的碼頭, 大批官兵突然來到,把守碼頭, 查檢?看。
夜色還未消去,所有船上人被驅趕下岸,有官兵上船查驗,有官兵審察這些船員。
江淙站在船老大的后面,被官兵舉到臉邊的火把烤的面皮生疼。
“姓甚名誰?”
“張常慶,臨肅流犯,來京送年禮土貢。”江淙如是回道。
他旁邊這幾十個人里,都是臨肅的, 隨船的官員都走了, 船長也去大吃大喝,只剩下他們在船上留守。
官兵詢問的并不仔細,并不像是在尋人, 問完便讓所有人留在原地, 責令他們不準上船。
這樣一直折騰到早上,天邊發白, 有人大著膽子問, 他們的吃的都在船上,在岸上吃什么, 喝什么?
忙了一個晚上的官兵個個也都沒有好臉色, 并未搭理。
幾百上千個各地的船員,站在岸邊,縮著身子,吹著西北風, 噴嚏震天響, 餓著肚子忍了半天, 吃了一肚子的氣。
晌午過后,上頭終于大發慈悲,只準一個船上出兩個人上去取吃的和穿的,剩下的人要在原地等著。
這兩個人還是官兵選,再由官兵看著一同上船。
臨肅的這些人跟其他漁民和船員不同,是流犯身份,在這種時候都老實的很,凍的鼻水長流,也都不敢吭聲。
官兵走到他們跟前時,一個個都低著頭,生怕惹到事端。
官兵原本點了站在前頭的兩個人,不經意瞥見了個頭高的江淙,突然就改變了主意,“那個大個子,你出來!”
江淙跟船老大往他們的大船上走,兩個官兵跟在后頭,四個人登到船上,其中一個官兵喊住了江淙,“你叫甚?家是哪里?”
“張常慶!苯然氐,“明州人!
“抬起頭來!惫俦⒅,一臉狐疑,“我聽你口音像是洪州人!
“罪民卻去過洪州討過生活,算是半個洪州人!苯热鐚嵒氐馈
兩個士兵對視一眼,半天才開口讓他去取東西。
江淙去到船艙里,船老大低聲問道:“沒露餡吧?”
跟江淙處了這一個多月,他越發看出來這個年輕人挺靠的住,還想以后繼續往來,并不愿意他折在這里。
江淙還沒說話,上面的人已經在催了,趕緊動手拿東西。
背著行李和糧食往下走時,船老大瞥到,那倆士兵一直在盯著江淙看,心不由得忽上忽下。
這多人,東西不少,一趟可拿不完,他們繼續回去。船老大一直留心著,所以一下就發現,這次的官兵換了,不是那兩個年輕的,這倆面色黝黑,年過四旬,看上去像是頭目。
心驚膽戰的上了船,船老大和江淙再次進船艙時,倆官兵也跟了下去,其中一個把艙門踢上,將船老大關在里頭,另外一個把寬大的刀柄橫在江淙面前,“小子,我看你不像是常出海的,身上的味不夠!
“官爺好眼力。”江淙平靜道:“罪民第一次上船,許多東西尚且弄不明白!
那官兵上上下下打量江淙,突的一歪頭,“你小子是不是跟我打馬虎眼?過來,我好好審審你!”
江淙跟著他往后面走,船老大聽到他們的話,頓覺不好,敲了敲艙門,小聲道:“官爺,小人有事稟告……”
留在外頭的官兵挪開了腳,冷冷的看著他,船老大手里拿著石頭一樣的東西,雙手遞過去道:“官爺,這是塊一兩三錢重的龍涎香……我們船上的新來的不懂事,若是有得罪兩位官爺的地方,還請高抬貴手!
那官兵笑了,沒拿他的東西,拍了拍船老大的肩頭。
江淙跟著另外一個官兵到了船尾,那人繃著臉道:“說說,你為啥長的像我的侄子,說不出個一二三來,就把你抓起來,大刑伺候!
江淙一臉無奈,“冤枉。”
那官兵突的笑了,一拳砸在他的胸前,“你個臭小子,到現在還跟你叔裝!”
“丁叔!苯冉K是開口叫了人,“我這不是怕耽擱你們公事!
丁杰,洪州西江府中衛第八護衛營的頭目,抓著江淙的手臂,一臉激動神色,“高了,也壯實了,精神頭可真足,難怪剛才小六他們倆都被你給騙了!”
小六就是第一次看守他們上船的官兵,他看著江淙眼熟,沒盤問出來,回去便跟丁杰說了,所以才換的人。
丁杰很清楚江淙不該出現在這里,被別人知道,必定會引起麻煩,所以在岸邊時沒有吭聲,到了船上,這才開口。
江淙早就認出了他們,所以才會這般平靜。
“你咋會在這里?”丁杰一邊打量江淙,一邊問道。
江淙便把事情的始末說了,丁杰咂嘴:“你小子都這樣了,膽子還是這般大!留在臨肅還好些,被人發現還有由頭,你竟然敢一路跟船到京城來,這要是被人查出來,離開邊城幾千里,給你按個逃跑的罪名,你可是罪上加罪了!”
被發現的后果早就清楚,江淙不說話,聽著長輩的教訓。
見面不易,丁杰說了兩句便不再揪著這事,道:“你爹寫信應該跟你說了吧,曲將軍和任大人都往洪州去信,盤問你們的案子。曲將軍惜才,不忍心你就此埋沒,還向刑部發文過問此事,任大人也向朝廷上書,稟明你們在西江府立過數不清的大小功勞,希望朝廷從寬處置!
江淙點頭,丁杰突然的握著拳頭狠狠的砸了船艙一下,憤憤道:“零零碎碎的不說,那年洪州發洪水,你們營每日每夜的出去救人,不顧安危,救回來上千的百姓,喝了不知道多少污水,換回來那么條人命!還有沉船那幾次,也都救了數百人,這么大的功勞,竟然比不過一些破爛絲綢和紙,這個狗屁世道!”
在他們看來,這些貢品就是做衣服的料子和寫字的紙,就算再金貴,能比人命更值錢?
為了這些個東西,他們前前后后死了十個人,其他人還要被流放極北,實在是不服氣!
這些事情,被流犯的這些人心里和嘴上不知道罵了多少次,最近這一年多倒是沒聽說了,乍一聽到,江淙微微嘆了口氣。
“你能不能少說兩句廢話!”崔伍從外面走進來,“好不容易見上一面,說點高興的!
江淙叫道:“崔叔!
崔伍笑道:“大侄子,你們船上的人剛才要賄賂我放過你,你知道叔從來不吃這一套!
知道他說的玩笑話,江淙并未在意,崔伍道:“你小子是個能耐的,在哪里都能混出名堂來,你給家里寄回去的方子有用,你爹做出了蠟燭,現在正集大家伙,準備一起做事!
經他一說,丁杰才猛然想起了這個重要的事情來,道:“對對對,你爹也找了我們,這回我們大家伙都要靠你才能過上好日子了!”
知道洪州那邊也有相似的漆果,李青文把做蠟燭的法子讓江淙寫到家書里,洪州那邊收到信,便開始弄,終是成了。
參和做蠟燭的,自然是邊城這些人的親屬,所有人都知道這是門多大的生意,商量之后,又找上了其他關系親近的府兵,一起做蠟燭,都能賺錢,還不擔心被旁人覬覦。
不過洪州那邊的野漆樹數目不多,遠遠沒有森林這邊的油果子樹多,一年能做的蠟燭有限,他們正籌劃著買地,栽種漆樹。
崔伍和丁杰對江淙交口稱贊,江淙心里明白,這是李青文的功勞,他一個人燃起邊城這些人的希望,連洪州那邊的也都一并照顧了……
“對了!”崔伍一巴掌拍在江淙的肩上,沖他挑眉,道:“馬永江他爹在洪州給兒子挑媳婦呢,其他人家也在相看姑娘,既然能坐船到臨肅,咱們洪州這些姑娘以后去邊城,也少受些車馬顛簸之苦!
江淙愣了一下,道:“這是怎么回事?”
“啥咋回事?”丁杰一臉理所當然的神情,“你們既然在邊城站穩腳,也該成家,一個兩個的都不小了,趕緊去娶妻生子,朝廷可沒禁著你們娶媳婦吧,趕緊把香火延續下來才好。”
“我們現在是朝廷罪犯,沒有自由,都不知道以后會發生甚么事,娶親豈不是害人!”江淙皺眉道。
“你別急,你爹沒給你挑!倍〗芎吡艘宦,“你爹就是個老頑固。”
“這事家里頭一定會寫信告訴你們!贝尬榈溃骸八麄冞沒商量好!
仗著岸上一半都是自己人,丁杰和崔伍也不急著下船,江淙問道:“叔,你們不看著城門,為甚來守著碼頭?”
提到這個,兩個人都是一臉憋悶,“我們這次來京城宿衛,可是被上頭這些人折騰死了,一天一個主意,一天一個命令,真是把我們當狗一般支使!”
聽著他們的抱怨,江淙劍眉緊皺,“叔,這不對勁。”
丁杰和崔伍忽的不再說話,半晌,兩個人才小聲道:“聽說皇上快要不行了……”
京城各方在斗法,他們這些人只能閉緊嘴巴任由差遣,只希望脖子上的腦袋能好好的留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