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青文也不知道發生了什么, 立刻扭頭,重復江淙的話,喊道:“快, 掉頭, 掉頭, 往回走!”
野物奔逃的那一幕實在是太令人震撼, 眾人立地轉身, 不冷,也不累了,背著行囊就跑!
轉頭跑的時候,不知道怎么的, 天一下就暗了下來,有人回頭看了一眼, 不遠處黑色云層翻涌,仿佛走獸一般, 越來越近, 越來越低,眨眼間就到了頭上。
遠處似乎傳來咆嘯的聲音, 猛的一股風從西面刮過來,明明穿著厚厚衣服,卻覺得驟然一冷,然后就聽到江淙大喊:“趴下!”
又跑又嚇, 眾人的心幾乎跳出來嗓子眼,立刻原地趴在雪中,李青文一邊趴一邊扯開馬籠套,江淙到他身邊,將馬強行拉倒, 一把抱住李青文。
然后一股颶風裹挾著暴雪襲來,摧枯拉朽,仿佛要碾平這世間的一切。
馬被驚的咴咴直叫,出于本能,它們將身體俯在雪地上,旁邊的兩個爬犁直接被掀翻,吹飛。
眾人只覺得笨重的身體像是一根羽毛,隨時都可能會被吹飛到天上,驚恐的抓住身邊的人,將頭死死的按在冰冷的雪里。
李青文被江淙緊緊摟住,壓在身下,他的臉貼在江淙的胸口,聽著心跳聲越來越大。
李青文第一次感受到死亡離他如此之近。
風聲如同猛獸發怒吼叫就在耳邊,愈來愈大,很快,他們身上就蓋了厚厚的一層雪。
被雪壓在下面,眾人反而舒了一口氣,起碼沒被吹走。
可是雪越來越厚,越來越多,他們快要喘不過氣來了,很重,動彈不了,仿佛被關在了雪棺之中,要活活葬身于荒野之中。
難道要活活憋死?!
江淙一只手按在李青文的脈搏處,察覺到他脈跳的越來越快,猛的掀起身上的雪,拉起李青文,倆人顧不得拍掉身上的雪,開始挖雪里埋著的人。
快要喘不過氣的人突覺身上一輕,立刻拼命掙扎,使出吃奶的勁,將將把頭探出雪中,如饑似渴的大口吸著氣。
風還是很大,從雪里出來就趴著,倆人一邊挖一邊數人。
從雪中逃命出來的人拼命的喘著粗氣,冷冽的風刮的嗓子都痛,他們不等恢復氣力,也趕緊幫著旁邊的人出來。
眾人一個不少的坐在雪中,惶恐的看著面前灰蒙蒙的一片,這雪竟然把天都給下黑了,實在是太大了!
從突然起風到現在,不知道過去了多久,雪從膝蓋到了大腿根!
來不及為逃過一劫而高興,他們擔心的是,這么深的雪,接下來要咋趕路?
江淙和李青宏他們把馬拉起來,爬犁翻起,能找到的東西裝上去,找出兩張鐵锨,往東開始挖雪道。
那倆被吹飛的爬犁早就沒影了,東西也少了很多,剩下的爬犁竟然還沒裝滿。
前方是低洼,此時的雪已經一人多深,踩上去,陷進雪里,沒人拉得活活悶死在里頭,這也是江淙為甚要喊他們往后跑的緣故。
不能再直行,得拐個彎繞過去。
不管雪多大,多厚,他們都不能在這里停歇,誰也不知道剛才那樣的風會不會再來。
剛才是運氣好躲過一劫,以后可就說不準了。
眾人也明白這個理兒,過一會兒便上前替換他們,輪流挖雪道,前面挖,后面的人和馬跟著走,挖出不少被凍僵的野物。
直到江淙說停下來,再調轉頭,往北挖。
一直挖到啥也看不見,大家癱坐在雪道之中,趕緊拿出干糧啃兩口。
雪厚的好處就是,他們躲在挖出來的半人高的雪道之中,不會被上面的風吹到,但還是冷,冷的讓人懷疑自己隨時會被活活凍死。
曠野之上沒有大的植株,只靠枯草和灌木很難取暖,而且這些東西大都被壓下厚雪下,弄出來很困難,所以大家伙把行囊打開,把能取暖的全都往身上裹,也就是一片牙齒打顫的“咯咯”聲。
李青文把自己和江淙的雙人睡袋拿出來給李茂玉和劉月云姐倆,女人身體弱,不能受凍。
江淙在雪道的邊壁上掏出一個洞,讓李青文進去取暖。
楊樹村的人身上的衣服都不如皮子厚,之前還能支撐,這次驟然降溫,抵御寒冷就有些困難,江淙和老孫一直喊著不要睡著,歇一會兒就起來。
不睡當然困,這天睡著了就得凍死,兩權相害取其輕,自然是得咬著牙撐著。
有的人實在是累極了,靠在厚厚的雪壁上,只想瞇會眼睛,結果突然被吼了起來,發現天亮了,愣怔著片刻,呆呆的站起來,帽子蹭下來,一個東西落在地上。
肉色的一個半邊,紫紅色,看上去像一只耳朵。
不是像,就是一只耳朵。
因為不留神打了個盹,有六個人把耳朵凍掉了。
他們呆愣愣的捧著自己的耳朵,不敢相信,因為一點都沒感覺到疼,可是摸摸耳朵,光禿禿的,流出一點血也被凍死。
李青宏咬了咬牙,把自己頭上的帽子取下,給其中一個戴上,“就剩下一個耳朵了,可別再凍掉了!”
李青風和李青文也要摘,那些人回過神來,“唉,不用,怪我們不警醒。”
得知凍掉耳朵也能聽到說話,六個人很快就放下心來,丑點不怕。
把挖雪洞挖到的枯草根聚到一起,放上陶鍋開始煮雪,江淙從懷里掏出一根人參,用刀子削成片放在雪水中煮。
煮完,每個人分一碗水喝。
這根參是他特意留下的,冬天趕這么遠的路,甚狀況都可能發生,要多留些保命的手段。
喝完參水,身上暖和些,再啃干糧,眾人繼續一邊挖一邊前行。
雖然慢,但一刻也不停歇,他們人夠多,累了就替換下去,就這樣生生的挖到了下一個驛站。
可等待他們的不是遮擋風雨的房子,而是一片殘垣斷壁,以及埋在雪下的驛夫和馬匹的尸體。
這里可能正處于強風過境之處,整個驛站被摧毀,無人幸免。
眾人被眼前的慘況驚呆了,他們以為自己的遭遇就夠慘了,沒想到被這場暴風雪波及的人更多。
江淙動手將驛夫的尸體挖出來,其他人幫著將這些人葬在雪中。
老孫沉默著看著那幾張不算陌生的面孔,轉頭去尋驛站里壓在墻體下面的糧食和草料。
靠著一人高的斷壁后頭,他們收集木梁點著火,煮了很多飯,所有人吃了頓飽的。
李茂玉抖著手,和倆女兒一起把李青文他們的睡袋剪裁開,縫成皮靴給其他人換上,已經有兩個人把大腳趾凍壞了,腳比耳朵可要重要的多,不能出事。
吃了頓飽飯,攢足了力氣,所有人心里只有一個念頭,活下來!
第一次和江淙北上時,李青文想,只要邁過這個坎,日后再也不會受這份罪。
經歷了這場暴風雪,他才明白,想的太簡單就活該吃教訓。
一行人在雪中死死掙扎前行,快到密林時,忽然聽到風中好像夾雜著哨聲。
“是頭兒他們!”有人興奮的喊道:“有人來接我們了!”
這是他們做府兵時聯絡的哨音,江淙點頭,沒有錯。
楊樹村的眾人聽了,精神大震,挺起被行囊壓彎的背脊,又生出幾分力氣出來。
過了一會兒,前方的雪地上行來一隊人馬,相互喊了兩嗓子,確定了正是彼此要尋的人,兩廂人踏著雪,終于碰面,來的正是蔣立平。
蔣立平面上結霜,費力的扒掉擋在臉上的皮子,道:“前陣子營地突然驟冷,風也大了,我猜你們路上可能遇到麻煩……”
看得出來他們這些人路上受了難,蔣立平他們沒有多說,把馬匹上帶著的皮毛和衣服分給眾人,把他們的行囊接過來放在馬上。
他們把能拿的都拿來了,但人太多了,還是有一半人沒有穿上。
“再往前走走。”蔣立平吼著道:“到前面驛站,再想辦法。”
進入密林,雪就薄了些,他們分出兩匹馬去驛站報信,爬犁走的也自如了些。
終于到了驛站,李青文他們不敢進屋,先去馬廄里緩和了一會兒,驟冷驟熱身子遭不住。
到了這里,聽說離邊城不遠了,不少人流下死里逃生的眼淚。
雖然離家前想遇到什么難處都不退縮,但在那冰天雪地中苦苦掙扎時,恐懼和死亡揮之不去,那種折磨實在是不敢回想。
他們在這里整整歇了一日,李青文和李茂玉他們把所有的凍傷膏掏出來,還是有幾個人凍傷厲害,藥膏已經派不上用場了。
不敢再耽擱,爬犁上的東西先卸在這個驛站,一半人留下,凍傷的人抬到爬犁上,遮擋的嚴嚴實實,立刻趕往邊城。
密林往北,雪明顯比南邊薄,但也到了膝蓋往上,爬犁走的飛快,這回所有人都坐在爬犁上,不用再步行。
風雪兼程。
數日后,一群人終于抵擋邊城營地,李青風跳下爬犁,飛快的跑去找周瑤。
官兵識得李青文他們,卻沒見過李青順等人,盤查的時候用了些時候。
周瑤被李青風拉著跑,那幾個凍傷的人在隊伍的最前面,已經到了房子那里。
李茂群打開門,一開始井沒有認出來這些遮擋的嚴嚴實實的人,被叫了好幾聲叔,愕然的發覺這些都是本族的侄子,顧不得問話,趕緊幫著把人抬進去。
作者有話要說: 每次看到后臺評論數,都覺得有千軍萬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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