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續五日越來越冷, 水稻終于被凍死了,眾人拿上鐮刀下地,半天功夫就全都割了回來。
一大把稻穗抓在手里, 掂了掂, 都沒多沉, 老孫他們估計了一下, 說能打個三百來斤。
去除那些秕子,可能也就一二百斤飽滿的稻谷。
勞累了一年, 好幾畝地,最后就打了兩袋子糧食, 著實令人唏噓。
大家并沒有為這個消沉太久, 因為江淙他們回來了!
首捷告勝,營地一片歡騰, 江淙原本夾在一群官兵中間,遠遠的看到李青文等人, 第一個跳下馬來。
此時離營地門口還有一段距離, 江淙把李青文弄到馬上, 自己牽著韁繩往前走。
老孫和馬永江等人也圍上來,興奮的問他們和普句人打仗的事。
這次不但沒有折損一人,還俘虜了普句的一個皇子, 以及士兵數十人,可以說是大獲全勝。
大家高興壞了,李青文坐在馬上,上上下下打量江淙好幾遍, 最后目光落在他的眼睛上。
旁邊有太多閑雜人等,李青文沒有開口多問。
到了營地之中,眼見江淙都要被李青文拉走了, 林潭的親兵過來,說要請他和蔣立平一敘。
江淙這次立功,大家都知道,聞言便紛紛道:“快去,快去,不要讓林將軍久等。”
知道江淙他們安然無恙就放心了,大家一邊往回走,一邊打趣剛回來的高玉寶等人,問他們被抓之后睡的可還香。
高玉寶老實,這次因為睡的太死,遭了大罪,險些害了其他人,一說起,便垂著頭。
胡立川就厚臉皮,笑嘻嘻的道:“香!都被抓了,不用提心吊膽,當然睡的香,總比老孫他們在山中被追的四處逃竄強。”
“那你咋不跟他們回普句,回來干啥?”
“我不是舍不得你們嘛。”胡立川嬉皮笑臉的道:“再說了,我不回來,頭和江淙他們不得著急?”
胡立川這個兵油子,被救后還偷偷拿走了一大捆鹿筋,一直藏在衣服里面,現在拿出來給眾人看。
眾人夸他干的好。
“哎喲,看樣子還是馬鹿筋。”周瑤看過之后,道:“你要是沒甚用,拿給我入藥,做好了藥,還給你一半。”
胡立川把東西給她,道:“我這還不算啥,你們是沒看到江淙,都能把天上飛的鷹給射下來……”
大家的夸贊聲更大,李青文卻沒有做聲。
胡立川他們比李青風回來的晚,知道的多些。
從他口中得知,普句皇子好像在帶人打獵,江淙等人巡查時,被他們察覺到,所以進了森林不久后就被抓。
林潭帶人趕到時,剛射了一通箭,對方很多士兵突然潰敗而逃,皇子和獵物沒跑掉,都被帶了回來。
眾人唏噓不止,都說好好吃一頓,壓壓驚。
他們一回來,后屋的灶臺便開始忙乎,割稻子的時候,李青風和馬永江撒了網,捉了許多魚,大家半天才收拾完,抹了鹽全都掛起來,現在拿回來幾條,洗干凈直接放鍋里蒸。
喧喧鬧鬧的吃了頓飯,有人看到李青文還在鍋里放了飯和菜,道:“不用給那倆人留著,他們不定跟著林將軍吃什么好的哩。”
才剛說完,就有人來了,不過不是江淙和蔣立平,而是林將軍派來的,送了三車獵物,野雞、狍子和鹿啥的,這是他們此行的戰利品。
這次的鹿不一樣,鹿皮和鹿茸什么的都在。
這天雖然冷,但還沒到那種滴水成冰的地步,這多東西送來必須得趕緊收拾,要是壞掉可就糟蹋了。
不用老邢頭招呼,伙房的人便自帶刀子來幫忙,孫家的人也過來了,他們也沒閑著,提水,燒水。
干活的時候大家伙嘴巴一點也沒停,打聽他們這一趟發生的各種驚險事情,驚嘆之聲此起彼伏。
現在涼了,大家都愿意窩在屋里頭,今天特別,他們房子外面架上火,一群人說著話,熱鬧的很。
有流民聽到這邊的動靜,也湊過來聽幾耳朵,也有想烤火的。這附近沒啥柴禾,草倒是不少,但是枯草不禁燒,不像他們這,燒了一年,秸稈還有好幾垛,可真是把人羨慕壞了!
江淙和蔣立平夜深了才從林潭那里回來,遠遠的就看到房子前一人多高的火焰,還有七嘴八舌的大聲說話。
江淙帶著一身淡淡的酒氣坐在李青文的身邊,接過他手里的尖刀,利索的扒掉狍子皮。
他倆一回來,李青文立刻起身,說天太晚了,剩下的明天再弄。
其實也沒剩下幾只了,李青文讓伙房的人拿回去,他們自然樂意。
門前的火被熄滅,一眾人哄哄嚷嚷的回到屋里,其他人都纏著蔣立平問這次立功,林潭將軍有沒有什么獎賞。
不等李青文開口,江淙就主動道:“眼睛不疼了,只用了兩次。”
李青文湊到他的面前,仔細看他的瞳孔,果然紅色很淡。
這么大半天,李青文自己也寬慰自己,遇到這種危險時候,自然得顧命,他悶悶的應了兩聲。
江淙揉了揉他的頭,把一個鐵箭頭從皮袋子拿出來,道:“仔兒給我的這個,這次派上了大用場。”
這個鐵箭頭比較特別,比巴掌短些,前面是箭矢的箭頭模樣,后頭卻是一個削尖的,這個是江淙從前慣用的,他會把普通箭矢的箭頭用刀撬下來,插上這個用。
屋子里有些昏暗,李青文聞到箭頭有股淡淡的血腥氣,摩挲了一下,又裝回了袋子,“哥,你以后出門就帶著這個。”
江淙點頭應著。
倆人擠在墻角,旁邊的人說的熱火朝天,因為蔣立平說了,林將軍會將他們這次的功績上報給朝廷,他會向朝廷求情赦免,當然,結果如何現在未可知。
除此之外,邊城營地往南會再設幾個驛站,他們這些人愿意去做驛夫,以后可以免了流犯的各種雜役,巡防巡查也不用再去。
邊城這邊鮮少有人走動,驛站就是清閑差事,可比現在種地、割草啥的要好多了。
大家都很高興,就算不能脫罪,他們得了林將軍和周大人的關照,以后的日子定然不會差,還有的人甚至都開始想去驛站每日都做什么了。
像馬永江這樣不愿意出去的,聽到這個消息簡直是高興的恨不得跳起來。
李青文倒是不向往住啥驛站,小聲嘀咕,“這里有啥不好……”
他覺得自己這里好的不得了,屋子暖和,離河近,抓魚提水都便利,去田地干活也走不了多少遠。
江淙聽到了,摸著他的腦袋,道:“我們就住在這里。”
李青文一下就高興了,抱著江淙的腰咧嘴笑了笑。
慢慢的,屋子里說話的聲音小了,呼嚕聲越來越響,外面的風也愈發大。
江淙被李青文蓋緊被子,然后去到外屋,蔣立平很快也跟了出來,他小聲道:“你心里可有不痛快?”
江淙搖頭,“現在就挺好,周大人說現在京城烏煙瘴氣,即便把所有功勞記在我身上,也未必能如何,還不如做個順水人情。林將軍承情,愿意為我們赦免奔走,以后的日子也會好過,其余事情再做謀劃就是。”
看江淙如此坦然,蔣立平忍不住嘆了口氣。
林將軍給朝廷上報他們的功勞是救回被俘虜的官兵,實際上,普句的皇子也是江淙生擒的,也正是因為這般,兩邊才沒有打起來。
只是這份功績會記在林潭的頭上,當然,林潭也許諾了他們各種好處。
風從門縫鉆進來,倆人在外屋沒多呆,說兩句便回去。
江淙本來想暖一會兒再躺下,李青文睡著了,覺得身邊有點空,伸出手抓了半天,終于抓到了回來的江淙。
怕吵醒他,江淙沒有反抗,被生生拉進了被窩里。
天還沒亮,有人在窗戶紙上摸到了一手霜,哆嗦著趕緊加一件衣服。
原本他們回來應該好好歇一歇,但秋風不等人,幾天就把高粱的葉子吹干,同時也吹黃了大豆的豆莢。
江淙他們放下弓箭拿上鐮刀,趕緊下地收割。
原本他們是前面人割高粱穗子,后面人割高粱秸稈,剛這樣收半天,小雪就下來了。
這場雪雖然不大,卻把大家給嚇壞了,當天晚上都沒睡覺,借著淡淡的月光在地里鉗高粱穗子,隔十幾步割出幾根壟,供馬拉車走動。
馬車往前走,兩邊的人把高粱穗子往車上倒,沒了腦袋的高粱秸稈就那樣立在田中。
他們近五十人走一遭就是五十根壟,再返回來,就是快一百根壟,收起來十分的快。
高粱葉子被吹的上下亂飛,人臉不小心蹭上,必定劃上一道口子。
就算是鋼鐵一般的漢子,也不愿意自己臉一會添一道血口,大家都蒙上了布巾。
孫家的人忙了一天,原本都要睡覺了,孫昌撫聽到外面有動靜,出來一看,李青文他們還在不停的往回拉高粱。
他立刻把家里人都叫出來,抄上鐮刀又扎進地里。
干了幾乎一天一夜,眾人又冷又餓,蔣立平厚著臉皮去找周豐年借人,幫忙來秋收。
他們這一年在這地里花了那么大力氣,可不能最后關頭被毀了。
周豐年也是個大方的,一次派過來三十個人,自己也到地里牽牲口,往外拉莊稼,他都干活了,那些三十個官兵更不敢偷懶,埋頭苦干。
他們在邊城是半屯田,官兵也種地,不過沒有流犯這么多,本來還指望讓流犯來收地,沒想到有一天會幫著流犯干活……
還要拼命的干!
因為蔣立平他們割的飛快,這些官兵不想落后太多,咬牙跟著,一天下來,累的手都抬不起來。
因為不用交糧,今年種的高粱多,麥子有一百多畝,豆子只有幾十畝,割高粱的時候,出了幾個人把豆子先收了,要不再吹兩天,豆莢都得掉地上。
李青風和馬永江還有李青文跟周瑤一起收剩下的藥材,周瑤被吹的頭發都飛了,她咬著牙罵道:“這個鬼地方!”
說冷就冷,說下雪就下雪,每次都把人折騰的死去活來。
罵完就得趕緊閉嘴,要不然就得吃一嘴土。
秋收開始后,李青文他們都不做飯了,伙房的人把煮好的高粱米用盆子端過來,大家趁熱吃兩碗,一抹嘴就得接著干活。
他們近千畝地,幾天就把糧食弄回去了,然后一邊打場,一邊割剩下的秸稈。
這個時候,只種了幾十畝地的流犯竟然還沒收完。
周豐年接過濕布巾擦掉臉上的土,嘆了一句,“看你們干活心驚肉跳的。”
簡直跟不要命一樣。
這個周從信懂,他道:“公子明年要是種上幾畝,就能明白了。”
誰下力,誰心疼啊。
周豐年哼笑一聲,“你不過幫了幾次,倒是懂了不少。”
他們主仆現在一副閑散模樣,李青文他們卻還在忙,大多數人在打場,還有一部分在拿著秸稈榨糖。
沒有任何意外,今年的秸稈也受凍了,出糖會少,但沒甚關系,今年種的全都是甜秸稈,能榨上一兩個月,急也急不來。
風大的好處就是,糧食收下來不咋用晾曬,能直接裝起來。
雖然水稻和小麥收成一般,高粱一畝四百多斤,真真收了很多很多。
先是麻袋不夠用了,后來他們新蓋的房子也裝不下,最后不得不借用了官兵的幾處倉房,
看著堆到房頂的紅色高粱,眾人激動的渾身顫抖,是高興的,也是累的。
劉家兄弟當著一眾人的面嗚嗚的哭,從小到大,沒看過這么多的糧食,這里面他們就有他們的一萬多斤高粱米。
一萬多斤啊,他們全家加上妹妹一家,敞開肚皮,能吃好幾年。
這才是今年的收成,明年、后年還要再種,以后便有一輩子都吃不完的糧食!!
李茂群去年就見識過一次,今年也是禁不住高興,看著恁多糧食,總覺得以后不用再挨餓了……
他咧嘴笑了兩聲,結果灌了一肚子風,趕緊閉上嘴巴,卻還是忍不住笑。
李青文他們地里的秸稈還有十幾畝沒割,又下雪了,這場就大了許多,還有一半人沒有把田里的莊稼收回來。
連續猛干了十多天,李青文人都累賴了,嘴被吹裂了口子,疼的厲害。
江淙把他硬按在炕上,李青文都沒掙扎的就睡了過去。
待他呼呼睡著,江淙掏出藥膏,用手蘸著,一點點的給他抹到唇上的口子。
江淙這些日子也累狠了,看著李青文一會兒,自己也靠在旁邊睡了去。
老邢頭喂完馬回來,看炕上橫七豎八躺了一堆,趕緊去后屋點起灶膛的火,怕他們這樣睡會著涼。
他不會做飯,往鍋里添了很多水,再洗了半盆米放進去。然后回屋,又忍著嗆鼻子的臭腳丫子味道,扯被子給他們蓋上。
蔣立平他們躺了一天一夜,有人餓醒了,渾身酸痛的爬不起來,唉唉直叫。
老邢頭把煮成糊糊一樣的高粱米端進來,他們隨便吸溜幾口,又倒到了炕上。
陳文過來看了兩次,見他們累成這般,也沒叫人,讓官兵把菜堆在外屋。
白菜、蘿卜和野芹菜是邊城種的最多的,他知道李青文也種了菜,也清楚他們人多吃的多,特意拉過來兩車。
邊城的冬天那么漫長,攢多少菜都不多。
江淙聽到動靜起來了,問他甚么時候回京城,他有東西要往京城送。
林潭那邊把普句的人審訊完畢,要押送回京城,這差事便是陳文的。
陳文也不知道確切的日子,只說走前找人來知會一聲。
江淙回到炕上,又給李青文嘴上抹藥。
躺了兩天,李青文睡的頭都疼了,掙扎著起來吃口飯,再下地時,腿一軟,差點跪在地上。
李青風拎著兩桶鱔魚回來,一開門,一股強冷風夾雜著雪花“呼”的一下吹進來。
李青文被江淙擋住了,才沒有被兜了一臉的雪。再伸頭看出去,門外的雪已經到小腿肚子了。
他們睡覺的時候,雪一直在下,到現在都沒有停。
李青文這次是真的累軟了骨頭,醒來后都沒去后屋,大家誰餓急眼了,就去做口飯吃,反正咸菜多的是,就著飯也能吃好幾碗。
李青風受不了,他把肉拎到伙房,伙房的人自會給他做。
雖然滋味不如李青文做的那般好,但肉咋著也比咸菜香。
他開了這個頭,其他人也往伙房擠,周瑤不愿意,她拿出來一排銀針,跟李青文道:“我給你扎扎就能解乏。”
李青文看著那一排排銀閃閃,一個激靈,登時恢復了幾成氣力。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的更完了,么么噠感謝在2021-10-18 14:45:58~2021-10-18 22:15:11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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