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陳定新他們已經(jīng)燒過許多次, 村里人總覺得還是新鮮。白日里,旁邊干活累的就會過來站一會兒,問他們這次如何如何。
這里面有人只是隨便找話說, 有人卻不免帶著些幸災(zāi)樂禍。
當初老牛灣村里有好些個年輕人跟陳定新一同去學(xué)藝, 因著種種原因, 他們早被那個姓牛的老頭趕走, 回來以后,可沒少被爹娘念叨, 嫌棄他們干活不行,否則人老陳家的孩子咋還干的好好的呢。
陳定新干了這幾年, 這些人就一直沒少被家里頭說, 年前陳定新突然回來,一直燒不出磚來, 村里的人口風(fēng)一下就變了。
之前被趕回來的,被說是機靈, 見勢不對走到快, 陳定新則從交口稱贊的老實能干, 也變成了“只會埋頭干活,啥也不懂”,不單自己被騙, 連累爹娘搭進去恁多東西和錢財?shù)拇糇印?
那些被罵了多年的人突然翻身,心情自然舒暢大好,每每這邊燒窯,有人都會過來看一眼, 再輕飄飄的說一句“這回應(yīng)該差不多了吧”……
一次兩次,陳定新沒啥察覺,多了也知道這些人的心思, 不搭理,只埋頭吭哧吭哧的砸土坯。
也有心眼好的勸,別再折騰這玩意了,種種地,也省得陳山和他們兩口子恁累。
從前,盧氏也勸了兩次,燒磚真是個下大力的活,她在旁邊瞅著都心疼,但又不敢多說,怕不讓兒子做這個,他心里頭憋悶出啥病來。
陳定新一直不吭聲,這些人還變本加厲了,搖頭道:“你在孩子越大越不懂事,純是燒磚燒魔怔了,莫不是身上染上了啥臟東西,實在不成讓你爹娘找人給你驅(qū)驅(qū)!”
陳定新用弦弓刮掉木框上頭的泥,抬頭,狠狠的瞪了說話那人一眼。
那人向后退了一步,道:“哎,現(xiàn)在是連好歹都不知道了。”
“我看你才應(yīng)該去招人驅(qū)驅(qū)鬼!”李青風(fēng)斜眼看著那人,“要不咋這么好管閑事,長舌婦都沒有你舌頭長,你身上是不是附了幾百個女人,才這般啰啰嗦嗦。”
說話的人還有些輩分,聞言氣的眼珠子瞪圓了,手指著李青風(fēng),“你、你個口無遮攔的小子……”
李青宏靠了過來,也道:“舅,我也覺得你身邊涼嗖嗖的,還有股臭味,我弟提醒你是為了你好哩,你不領(lǐng)情也不要罵人!”
那人猛的轉(zhuǎn)頭看陳氏,“你看看你養(yǎng)的這些……”
“山良哥,我看你臉色也不大好,趕緊回去歇著吧。”陳氏打斷他的話,道:“這里燒了三天的火,你這身子禁不住!要不,你要倒在這里算誰的?”
被他們一家人擠兌,陳山良氣的甩袖就走。
陳氏哼了一聲,“咱們村還是這么多妖魔鬼怪,是不是都吃飽的撐得。”
李青文看火看的眼珠子酸澀,把陳定新他們喊來,差不多了,該停火了。
他這一說,一堆人便靠過來,趕緊看里面的火和通紅的磚面,死死的記住,然后停火。
幾個小子提著木桶把里面的水倒在窯頂?shù)牟圩永铮凉B進窯中,這個過程是洇窯,需要三到七日。
有經(jīng)驗的窯匠能一次把水都放好,李青文不敢,他只讓先倒三桶,觀察水滲入的速度。
燒了三天的窯里溫度極高,水滴在磚上,熱氣噗噗的冒出來,墻壁上細微的空洞開始冒白煙,這種得一定注意不能碰上,要不皮肉都得燒爛。
其實洇窯的時候只看著就行,用不了這么多人,可李家的人都坐在山坡上沒走,反正在屋里也是說話,在這也一樣說話。
在屋里頭還惦記著出啥岔子,在這里有事隨時還能幫一把手。
李青文和李青宏一直在幫著脫坯,陳定新都覺得不好意思了,“你倆歇歇去,這個不忙。”
陳氏道:“你要是瞧見他們一頓吃幾碗飯,怕不是要押他們多干幾天才好。”
陳定新露出些許久不見的笑,“吃的多好,他們這年紀身板都不錯。”
正說著話,隱約聽到家里狗叫,盧氏撲撲身上的土回家看看。
她剛走到場院,就看到三小姑帶著幾個孩子走過來了,盧氏微微皺眉,嘴上還是熱情道:“今天吹啥風(fēng)把你給吹來了。”
“我聽說幺妹回來了,姐妹好幾年沒見,怪想的,趕緊過來瞅瞅。”陳山荷穿著一身藍色細布新衣裳,牽著幾個孩子走到近前,“我就知道你們在山上,都沒進屋。”
“別去山上了,小心臟了你的新衣服。”盧氏道。
陳山荷不肯,“我得看看幺妹,爹娘沒了之后她都不咋回來了,好不容易來一趟,我是特意來看她的。”
陳氏坐在山坡上,看著她們,走到跟前了,才起身叫了聲“三姐”。
李青文他們哥幾個過來叫三姨,陳山荷只瞟了他們幾眼,倒是盯著李青文看了半天,“這小子被你們養(yǎng)的倒是挺好。”
然后她看向李茂賢,“妹夫可是稀客啊,除了成親那次,你好像沒來過老牛灣。”
聽著三姨說話,李青文總覺得有些別扭,打完招呼便去窯洞口守著,陳山荷看著李家這幾個泥猴一樣的小子,心里頭有些嫌棄,連個熱乎話都不會,拙嘴笨腮,跟他們娘一個樣。
陳山荷身邊的孩子到了山上就好奇的散開,這看看,那看看,盧氏趕緊道:“咱們還是回屋說吧,這到處都是家伙事,別把孩子傷著了。”
“沒那么嬌貴!”陳山荷不領(lǐng)情,同陳氏道:“小妹,我還以為爹娘死了之后,你再也不會回娘家了呢。”
陳氏看她,“三姐,你命好,吃喝不愁,我拉扯這么多孩子,還要伺候一家人的吃喝,得不了閑,哪有空閑回來。”
陳山荷撇嘴,“沒空閑啥的都是托辭,真想回來,爬也爬回來了,我看你呀,還嫉恨當年的事呢。”
“啥事?”陳氏問她,“我咋不知道有啥事還能讓我膈應(yīng)這么多年不愿意回家的?”
被她問的一噎,陳山荷白了一眼,“你就揣著明白當糊涂。”
李青文正坐在,一個穿著絲綢衣褂的小胖子到他跟前,歪著腦袋問他是誰。
“我管定新哥叫表哥,你是誰家的孩子?”李青文問道。
老牛灣很大,陳氏他們家族也不小,李青文只聽說自己在這個村子有幾十個舅舅,幾個親舅舅他還認不全呢,這個小豆丁更是陌生。
“我爹叫陳山安,在縣城衙門做大官。”小胖子昂著頭,一臉驕傲的說道:“許多人見著我爹都得磕頭,以后我長大了,別人見著我也得磕頭。”
聽到這話,李青文仔細端詳了幾眼,也沒瞧出眼前這個小胖墩和他見過的陳山安哪里像,便道:“你是八舅的兒子,那是我表弟,你得喊我一聲表哥。”
“真的嗎?”小胖子上下看著李青文,李青文竟然從他的眼神中看到了輕蔑和不屑,他立地覺得自己應(yīng)該是眼花了。
“你長的倒是挺好看的,穿的這么破,家里應(yīng)該挺窮吧。”小胖子努嘴道:“我家可沒有你這樣的窮親戚,我娘說了,窮親戚最討厭,貼上來就想討好處,跟頭上的虱子一樣,趕都趕不光。”
李青文驚呆了,完全想不到會從幾歲的孩子口中聽到這樣的話。
旁邊的其他人也聽到了,臉色各異。
陳山和瞪著妹妹,“把這個小子給我弄走!”
“二哥,一個孩子知道啥啊,隨便說說,跟他計較什么。”陳山荷不以為然的道:“再說,他說的也沒錯,老八去縣衙做事后,前后左右的村子的人都想著找他行方便,他也是夠受累的了。”
“他給別人辦事也都收錢了,有啥可抱怨的。”陳氏冷冷的說道,“是個爺們就該光明磊落的,耍小心思的都是縮著的卵蛋!”
陳山荷并不知道陳山安和李家的事情,只覺得這話有些過了,便道:“這話可不能亂說,托人辦事,辛苦錢總該要給的吧,要不咋好開口呢。”
李青風(fēng)把泥巴扔在地上,走過去,居高臨下的看著小胖子,道:“你見過一群蒼蠅圍著大糞飛沒,也可能你家屎多,才引來那么多蒼蠅。”
這回輪到小胖子目瞪口呆了,他伸出小胖手指著李青風(fēng),“你、你敢罵我……”
“你要是再大幾歲,我不光罵你,我還打你呢。”李青風(fēng)瞪他,“我不欺負小孩,你別蹬鼻子上臉,再說那些屁話,信不信我把褲子給扒光了,讓你光腚回去!”
小胖子因為他爹的緣故,縱橫村子沒人敢這樣對他,一下碰到硬茬,驚呆了,“你敢欺負我,我找我爹,讓他把你們關(guān)起來,打板子,砍頭!把你們?nèi)夷X袋都砍掉!”
眼瞅著李青風(fēng)真要去脫小胖子的褲子,陳山荷不干了,趕緊上前攔住,“哎呀,你這么大了,怎么還跟小孩子打鬧呢,這不是欺負人嘛。”
“風(fēng)兒!”李茂賢也開口道:“人家爹娘都在,輪不到你這個表哥來教導(dǎo),趕緊回來干活!”
陳山和臉色差極了,對陳山荷道:“你、帶著這幾個孩子,趕緊走,要不我揍他一頓,你就沒法回去交差!”
陳山荷氣二哥不給她臉,抓著小胖子的手就走。
等她們走了,山上終于安靜了。
李青文十分懷念邊城,在那里,絕對不會有什么不認識的親戚跳出來鬧妖,那才是真清凈!!
然后不免又想到江淙他們,這個時候是不是巡防回來,有沒有受傷什么的。
邊城那邊凍土快化了……差不多能種地了吧。
陳山和余怒未消,道:“這孩子咋長成這樣了,這要是我親孫子,敢這樣胡咧咧,我一天打三頓,絕對不讓他出去丟人現(xiàn)眼。”
“老八這賬房當?shù)谋瓤h太爺還威風(fēng)呢,現(xiàn)在誰提他從前做過書童,他都翻臉。”盧氏道:“他是運道好,不但在衙門風(fēng)聲水起,聽說還賣起了糖,應(yīng)該掙了不少錢。”
李家人聞言,不由得垂下眼睛。
一晃眼,就到了開窯這一日。
這陣子,老牛灣的地也差不多種完了,許多人沒事,跑到南山這里圍著看。
陳定新他們站在窯洞口,不自覺的搓著手,他們對這次燒磚滿懷期待,可千萬千萬要燒成!
這里面最緊張的是李青文,他這一趟是專門過來弄這個的,走親戚都是順帶而已,要是不成,可讓舅舅和表哥他們白忙乎一場不說,還要失望。
陳山和讓大家伙站遠些,隨著洞口被打開,一股熱浪噴出,大家只覺得臉皮快要燙熟了,飛快向后躲去。
這熱氣且得散一會兒,大家不懂,伸著脖子往里瞅,催促著趕緊去取磚看看。
陳定新他們卻沒動,這個時候進去手都不敢摸磚,而且熱氣也遭不住。
一直等到里頭不那么熱了,陳定新他們才進去,先從窯里各個方位拿幾塊磚出來看看。
磚頭此時還有些燙,陳定新他們搬出來放在木頭桌子上,只看那青中帶黑的顏色,李青文心就一沉。
果然,上手一敲,磚只發(fā)出一聲悶響。
陳定新他們的臉色也不太好,周圍的人看到了,知道這次又燒毀了。
沒甚熱鬧好看,一些人便走了。
陳定新不顧燙手,拿著兩塊磚相互一撞,沒用甚力道,兩塊磚斷成了兩截,旁邊的人倒吸一口氣,這也太不結(jié)實了,遠遠不如土坯。
李茂賢倒還能穩(wěn)住神,轉(zhuǎn)身去里頭,一摞摞的把磚搬出來,然后敲著試試,無一例外,全都成了兩截。
柳大廣他們也不停的往外搬,一陣陣悶響過后,地上多了一堆碎磚。
李青文皺眉,蹲在地上看這些斷磚,回想到底哪里出了岔子。
旁邊看著的也有好幾個過來幫忙,被磚燙的齜牙咧嘴。
陳山和和盧氏趕緊安慰李青文,讓他別在意,反正也壞了許多窯了,不差這一回。
“下面這些顏色好像就不一樣了……”來幫忙的人吸著冷氣,把手里的磚放在地上,這般說道。
李青文看他搬出來的磚,青色很正,拿起兩塊敲了一下,聲音清脆,也沒有碎掉,跟剛才的完全不一樣。
陳定新看著,眼睛一亮,又從地上拿了兩塊,這次使勁相撞,聲音更大,但磚頭堅固依舊。
“這、這是成了啊!”柳大廣等人驚喜的叫著。
旁邊的人也圍過來,撿了一塊拿在手里,顛了顛,“真沉啊!”
大家喜出望外,趕緊回窯洞繼續(xù)搬,幸運的是,下面這些的青磚都是燒好的,只有幾塊缺了角,其他都是完完整整的。
“天啊,竟然真的成了!”
驚喜的眼淚淌下來,在臟兮兮的臉上沖出一道道的,柳大廣他們激動的哭了,忙活了半年多,他們終于燒成了青磚!
看著地上壘成一摞摞的青磚,李青文計算了一下,大概燒毀了三分之一,燒成了三分之二,這個結(jié)果還算是滿意。
他剛松口氣,就被沖過來的陳定新一把抱了起來,“小仔兒,哥可真是要謝謝你!”
李青文那口氣登時就提起來,連忙道:“我只是看看火,別的都是表哥你們做的……”
“你要是再客氣,表哥要生氣了!”陳定新怒吼著,仿佛要把這幾年擠壓的憤恨和不甘都要發(fā)泄出來。
李青文還能說什么,當然是閉嘴,讓他表哥抱著了。
最后還是李青宏和李青風(fēng)過來把弟弟給救了下來。
旁邊看熱鬧沒走的人聽出點意思來了,也就是說,這次能燒成,是因為老李家過來幫忙?
不能吧,他也聽說,老陳家的小丫頭嫁的人家挺窮的,自己有這手藝,日子還能窮的讓親兄弟姐妹都嫌棄的地步?
李青文才脫離他表哥的虎口,又被二舅母抱著頭蹭了一臉眼淚,還要絞盡腦汁的安慰她。
幾千塊青磚,陳定新他們抹完眼淚趕緊一塊塊的察看,越看越興奮,恨不得跳起來喊幾嗓子。
柳大廣跑到李青文身邊,一臉歡喜的道:“留下燒磚吧,我們一起掙錢,你只看著火就行!”
李青文堅定的搖頭,“我還有別的事情要做,你們多燒幾次,火就能看的準了。”
他可是要賺二十多萬兩銀子的人,燒磚燒幾輩子都不可能攢到那些錢!
“我不是那意思,你幫了我們這么大忙,我們就算是一起的了!”柳大廣急切的解釋著。
李青文點頭,他知道,但他也不能留在這里。
盧氏卻不聽他們說啥,推著一個個的往家里走,“趕緊回去洗洗,我弄一桌子酒菜,咱們慶一慶。”
連著幾天,大都呆在山上,大家也累壞了,歡天喜地的回到家,洗手洗臉,換掉臟衣服,舒舒服服的躺在炕上,眼珠子比啥時候都亮。
雖然不是整窯都燒好了,可成了恁多,以后一定會越來越好。
雖然好消息沒有壞消息傳的那么快,但是隨著看熱鬧的人回去說兩嘴,很快,陳定新燒出青磚的事情就在村子里傳遍了。
然后,就有人上門打聽這事,陳山和樂呵的接待這些人,只說兒子他們都累壞了,躺著睡呢。
陳山荷嫁到隔壁村,并不遠,她下山后先把幾個孩子送回去,知道李家一人還沒走,在家呆了兩天,又沒忍住,去了陳山海家。
陳山荷婆家有錢,王氏對她也另眼相看,一個勁的夸她身上的衣服料子好,穿著更顯精神。
陳山荷也夸大嫂有眼光,之前她在山上呆了那么久,陳氏和盧氏她們愣是都沒看出來,屬實眼拙。
陳山荷不免又跟大哥大嫂抱前兩天的事情,著重講了李青風(fēng)是如何的蠻橫欺負小孩子,嘴里都是屎啊尿的啊,到外家做客還這么粗鄙,在村里不定咋樣呢。
王氏冷哼道:“自己日子過的窮,還眼紅別人家的好,這樣的人,一輩子都沒好。”
正說著話,她家兒媳端著洗好的衣服回來,進門便道:“聽說定新把磚燒出來了,哎呀,三姑啥時候來的……”
屋里的人聞言一愣,連忙追問燒磚的事情。
兒媳婦把洗衣服時聽到的話說了,王氏臉上陰晴不定,“不知道這次是不是狗屎運……”
陳山海沒說話,王氏推了他一把,“你去打聽打聽。”
“他也沒專門告訴我信兒,我為啥上趕著去問,好像巴結(jié)他們一樣。”陳山海并不愿意。
陳山荷倒是有些坐不住了,“我去二哥家問問,嫂子不用給我留飯。”
王氏痛快的應(yīng)下,等到陳山荷走出家門,垂下眼睛嘀咕道:“空手來還想留下吃飯,想的可真美!”
陳山荷再次上門,盧氏也只能把人迎進來。
陳氏正在燒火,道:“三姐來的正好,倆灶我燒不過來,你去燒另外一個。”
陳山荷看了看自己嶄新的衣裳,皮笑肉不笑的道:“我穿的不太方便,你家小子那么多,喊一個來就好了,那么大,不會連這個活都干不了吧。”
說完,她不看陳氏,扭頭同盧氏近乎道:“我聽說定新燒出磚了,那東西可不便宜,光蓋一房子用的磚都得不少錢,我婆婆家蓋的三間磚房可是花了半輩子積蓄呢。大嫂,這么多年你們可是熬出來了,以后每日就在家里坐在炕上數(shù)錢!”
盧氏一邊淘米,一邊道:“這是小仔兒的功勞啊,沒他這磚也燒不出來!”
“誰?”陳山荷愣了一下,問道。
陳氏抬頭沖她笑了笑,“我小兒子啊,先前三姐不是在山上看過他嗎,就是長的特俊的那個。”
陳山荷呆住了,脫口道:“他不是個傻子嗎?”
陳氏面上浮現(xiàn)一層冰霜,“這話要是從外人嘴里說出來,我能吐她一臉唾沫,你自個尋思尋思,你說的是人話嗎?”
陳山荷被懟的一臉難堪,她失言在先,只能忍下這口氣。
躺在炕上的李青文聽著外頭的說話聲,不由得默默嘆氣,再次開始懷念邊城的好。
李青宏也沒睡著,摸了摸李青文的耳朵,小聲道:“哪里有這么聰明的小傻子喲,分明是她們眼瞎。”
飯好了之后,盧氏把男人們都喊起來,大家分坐了兩桌,李青文他們自然是要跟二舅和二舅母一桌,也包括陳山荷。
好似沒有發(fā)生之前那些不快一般,陳山荷隔著半個桌子,頻頻給李青文夾菜,讓他多點吃,別客氣。
李青文艱難的吞咽著,抬頭就看到他娘和二舅母一人一個白眼翻過去了。
只歇了幾個時辰,陳定新他們就立刻爬起來去晾坯,準備燒第二窯。
這次過來看的人更多,如果從前大家更想看熱鬧,這次則更加留意他們咋干活,擺在眼前的手藝不學(xué)白不學(xué)。
李青文光著腳丫踩泥巴,半天沒看到李青風(fēng),除了他,柳大廣也不在。他隨口問了一句,陳氏說他倆去山上打兔子了。
李青文有點納悶,那柳大廣恨不得住在窯這里,咋還突然跑去抓兔子了。
直到中午吃飯還沒見到他倆,追問之下,其中一個人吞吞吐吐的說,他倆應(yīng)該去找那個姓牛的了。
李青文愣了,在家里的時候,他以為小四哥放棄了報仇的事,咋又跑去了。
李茂賢也皺眉,怕他倆沒輕重,又怕這么遠的路出啥事,立刻就要追過去,陳山和也跟著一起去了。
摔坯這力氣活李青文干不好,他就踩了幾天泥,腳丫子在泥里都快泡壞了,盧氏她們死活不肯讓他再去踩,把村子里的牛借來,花幾個錢也行。
走了五六天,李青風(fēng)和柳大廣終于被追了回來。
陳氏提心吊膽了好幾日,連忙問道:“沒甚事吧?”
“沒事,娘。”李青風(fēng)滿不在乎的道:“我就是看看那老頭子長啥樣,才看到人,爹他們就到了,我們就一起回來了!”
陳氏看李茂賢,李茂賢沒說啥,這才放心。
李茂賢回來后沒發(fā)火也沒生氣,李青文以為沒啥事發(fā)生,虛驚一場。
到了晚上,哥仨躺在一起,李青宏才問,他們咋收拾的姓牛的老頭。
“沒動手,就是嚇唬了他一下,誰知道他膽子跟老鼠一樣小,嚇的摔斷了腿。”李青風(fēng)的語氣中帶著濃濃的遺憾。
“咋回事?”
“我們在窗戶外面扮鬼只想嚇唬嚇唬他,他做賊心虛,想關(guān)窗子,不知道咋從桌子上掉下來,腿就斷了。”李青風(fēng)道。
“他活該啊,我們偷聽到了,他親口說,和他那個大徒弟一起騙人,白白使喚了那么多人,一開始就沒想教人真本事,還笑那些人笨的像是豬一樣。”
“就你們倆?”李青宏突然問道。
李青風(fēng)笑了,“爹和二舅也幫忙來著,他倆聽到那些話氣壞了,把老頭和他大徒弟揍了一通,那倆人一直叫爺爺祖宗啥的,快把我惡心壞了。”
“二舅讓他把這些年收的東西還回來,那老頭說都吃了,二舅要揍的他吐出來,他嚇壞了,說賠錢,賠東西和這些年的工錢……”
李青文:“……”
解決了那個老騙子,大家可是心里出了一口惡氣,拿到他的銀子,都覺得惡心,但錢是好東西,到底不會扔。
回來后,大家便開始準備燒磚,陳定新花錢跟村里人買了柴禾,這是李茂賢和陳山和商量的,以后柴禾都要買。
一家賺錢太招眼,得讓村里人都得沾光,要不那些眼紅的人總要弄出各樣各種的事情來。
老牛灣跟楊樹村不同,村子大,各種姓氏的都不少,事情也多,村里人難免因為地或者什么事情有些糾葛。遇到這些事情,別的村子打打罵罵也就罷了,老牛灣的人會去官府揭發(fā)誰誰偷偷開荒或者多占地啥的,還有半夜點人家柴禾垛的,一年都要發(fā)生十幾回。
吃獨食會被人嫉恨惦記,但要是前后左右鄰居都能掙點錢,他們也會幫著防著那些心懷不軌的人,雖然不如自家上心,總比孤軍奮戰(zhàn)強。
陳定新在這里長大的,知道村子啥樣,雖然心疼錢,也只能忍了。
柳大廣他們四個人也都點頭,他們跟陳定新關(guān)系好,一樣的倔強,所以才能一起白干這么久。老牛灣這里才有燒磚的土,他們也想跟村子里的人好好處,以后還得繼續(xù)燒呢
聽說陳家買柴,村里子許多人都高興壞了,立刻上山去撿,他們知道每次燒磚都要用很多很多的柴禾,要是勤快點,這一年供柴禾也能掙不少,不比出去找活做差啥。
陳山和說到做到,這些日子,一日三餐都是煮的白米飯,殺了十幾只雞,要不是豬仔才幾個月,怕是也得進鍋。
后來陳氏都急了,收拾東西就要走,雞圈里那些雞才沒再少。
燒第二窯的時候,李青文就讓表哥他們自己看,他們不太有把握的時候才會說兩句。
上次燒壞的事情,李青文和表哥他們相互說了下,覺得是中間的火有點猛,這次得注意別燒的太旺。
這次磚放進去的多,就多燒了一日,洇窯的時間也延長了。
開窯的這一天,山上全是人,有的還擠的起了口角,動了手。
李青文再次見識到,他二舅村子的人是真的跟他們村的不一樣。
開窯口的時候,陳定新手都是抖的,比第一次燒窯時還要緊張。
一直等到快要天黑,里面的熱氣才散去,山上的人一點都沒少的,很多人端著飯碗,一邊看一邊吃。
等不及拿到外頭,柳大廣他們在里頭就開始敲了,清亮的聲音傳出來,同時還有幾個人驚喜的喊叫,“成了!!”
這次出乎李青文意料的成功,整窯的青磚只有幾十塊壞的,還都是坯子沒晾好,剩下的全都是完整的。而且陳定新他們都說,這次的青磚比他們之前在那個老騙子那里燒的還好,顏色正,聲音好聽,敲幾下,好聽的像是仙樂一般。
李青文也覺得敲起來聲音悅耳,但說是仙樂,就有點……
第二窯出來,村里就有人上門要買磚,第二窯出來的所有磚他都拉走了,幾千塊的磚,共計給了十八兩銀子。
陳定新他們拿到銀子后,高興的想要咧嘴大笑,但又生生的忍不住,憋的眼眶通紅,看上去莫名有些心酸。
太不容易了,學(xué)了那么多年,受了那么多累,才終于得到了回報。
拿到銀子后,放在桌子上,大家圍坐在旁邊,一人摸幾下,最后銀子都遞給了李青文。
知道他們?yōu)榱藷u吃了很多苦,李青文擺手不要,陳山和讓他拿著,“并不是二舅偏袒,小仔兒你不來,他們瞎燒不知道要耽誤多少工夫,最后還不一定能成,你教了他們恁多,這錢必須得收下!”
陳定新和柳大廣他們也紛紛說,這錢必須收下,當初他們給那個老東西干了那么久只把力氣活干純熟了,這看火的本領(lǐng)是要緊的,只給這些他們都覺得遠不夠,可眼下手里只有這點。
如果只有陳定新一個人燒磚,李茂賢不會讓兒子拿這個錢,因為陳山和過去幫了他家很多,即便是親戚,也得感恩。
但這門生意里還有另外四個人,他們也因此受益,李茂賢覺得,這錢必須得收下。
最后,李青文就把銀子收下了。
雖然到手的銀子只摸了摸,但學(xué)會了燒磚,以后掙錢的時候還長著呢,柳大廣等人滿心歡喜。
陳氏回娘家已經(jīng)好多天了,侄子的大事一去,她就想要立刻回村。
盧氏和陳定新的媳婦死死的按住她,必須得吃個酒席才走。
陳氏他們來的這些日子就干活了,沒咋好好坐下合適的吃一頓,現(xiàn)在忙完了,就著燒好磚的喜事,可得好好喝幾杯。
就這樣,陳氏的屁股到底沒離開炕。
中午,先是陳山和他家和李家人一起吃個團聚的飯,晚上陳山和又請了陳家的諸位長輩一起,讓李青文他們都認認長輩,這都是近親呢。
陳山安他爹也來了,那個小胖子不知道咋的也跟在后頭。
他十分忌憚李青風(fēng),在屋里那么點的地方都會使勁縮著身子避開李青風(fēng),跑到李青文跟前,一邊說話一邊用眼睛偷看李青風(fēng)那邊,“聽說你們要走了?”
李青文說“是”,小胖子又問他以后啥時候來。
“我要出遠門,不知道以后啥時候有空。”李青文說著還有些納悶,難道他很招孩子喜歡?
小胖子“哦”了一聲,從兜里掏出一塊貓爪糖,問他,“你吃過這個嗎?”
一看這個糖,李青文的心里就有些復(fù)雜。
他沒說話,小胖子又問了一句,“你沒吃過這個嗎?”
這小胖子顯然沒有長記性,一臉鄙夷的說,“這你都沒吃過,果然是窮種!”
李青文面無表情的把小胖子的糖搶過來,塞到嘴里,“現(xiàn)在吃過了,味兒還行。”
沒想到糖會被搶走,小胖子呆了一下,嘴巴一癟,就要開始嚎。
李青文把糖吐出來,放回他的手里,“還給你了。”
黏糊糊的糖沾在手心,十分不舒服,小胖子半天才反應(yīng)過來,想要扔在地上,卻發(fā)現(xiàn)甩不掉,就要伸手打李青文,卻被李青風(fēng)抓住了。
“敢哭一聲,你的小命根子上面都會沾滿了這玩意!”李青風(fēng)平靜的說道:“一輩子都洗不掉。”
小胖子被不知道啥時候過來的李青風(fēng)嚇到了,縮著身子,只掉眼淚不敢出聲。
李正亮歪著頭看他,慶幸的道:“還好你年紀小,招惹我小叔的那些個大孩子,都被我小四叔收拾慘了,你膽子可真大呀。”
在楊樹村以及周邊村子大名遠揚的李青風(fēng)露出輕蔑的神情,“真有種你過幾年再來找我!”
小胖子流著淚搖頭。
李青文:“……”對付這種孩子,果然得他小四哥出馬啊。
最后,小胖子也沒敢哭鬧,他爺爺問他為啥哭的時候,他也沒敢說啥。
至于他回去會不會告狀,李青文并不擔心,只是小孩子之間的玩鬧啊,咋能當真呢。
作者有話要說: 每天檢查半個小時,還有錯字,哭。
磚的價格查了宋代物價研究(隋唐的沒找到),竟然辣么貴(是通貨膨脹了嗎),一塊要幾文到二三十文不等,頓時想要去學(xué)燒磚了,可是現(xiàn)在為了環(huán)保,青磚和紅磚都不讓燒了,財路沒了吖。
我記得我好像還有啥話要說,但是忘記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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