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來講, 過了年兩三個多月,并州這邊應該開始回暖。可今年是寒冬,這個時節依舊冷颼颼的。
張氏是被凍醒的, 瞅著窗戶外頭還烏漆嘛黑的, 她摸了摸炕, 冰涼。
咒罵了兩句, 張氏哆嗦著穿上衣服,扶著門框走到外間。
這屋子她住了幾十年, 閉著眼都不會撞到,不用點燈也能摸到灶臺。
手伸到東屋的灶膛口一摸, 一點熱乎氣沒有, 趴著往里看,一點火星都見不著。
老太太挪著步到西灶膛, 灶門關著,她用腳踢開, 里頭通紅一片, 半截木頭還沒燒完。
“挨千刀的, 燒這么多也不怕把自己給燙死!”張氏沖著西屋罵道:“遭瘟的玩意,老娘辛辛苦苦把你們兄弟拉扯大,給你們娶妻生子, 現在反倒是連個熱乎炕都睡不上!你們這樣對我,也不怕你爹半夜來找你們算賬!”
西屋住著李茂貴兩口子,不知道是不是睡熟了,還是假裝沒聽到, 屋里頭安安靜靜的。
張氏對著房門踹了兩腳,“不想讓我得好,你們也甭想睡個好覺, 起來,都給我起來!”
李茂貴原本在裝睡,被媳婦使勁擰了一下腿根,疼的叫了出來。
張氏耳朵多尖,一下就聽到,罵道:“老大,你個狗東西,你娘挨冷受凍,你抱著你媳婦睡大熱炕,你的良心是不是被狗吃了啊,你怎么對的起我啊你……”
張茂貴縮了縮脖子,“娘,大半夜的可別鬧了,有事明天說……”
“明天?我挺到明天就凍死了!”張氏喝道:“你給我滾出來,還有你媳婦也滾出來!我知道你膽小,定是你媳婦那個毒婦做的,真是反了天了,我沒給她立規矩,她現在反倒騎在我頭上拉屎尿尿了!”
被生生吵醒的鄧氏終于忍不住了,盤坐起來,道:“呸!破屋連三片瓦都沒有,還學什么大戶人家立規矩,真不嫌臉大!”
張氏本來就生氣,聞言拿著笤帚沖進來,沒頭沒腦的往炕上砸,張茂貴和鄧氏被扎的嗷嗷直叫。
這么大動靜,廂房的李茂生一家也被吵醒了,屋里頭打的吱哇亂叫,他們也沒法睡,李茂生嫌冷不動,踢潘氏一腳,“去讓她們消停閉嘴!”
潘氏被踢疼了,罵罵咧咧的穿上衣服去堂屋。
鄧氏臉被笤帚扎出血,要不是被男人死死的抱住腰,怕不是要撲上去咬下張氏一塊肉。
張茂貴求饒道:“娘,娘,不是我們不燒炕,是家里沒啥燒的,從前家里的柴禾都是老三砍,今年他撂挑子不干,可不都得挨凍。”
潘氏可不是來勸架的,她看了兩個灶膛,撇嘴道:“大哥,沒柴禾你們那個灶燒的是啥?”
“那是我從我娘家拉來的!”鄧氏往地上狠狠的啐了一口,“有能耐你也回去拉,就怕你們娘家連個屁都沒有!”
潘氏娘家窮,最厭惡別人拿這個說事,道:“這還沒分家呢,大嫂就開始劃地盤了,真不知道這個家到底誰做主!”
“你個挑事的賤貨!看我不撕爛了你的嘴!”鄧氏掙脫開來,將潘氏撲倒,下死手扯頭發,扇耳光。
潘氏冷不丁的挨了幾下,不甘示弱,反手回過去,倆人扭打在一起,不分伯仲。
一直鬧到天亮,鄧氏和潘氏都花了臉,嗓子啞了還在破口大罵。
鄧氏隨她娘一般彪悍,罵起人來聲音響亮,罵自己的男人窩囊,罵張氏老不死的天天找事,罵二房兩口子奸懶饞滑,罵李茂群光吃不干活,大老爺們讓哥嫂養著,罵著罵著,把老李家祖宗都給罵上了,一聲比一聲高。
左右鄰居苦著臉,不知道上輩子倒了啥霉,挨上這么一家,三天兩頭吵翻天,孩子時不時就被嚇哭。
李青勇被他爹從被窩里拽出來去送東西,經過他們家門口,就聽鄧氏在罵他們李家的祖宗十八代,氣的一腳就把大門給踹開了,“你姓啥就敢罵我們李家的長輩?!他們招你了還是惹你了,躺在地底下還不得消停,聽你這個潑婦滿嘴噴糞!”
鄧氏向來不怎么惹李本善家的人,李本善是長輩,又一直接濟他們家,不管咋說還是讓三分的。
可她沒睡好,撕打半天渾身疼,被李青勇這個小孩子指著鼻子罵,血往頭上沖,張嘴就噴起不堪入耳的話。
李青勇正是不怕事的年紀,把碗都砸了,沖上去就動手。
左鄰右舍怕事情鬧大了,趕緊去找李本善。
李本善領著幾個兒子過來,費了半天力氣才把人拉開,一句話沒說,把所有人都叫到家里。
一上午,串門的人都在說李茂貴他們家這檔子事,左右沒啥可干,磕磕牙唄。
“也不怪李茂群往外跑,家里這樣,誰愿意在家呆……”女人們坐在一起感嘆道,“李茂群一不在家,他家都打的歡,為啥,還不是因為干活的走的,剩下一大攤子事情。你推我,我推你,推不過就打仗唄。”
“他娘就揣著明白裝糊涂,李茂群比他上頭倆哥哥多能干啊,就這樣還橫挑鼻子豎挑眼,兒子寒心跑了,她就傻眼了。”
“可不就是,一開始還跟別人說,不能慣動不動就跑的臭毛病,李茂群這次不認錯絕對不讓進門,結果一等等傻眼了。年前還跑去李茂賢家撒潑,說把他兒子拐帶跑了,真是好笑,當時院子里那么多人看著呢,李茂群追著李青瑞走的,她怕是眼瞎心也瞎。”
“講實話,她去李茂賢那里能討得好?要不是看在李本善的面子上,李茂賢能把她一腳踢出去幾里地!”
“她也就仗著個寡婦身份跟李本善他們耍,去別人家誰搭理她……”
正說著話,家里的小子就跑進屋子里來,道:“娘,村里來了兩匹大馬!可威風!”
“喲,誰家來客人了?”女人問道:“車停哪家門口了?”
“不是客人,都是咱們村的。”小孩抹了一把鼻涕,“是李青風的大哥二哥他們,還有茂群叔。”
“哎喲,人真是不擱念叨,才說了幾句,人就回來了。”女人道:“可這回來的也不是時候啊。他們家的事還沒撕扯明白呢。”
李茂群走到熟悉的門口,讓李茂賢回去,他沒有立刻進去,在外頭站了一會兒。
剛才在李茂賢家坐了半天熱炕,又吃了一通飯菜,身上還出了些汗,走到這里便涼透了。
推門進去,聽到里頭熟悉的令人厭煩的叫聲,李茂群沒停,往里走。
李青勇他娘推門正要出來潑水,看到他,愣了一下,旋即喜道:“哎呀,茂群,啥時候回來的,吃飯了沒,嫂子給你做點!”
“不用了,嫂子,剛吃飽!”
李青勇他娘推著李茂群往里走,“外頭冷,快進去,哎呀,你伯一直念叨你呢,可算是回來了……”
剛才路上聽李茂賢說了家里頭的事,李茂群進屋后,看到娘親和哥嫂都在,也沒有意外,對著坐在上頭的李本西和李本善道:“大伯,二伯,我回來了。”
他一進來,原本喧鬧的屋子靜了一瞬,李本善站起來,“可算是回來了,吃飯了沒,這來回路上可還順利?”
“茂賢哥家吃的飯。”李茂群道,“年前走的匆忙,讓大伯二伯惦記了。”
叔侄倆人還沒說兩句,靠墻站著的李茂生就插嘴道:“老三,你可真是有能耐,一跑跑幾個月,連家都不回。你在外頭逍遙快活,可不知道咱家遭了什么罪,你心里頭到底有沒有娘啊!”
李茂群從小跟他倆哥哥打到大,最知道他二哥是啥貨色,道:“我出去是懶得看你們啷當的臭臉,在家還得勞煩你們看著我這個家賊,出去不都省心了嗎?”
張氏立起眼睛,“老三,咋跟你二哥說話呢,你越往外跑心越野,我看這個家是著不開你了。”
“娘,家里不是著不開我,是容不下我。”李茂群道:“你們吵吵完了,趕緊回去。下次別抓頭發撓臉,直接拿刀子,捅死一個算一個,天天磨嘴皮子算啥能耐。”
李茂貴對李本善道:“二伯,你看看,他就說這渾話!”
李本善待見三侄子,并不搭話,只道:“上次從府城回來都沒跟茂群說上幾句話,這又過去了好幾個月,我留他坐一會兒,你們沒事就先回去吧。”
李茂生斜眼道:“老三,你要是真有種,這輩子就別進咱家這個門。”
一看他那鱉孫樣,李茂群就捏起了拳頭,李本善的幾個兒子上來攔住,“茂群,茂群,剛回來不值得為這點事動氣。”
知道二伯家的人都偏心李茂群,在這里討不到好處,李茂生往地上吐了一口吐沫,轉身就走,他媳婦也緊緊的跟在后頭。
李茂貴向來怵二伯,見狀也拖著自己的媳婦離開,張氏坐著沒動。
李茂群只道:“娘,我這次回來也呆不了多久,很快就走,以后可能也不咋回來,你不用擔心我再跟那倆慫蛋動手。”
張氏急的站起來,指著他的鼻子罵道:“你這話是啥意思,你連娘都不要了是不,虧得我還惦記你在外頭有沒有事,你個不孝的狗東西!”
這話他三十年里聽了不知道多少遍,李茂群連連點頭應和,“是是,我不孝順,下雨打雷都得避著點,被劈死也活該。”
李青勇他娘趕緊“呸呸”兩聲,拍著李茂群的后背,“茂群,多大的人了,可別亂說話。”
到底是自己肚子里出來的,張氏知道,如果是老大老二說,可能是氣話,李茂群說這話那就是鐵了心了,心里有些發慌,“他二伯,你聽見沒,這個畜生親娘都要丟下不管了……”
張氏做了大半輩子的混事,可心里頭明白,三個兒子里,只有老三是個靠譜的,那倆連爛泥都算不上,她本來想把三兒子拿捏在手里,沒想到他竟然想撲棱著翅子跑了!
越想張氏越害怕,當即坐在地上,一邊拍腿一邊哭喊道:“老天爺啊,我到底是做了什么孽,這么命苦,男人男人死的早,兒子兒子不孝順,媳婦恨不得我早點死……”
這些說辭李茂群早就聽煩了,蹲在張氏前,道:“娘,上次回來,我原本想要分家……”
“分家?你想的美!”張氏立刻不哭了,梗著脖子道:“你甭惦記家里那幾畝地,早就說你們三個死了這條心,只要我一天活著,地和房子你們想都不要想。”
這么多年來,張氏過日子最大的兩個依仗,一個是老李家的三個兒子,一個是家里那幾畝地,只要把這兩樣攥到手里,她就不怕。
他娘向來都是只為自己打算,李茂群早就知道,次數多了也就不咋傷心,他按著張氏肩膀,認真的道:“我一定會走,該給你的糧食啥的我不會少,但是如果你以后再煩我大伯二伯,我就當咱們老李家第一個不孝子。”
張氏眼睛嘰里咕嚕的轉著,“先說給多少錢和糧食,除了吃,我也得穿衣服吧,每年怎么也要兩身新衣服!”
李本善他們家的人早就知道張氏是個不要臉的,聽到這話還是忍不住咂舌,他們這些人從小到大都沒穿過一身正經的新衣服,還一年兩身,做夢去吧。
李茂群氣急反笑,“看來這個不孝子我當定了,娘,我不怕我爹來找我,也不怕打雷,大不了做個孤魂野鬼,也比葬在咱家墳地自在。”
知道小兒子犯起倔來嚇人,張氏立刻改口,“那衣服不要了,折成錢吧,每年四百斤糧食,五百個大錢。”
李茂群直起身,冷冷的道:“每年一百五十斤糧食,一百個大錢,你可不是只生了我一個兒子!”
其實,這個數目比村子里那些分家后養老人的只多不少,張氏向來貪心,還不滿足的想要再多加點,李茂群道:“再說我扭頭就走,以后你都見不著我,啥也撈不著。”
張氏不滿意的嘟囔著站起來,李茂群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娘你不想知道我先前去了哪兒?”
“你天天到處亂竄,我才懶得想那些。”張氏哼道。
李本善看李茂群臉色白了白,心里不由得一緊,道:“行了,你趕緊回去收拾收拾,我還有事跟茂群說。”
張氏拍拍屁股上的土,一邊往外走一邊還不忘嘮叨李茂群,去年的份他也該補上,不,前年,大前年什么也都不能落下。
李青勇他娘“哐啷”一聲把門關上,不聽她墨跡。
李本善拽著李茂群上炕,給他倒了一碗熱水,“你娘就那個性子,別跟她置氣,不值當。”
李茂群點頭,“二伯,我聽她撒潑撒了幾十年,跟她鬧氣就是嫌自己命長。這次跟著青瑞他們去了趟邊城,真是長了不少見識,雖然又冷又遠,那里不缺地和水,大的看不到四邊,到處都是野雞兔子,河里的魚隨便都能打上來好幾條……”
李本善他們一幫子人都聽呆了,不敢置信的道:“真的假的?”
“我不騙人。”李茂群撓了撓頭,“我沒甚打獵和捕魚的能耐,青瑞和江淙他們厲害,我就是跟在他們后頭抗點東西啥的……”
說著,他把自己的行李卷拖上來,解開線繩,從被子里頭拿出一張狍子皮和一疊厚厚的雪兔皮。
范陽城那家皮貨鋪子熟皮子是行家,這幾張皮子雖然沒有收錢,可也弄的特別精心,大小不一的皮子干干凈凈,毛順皮滑,尤其是雪兔皮,看著那細細的絨毛,就忍不住想要把臉扎進去。
李青勇就沒忍住,把他那還帶著血檁子的臉往兔毛上蹭,一臉陶醉的道:“這毛真好啊……”
剛蹭了兩下,就被他娘抓著脖領子薅起來,“別把你那臟臉往恁干凈的東西上放。”
李本善他們小心翼翼的拿了塊皮子看,嘴上不住的道:“真好啊,這是兔子皮吧,比我見過的厚不少,哎喲,真軟!”
“這玩意要是做成帽子,冬天戴怕是都得捂出一腦門子汗吧!”
“這么好的皮子應該值不少錢,拿去賣才是正經的。”
李茂群一邊應著,一邊從貼身的衣服里掏出一個布包,當著大家的面打開,很快屋里便響起一聲聲驚呼。
“這、這么多銀子!”李青勇他娘喊完才捂住嘴巴。
“這不會都是賣皮子得的吧?”李本善也被驚到了,他家子孫多,看上去日子好些,實際上人多吃的更多,再加上旁邊還有個動不動就吸血的,他們家的箱子里攢的,連這里的零頭都沒有。
“還有賣藥材的。”李茂群對大伯二伯向來不隱瞞,道:“青卓也跟著一起去了,他識得那些藥材,二伯大伯你們不知道,我們去的那個林子,樹上恁多靈芝,采都采不完……”
他們連一堆堆的蘑菇見的都不多,哪里瞅見過靈芝,見李茂群從油紙包里拿出壓癟的白色靈芝,一時間連氣都不敢喘了。
李青勇突的從炕上蹦下去,喊道:“我也要跟著茂群叔去邊城,我要采靈芝,抓兔子!”
他娘一巴掌拍在他后腦勺上,“給我閉嘴,敢出去胡咧咧,看我不把你屁股打爛!”
李茂群把東西往李本善和李本西那邊推,道:“托青瑞他們的福,侄子頭一回能賺這多錢,這么多年,大伯二伯幫了我家許多……”
還沒說完,他就哽咽的不能出聲,李本善抓著他的肩膀搖了搖,“茂群,你是好孩子,看到你伯就想起你爹……這些東西我和你二伯我倆不要,你能好好的,我倆就放心了……”
李茂群抹了抹眼淚,“該買的我都買了,等再去邊城,那方圓千里沒有人煙,銀子也沒處花,不如大伯二伯你們留著,萬一有啥急事的時候用。”
李茂群固執的非要留下,想了想,李本善把零碎的銀子給他,“身上沒錢可不行,這些整的我給你攢著,以后給你娶媳婦蓋房子。”
提到這個,大家七嘴八舌的問他到底啥時候娶媳婦,從前說掙錢,現在也有錢了啊。
“我以后想一直呆在那頭。”李茂群道:“那地兒聽起來挺好,可太遠了,我不能把人家閨女帶到那地去受苦啊。”
大家也不知道該勸他先娶媳婦,還是現在那邊站穩腳,不管咋樣,現在比從前好太多,這就夠了。
李青文家此時也在說媒人說親的事情。
原本陳氏是不想說的,畢竟不是啥好事,說出來平白讓孩子難受,但李青風嘴巴快,一下子就禿嚕出來,想瞞也瞞不住了。
李青卓長的好,又識字,懂醫術,幾乎是附近村子中差不多歲數里最出挑的,這些年本村和外村的媒婆明里暗里可是打聽了不少他的事。
李青卓年紀不算小,他的親事一直沒定下來是因為他早就下定決心,沒學成醫術前不談親事。
李茂賢覺得兒子這是有大志向,勸著陳氏不要催,一直拖延到現在。
因為陳氏早就對外講過這事,所以那些媒婆也就不廢這個口水。
但總有人還是想要試試,這不,年后北邊村子有戶人家,家里有個姑娘和李青卓年紀相仿,不知道她是什么時候見過李青卓,便芳心暗許,非要讓她姑姑過來探個口信。
這戶人家有七八十畝地,算是家底殷實,小姑娘聽說長的也清秀,她姑姑自以為侄女下嫁,這親事必定十拿九穩。
到李家坐下一開口,陳氏就直截了當說了,那姑娘的姑姑不死心,便說她家可以多出嫁妝,以后李青卓學醫十年八年不理家事都不用擔心生計。
陳氏不知道該高興還是生氣,依舊是那句說辭。
那姑娘的姑姑信誓旦旦的來,卻碰了壁,回去自是抱怨了一通。
巧的是,她回去的當晚,那姑娘不知道咋的腳滑,摔倒在一塊石頭上,磕破了頭,昏迷了許久,醒來后卻神情恍惚。
那家人正在氣頭上,便遷怒于李家,說李青卓命硬克妻,誰嫁給他誰倒霉。
陳氏簡直差點氣吐血,明明是她家主動來問親,而且自己又沒答應,她們家閨女自己摔倒,卻賴在別人頭上,這不是沒事找事嗎。
想著他家姑娘好端端的受傷,陳氏忍下了這口氣,沒成想后來這事傳的越來越廣,村里人相熟的都過來問她是咋回事。
偏偏這個時候又有人造謠說,李青卓一直不說親就是因為妨人,學醫什么的都是借口,他弟弟變成傻子都是他害的。
這可真把陳氏氣壞了,但這些謠言都在別的村子傳,她也不能按個村子去罵,氣的胸口疼,好幾天吃不下去飯
李青風說完,李青卓頗不以為然,勸道:“娘,那些人亂嚼舌根罷了,你別生氣,不值當。”
陳氏擺手道:“你爹和你嫂子都同我說了,我也不和那些長舌婦置氣,我就是有點擔心,你這次去京城讀書,那親事不知道又要拖到何時……”
“我二哥才十八,不用著急,娘。”李青文趴在炕上,側頭道:“大丈夫先立業,成家不著急。”
“就是,我以后也不早成親。”李青風躺在旁邊,一邊顛腿一邊道:“我可不想像我大哥似的,出門一趟還得惦記嫂子和孩子。”
李正行不知道小四叔還提到了他,一直盯著他上下動著的腿,艱難的穿過炕上躺著的人,趴到李青風的身上。
李青風把他放在腿上上下的顛,李正行被晃的不得勁,想要下去,李青風卻抓著他不讓下。
陳氏聽的好笑,“你倆才多大,說這些還早著呢。”
李青文卻對這個問題認真了,坐起來,道:“娘,可先說好,我以后要是不成親,你和爹可不能逼我。”
前世可都是推崇晚婚晚育,李青文可不想十幾歲就當爹。
陳氏同李茂賢道:“聽聽你兒子個個都想當光棍呢。”
李茂賢道:“現在還當不得真,再過兩年再說吧。”
李青文想,再過十年二十年他怕是都不會改變念頭。
說到這個,李青文就問道:“我姑咋樣了?”
李茂賢沉默了片刻,道:“你姑父喝酒做了些錯事,我去的時候,他也認錯了,說以后絕對不會再犯。”
李青風把小侄子逗哭了才松手,撇嘴道:“狗改不了吃屎,誰知道以后他還犯不犯病,爹你們就應該好好把他痛打一頓。”
李青宏忍不住道:“別這么說長輩……我和爹也想接姑回來,但她不愿意,一直替姑父說好話,家里頭還有老人孩子啥的,實在走不開。”
李青風嗤笑,“打女人的男的就該死,他才不配做我長輩,我要是跟你們一起去,我就先把他胳膊擰斷了,問他疼不疼,疼的話他以后想要動手的時候得尋思尋思,他打我姑哪里,他身上也得骨斷筋折。”
若是平時,他這么說,李茂賢必定會教訓兩句,今天卻沒說啥。
李青文也知道這事難辦,女子出嫁從夫,娘家離的遠,能照料的實在有限。
這事還沒完,如果姑父以后真的改了,那還好,若是還是跟從前一樣……
李茂賢不想在孩子面前多說這事,岔開話道:“差點忘了跟你們講,前陣子收到你秦大伯的信,他們那頭不但榨出了高粱糖稀,還做成了塊糖,連同書信捎過來了。”
這個消息可是大大的出乎了李青文的預料,他記得糖稀做成塊糖需要的工藝挺繁瑣的,離縣那頭竟然這么快就整出來了?
姜氏去廂房把糖拿過來,放在炕上的桌子上,紅黃色碗那么大一塊的糖,用油紙包著,從外頭看挺粗糙的,但是能把糖稀做成塊糖,這算是巨大的進步了。
小心的掰下一塊糖角放在嘴里,甜,有明顯的粗糲的糖砂,味道還不錯。
不等李青文擦,李正亮湊過來就把他手上沾著的糖給舔了去。
李青文給他擦嘴,“乖崽兒,以后小叔多多做出糖來,你想吃多少吃多少。”
李正亮嗓門響亮的應著。
“爹,秦大伯可真是厲害。”李青文問道:“他信中有沒有說是咋做出來的?”
“除了加石灰,他們還加了一種叫瑩草的草汁。”李茂賢道:“你秦大伯那邊有在江南做過白糖的,他們做出來的榨汁工具跟你之前說的很像,能用牲口拉,人只要把秸稈塞進兩個木頭中間就行。”
“瑩草是啥玩意?”李青文沒聽過。
“挺不起眼的,咱們這頭也有,叫小扇子草,那玩意只牲口吃,誰知道還有這用處。”李茂賢感嘆道。
“他們把這事報上去了沒?”
這是李青文一直惦記著的,他爹冒著風險也不愿意把制糖的事情報給柳山縣官府,可不能不了了之。
“報上去了。朝廷召你秦大伯和朱縣令進京,就是為了這事。”李茂賢終于露出了笑模樣,“仔兒,你這回可是做了件大事!”
“爹,我只是拋磚引玉,榨汁最簡單,秦大伯他們才是牛哩,這么快就能做出塊糖來,他們領功是理所應當的。”李青文打從心里這么覺得。
看他一點都不自滿,李茂賢更是高興。
說到高興處,李青卓不忘提醒道:“爹,筆墨我都買了回來,仔兒也該識字練字了。”
早就知道自己躲不過這遭,李青文伸手指著李青風和李青宏,“那三哥四哥也得一起吧,不能偏心,還有倆小侄子,從娃娃開始讀書最好不過。”
李青風直接把手伸到李青文的衣服里頭,惡狠狠的道:“仔兒,我發覺你出去一趟變壞了,竟然學會害哥哥了!”
“好涼!四哥,快把手拿出去!”李青文縮著脖子,一邊躲一邊喊:“江大哥救我!”
喊完,李青文立刻苦了臉,能救他的人在幾千里之外呢,怕是拍馬都趕不及了。
李青瑞笑道:“仔兒這幾個月可被江淙慣壞了,那群人誰也不敢招惹他呢,在邊城可是作威作福呢,冷不丁的回來怕是還沒習慣哩。”
“誰來也沒用!”李青風十分強橫,一邊冰他,還一邊撓癢癢。
李青文在炕上打滾求饒,“我知道、知道錯了四哥,我求爹不、不讓你學好了吧……”
“晚了!”李青風威脅道:“帶我去邊城,聽了沒。”
李青文眼淚都笑出來了,連忙點頭。
陳氏把李青風的手拽出來,將小兒子的衣服給拉平,嗔道:“就算仔兒不說,你也得該學了,你還以為躲的過去?”
李青風倒在炕上,“我不想看甚么書,我想騎馬,射箭,練刀……”
李正亮立刻跟著道:“我也跟小四叔也一樣,想要騎馬,外頭那匹馬能騎嗎?”
李青風“騰”的一下坐起來,他都忘了,家里現在就有一匹馬。
李青文見狀立刻伸手攔住,“那是江大哥送給我的馬,四哥,你想學我再給你買一匹行不。”
李青風抬起眼眉道:“咋,我比不過你江大哥了?”
“不是……”李青文皺著臉,“甜棗走了這么多的路,現在還沒歇過來呢,等它緩過勁來,我牽著韁繩讓你騎。”
“甜棗是啥?”李青風眨巴著眼問道。
“甜棗是我的馬……”李青文小聲道:“你不覺得她顏色跟甜棗很像嗎?”
李青風“嘖”了一聲,道:“我覺得它應該叫雷電,跑的像雷電一樣快!”
李青文:“……”
看著他們兄弟玩鬧,陳氏也忍不住道:“仔兒走這一趟,是活頭了些,愛說話,也愛笑了,聲音都比從前大了。”
“真的嗎,娘?”李青文懷疑的摸了摸自己的臉,“我是不是無意中吃了千年靈芝啥的,變化恁大。”
“聽聽,都會逗人了。”李青宏笑道,“娘說的沒錯,仔兒比從前愛說笑了。”
“說也奇怪,仔兒和江淙真合的來。”李青瑞也跟著道:“從前就不說了,江淙救了咱們就離開,前后加起來也不到一天。這回路上才走了沒幾日,仔兒就給江淙熱被窩去了,我這個當大哥的到現在還沒這個福分。”
李青卓這個時候也毫不留情的落井下石,“回來的路上,我和他睡在一起,他睜眼閉眼都喊哥呢,嘖嘖,他喊我們大哥和二哥,喊哥那都是叫江淙,叫的那叫一個親近。”
“喊我小四哥,三個字,那不是更遠了……”李青風咬著后槽牙看著李青文道。
突然矛頭對準了自己,李青文懵了一下,旋即往李茂賢身后躲,“爹,他們這是咋了……”
李茂賢故意繃著臉,道:“我也想問問,你是咋了,剛到家,就喊著要去邊城,也不怕爹娘擔心。”
李青文求助的看向姜氏,“嫂子,現在只有你能幫我了!”
姜氏捂著嘴巴笑,完全沒有救人的意思。
李青文可憐巴巴的看向李正亮,“大侄子……”
李正亮也眼巴巴的看著他,“小叔,我想騎馬。”
李青文抬手把李正行抱起來,大聲道:“小侄子,只有你和小叔相依為命了!”
李正行被嚇了一跳,掙著雙手伸向娘親。
大家哈哈大笑起來。
眨眼天就黑了,李青文在炕上躺夠了,下地弄了個簡單的燴豆腐和炒個醬雞蛋,姜氏做了最拿手的燉酸菜。
李青文買了兩口鐵鍋,一口留家里,一口準備帶去邊城。
今天光顧著說話了,沒安鍋,只能先用陶鍋將就著。
晚上,睡覺前,李青文把窗臺上的袋子拿下來,仔細看,里面的東西都是舊物件,應該是江淙從前用了挺久的……
李青宏瞧他看著袋子發呆,忍不住開口道:“想江大哥了?”
李青文輕輕點頭,不管他們說的多輕松,也改變不了江淙是戴罪之身這件事,他怕的不是邊城的風雪,而是別的。
還是得早點掙夠錢!
李青文把袋子放下,躺回炕上,小聲道:“三哥,我要是長大些去邊城,爹娘就不擔心了嗎?”
“咋可能。”李青宏側身道:“你就是一把胡子了,他們還會惦記你。”
李青文笑了,李青風把腦袋從被子里鉆出來,道:“仔兒,你可別說你不去邊城了,這回你不去我也得去!”
“我去。”望著窗外模糊的月光,李青文道:“我在家擔心江大哥,在邊城擔心家里,江大哥又不能離開那里……”
“那就讓爹娘去邊城唄。”李青風順口說道。
“咋可能。”李青宏道:“這里可是咱們的根,咱們祖祖輩輩許多年才能扎下的根,不單咱們家,還有親戚,我們都是連在一起的。”
李青風撇嘴,“你可別學爹說話!啥根不根的,六爺爺跟我說,咱們老一輩也不是在這出生的,是逃荒逃過來的。”
李青宏嘆氣,“那是活不下去了,被逼的才會遠走他鄉,你不知道會死多少人呢,沒有那么輕巧。”
“咱家沒做糖的時候和村里許多人家一樣,飯都吃不飽,動不動就饑荒,我是不知道這地有啥好的。”
“又開始說渾話了!”李青宏稍微大了聲,“你不知道老祖宗當初就是被咱們腳下的地給救了,沒有他們,哪來的咱們,你別再說這些玩恩負義的話!”
“老四,你覺得二爺爺為啥天天管咱們老李家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還不是因為咱們同宗同源,咱們同族的人得手挽手才能過下去。”李青宏道:“爹不是經常跟咱們說,獨木不成林,一人不為眾,只有齊心才能走的遠。”
“我就是隨口一說,你干啥急赤白臉的!”李青宏轉過頭去道:“與其守在這個小地方,我更想出去看看。”
西屋陷入一陣沉默,李青文道:“四哥,明天我教你騎馬吧,不過咱們就學一兩個時辰,不能讓甜棗累著。”
“還是我們仔兒好。”
李青宏嘆氣,“外頭也不是那么好的,你沒聽仔兒說嗎,一不小心就會沒命。”
“那又咋,死就死。”李青風毫不在乎的道:“躲在村里就沒事了嗎,你沒聽娘說啥時候餓死多少人,還有一個跟頭摔死的,閻王真要勾你的魂,皇帝老兒也下地府。”
李青文算是看出來了,他小四哥不出去走一走,非憋出心病來不可。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在架子,不能大改,后續會增加男主之間前期的互動內容,么么噠。
補充背景:隋唐時期,有改動
邊城地點:佳木斯到俄羅斯遠東地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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