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淮聽著姜弦說話, 眸光陡然一亮:“你擔(dān)心我?”
風(fēng)聲自聽雨眠竹樓穿過,留下好聽的蕭蕭聲。
比這還清楚地是姜弦的輕嗤。
姜弦抬眸,盡是淡然:“王爺驍勇有計謀, 我如何擔(dān)心?”
陳淮定定看著姜弦, 想從姜弦面容上尋出一分賭氣的模樣, 可是看了半天,沒有絲毫破綻。
以前、姜弦是他身上沾染一絲血氣也會心驚許久的。
陳淮帶著苦澀, 故作調(diào)侃:“阿弦如今一點也不擔(dān)心我了。”
姜弦迎上他的視線,自然笑道:“也不看看是托了誰的福氣。”
這句話殺傷力有點大,陳淮差點就梗在了聽雨眠。
他面色由紅轉(zhuǎn)白,又夾帶幾分迷茫,直到姜弦拂袖離開。
既然陳淮有軍務(wù), 自然也沒有必要讓暖暖再去跟著他學(xué)什么了。
于是姜弦就帶著暖暖去閣樓讀書。
等到午時, 何曉棠把點心端了上來。
一碟茯苓餅,一碟糖泥紅豆卷, 都是暖暖這幾日要著吃的。
姜弦看著舔著指尖的暖暖,花貓似的把糖泥糊了一嘴,有些無奈地擦了擦:“又沒有人和你搶。”
暖暖含糊不清咕噥道:“師虎就會。”
她抱怨:“沒見過那么愛吃甜的大人。”
姜弦一怔, 沉默半晌,才又給暖暖夾了一塊茯苓餅。
“師父太缺甜,才不敢坦誠。”
姜弦把暖暖抱在懷里,哄著她道:“可暖暖不缺甜,所以才會這么招人喜歡。”
姜暖暖聽姜弦說話,突然放下了茯苓餅。
她揚起頭,水靈靈的眼睛似乎要看透姜弦:“所以娘親喜歡師父嗎?”
這問題大約不止是姜暖暖好奇。就連聽雨眠的伙計、抽空過來的嶺南大營的將領(lǐng)們也見機就要打探一番。
畢竟情愛這東西不說,可總有那絲絲縷縷的情緒,會從二人之間滲出來。
姜弦對此向來坦誠、從不隱瞞。
只是, 不是有了情愛就可以順順當(dāng)當(dāng)走下去。
那些橫亙在他們之間的問題,早晚會一點點磨耗信任和彼此支撐的勇氣,而愛也會變成是貼著心口、扎得最深的刺。
姜弦垂眸看著姜暖暖,言語溫和,帶著感嘆:“娘親只是不想接受了。”
看著姜暖暖一知半解的目光,姜弦道:“師父他太在意過去。”
“放不下、看不淡的那些可怖,像是一只操控他的手,時不時就會讓他患得患失、甚至失控。”
“娘親喜歡簡單干凈的生活,不想牽扯太多。”
姜暖暖還是不懂,但這些話原本就不是給姜暖暖所說。
姜弦搖搖頭,給暖暖額心印下一吻,便抱著姜暖暖去午睡。
陳淮不在的這幾日,姜弦倒是輕松起來,畢竟沒了人整天需要應(yīng)付,也不需要時時思考他的話里有沒有陷阱,算是避世過了三五天清凈日子。
但聽雨眠畢竟是臨塵最好的酒坊,往來行人一多,難免不要隔空畫幾幅嶺南的藍(lán)圖,指點幾番江山。
姜弦這才知道,陳淮進了城南的障林。
城南障林,那是最熟悉嶺南地形的本地獵戶也不敢輕易踏足的禁地,更何況說起南疆這地方,陳淮也不過是第二次來而已。
“怕什么,這次是嶺南大營和定邊軍一起圍剿逆賊,宣平郡王怎么會沒分寸?”
“那可不是,據(jù)我一個營里的兄弟說,他們一路就沒有遇到勁敵。”
“……”
何曉棠看著姜弦在發(fā)呆,便將暖暖交給了身邊的伙計,自己上了樓。
“夫人在想王爺。”
姜弦低眉并未答話。
何曉棠寬慰她道:“大家不是說,一路都沒遇到什么勁敵嗎?”
姜弦淺淺一笑。
何曉棠到底只是在嶺南呆久了、沒見過戰(zhàn)事的姑娘。
軍中之事,一般能傳出來的至少是幾天前的事情了,憑著這些斷定什么,實在是過于單薄。
她正這樣想著,遠(yuǎn)遠(yuǎn)便看見了一襲靛青衣裳的衛(wèi)硯。
他來做什么?
衛(wèi)硯一進了聽雨眠,幾乎沒有停頓就上了樓。
他立在離姜弦遠(yuǎn)一點的地方恭恭敬敬道:“夫人,屬下有事稟告。”
說著,衛(wèi)硯瞥了一眼姜弦身邊的何曉棠。
何曉棠心領(lǐng)神會便退了下去。
衛(wèi)硯神色急促,不像是作假:“夫人,王爺受傷了。”
定邊軍最好的戰(zhàn)馬在曲折的山林行得如履平地。
姜弦面色嚴(yán)肅,聽著衛(wèi)硯喋喋不休地講有關(guān)城南障林的事情。
陳淮帶兵入了障林后,與前朝的暗箭對上,雖然沒遇到大的傷亡,但等陳淮帶兵順利退出障林后,卻意外墜馬昏死過去。
軍醫(yī)連夜趕到,才驚覺陳淮三年前的余毒并未完全消除干凈。
姜弦有些懷疑看著衛(wèi)硯:“牧野說過,他是將毒徹底拔出才離開的。”
衛(wèi)硯面色為難,把束袖握了又握,終于磨磨蹭蹭開口:“是這樣沒錯。”
“只是,王爺當(dāng)時以為夫人因他而死,故而傷未好便去了夫人的衣冠冢。”
“夫人也知道楚都的天氣,好巧不好,那日大雨滂沱、天氣生冷,王爺被帶回來后,高熱不退,又整整臥床三日,才清明起來。”
“這下,余毒倒回,如今又吸了障氣……”
陳淮不愛惜自己也不是一次兩次,愛重自己這樣的話于他而已還沒一根鴻毛重。
姜弦想到這里,先把衛(wèi)硯的話信了一半。
姜弦眉頭緊皺,繞是她不愿意跟著陳淮走,可眼下性命相關(guān),她不能袖手旁觀。
“衛(wèi)硯,我自己過去,你著人去請牧野。”
嶺南大營,此刻有些許死寂。
姜弦曾在定邊軍中打過下手,自然知道這樣的安靜,絲毫不像是軍中無事的樣子。
她的心提了起來,急急跟著侍從往帥帳那邊走。
眼見著就要掀簾進去,姜弦忽的聽見陳淮的聲音,算不得像是衛(wèi)硯所說快死的模樣。
“衛(wèi)硯他確實能請來阿弦嗎?”
姜弦斜睨了一眼身邊的侍從,他像是嗓子里卡了東西,正要出聲。
姜弦眼疾手快,立馬轉(zhuǎn)頭狠狠盯住他。
那人抻了抻脖子,有些心虛地縮了回去。
姜弦?guī)е荒ㄇ坪脩虻男Γ蕉趲泿ね狻?
“阿弦真的會來看我嗎?”
“那是自然。末將那日看過了,夫人雖是與王爺有別扭,但夫人的眼神錯不了,她和王爺一樣的情誼。”
“王爺此次受了傷,多說幾句好話,再可憐一些,夫人心軟,指不定這些事情就過去了。”
“可我太疲累,一點神采也無,她豈不厭倦我?”
“……”
真是本事……
姜弦翻了個白眼,拿著這些曲曲繞繞博同情,還得畫個淡妝。
怎的,打算接客嗎?
男人果真是信不得,什么都能拿來算計幾分,半分誠意也全無。
姜弦拂袖要走。
那位侍從立馬攔住她,目光里的懇求如滿溢之水。
姜弦想起了三年前讓鶴云她們看著她的陳淮。
雖然這大半個月陳淮一直表現(xiàn)地不越雷池、依著她順著她。
可如今看來,他滿腹心思的性子沒什么變化,說不定等她走后,又是一通為難別人。
這是他們兩人的事情,沒必要牽扯這么多人。
姜弦給了那侍從一個眼神。
侍從感激不盡地進去通傳。
姜弦進去時,第一眼看的就是躺在榻上的陳淮。
可真是好意思,不知道添了多少脂粉,才畫出的蒼白如紙的面色。
姜弦俯身多看了一眼,妝還挺全,陳淮的額尖密密麻麻滲出汗珠,唇色略深,有些地方甚至皸裂。
姜弦掠了一眼軟塌,輕輕道:“大熱天,王爺蓋這么厚實?”
陳淮咳了一聲,有些中氣不足:“我冷,阿弦。”
姜弦道:“三伏天也冷,王爺不行呀。”
陳淮聽得出姜弦的諷刺,他看了一眼屋里的副將們,心里生出奇怪。
怎么會這樣?
他掙扎著要起來,姜弦只是看著,沒有絲毫幫忙的意思。
眼見著陳淮要從榻上翻下來,一旁的參將們急急扶住陳淮。
“夫人,王爺受了障氣。 ”
姜弦冷嗤一聲:“與我何干?”
“宣平郡王爺就算是中了砒/霜,也是請?zhí)t(yī),叫我做什么?”
陳淮忽的像是壓抑著什么,吞咽一下。
他緩了口氣,再說話時,聲音低沉,氣息不足:“阿弦,我沒騙你,昨夜昏迷時,我只想見到你。”
姜弦看著他這副受了天大的委屈的樣子,一下子有些痛心。
他是多會演,才能拿著一雙真摯的眼睛,含著情意、歉意,繼續(xù)騙她 。
姜弦哂笑:“夠了,陳淮。”
“你不必裝個樣子,讓衛(wèi)硯把情況說得那般嚴(yán)重,騙我過來。”
“這么多年了,我以為你懂,有些事情沒有捷徑,由不得謊言。”
“以心換心,坦誠相待,與你而言,竟是這般晦澀難懂。”
陳淮像是想要辯駁,他有些著急,可喉頭急癢,惹得他不斷咳嗽。
姜弦冷笑一下,轉(zhuǎn)身過去。
她向外走了幾步,任憑周圍的參將說陳淮真的受了多重多重的傷也不再回頭。
直到臨出帥帳,她才嘆了口氣,夾雜失望:“我以為,在竹林和暖暖一起,你是認(rèn)真在改變。”
那抹青白的身影倏然消失,陳淮定定盯了良久。
他突然咳嗽聲沉重,在眾目睽睽下猛然吐出一口血 。
作者有話要說:
套路失敗……淮淮子自己作的可還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