屬下、屬下這幾天可做過什么奇怪的事情?
元一問出這句話后, 自己先屏住了呼吸。他其實更想問問他有沒有唐突陳書沅。
但剛剛這句話已經是他能承受的最大恥度了。
元一定定看著坐在他身側的陳書沅,對方眼睛還紅彤彤的。
陳書沅吸著鼻子,笑容燦爛、如若云霞。
她語調軟甜:“你這幾天傷成這樣, 動都動不了, 能做什么?”
元一聽著陳書沅這樣說, 心放下大半。
鄉君地位高貴,自然不屑于說謊。
只是, 在這安心的同時,他又有一絲迷惑,他懷疑自己的記憶,那些事情明明如此的清晰……
元一忍不住又開始往深處想。
陳書沅見元一呆怔的模樣,心里緊張地抓帕子。
姜弦說的沒錯, 若是元一真知道那些事情, 怕不是要在她面前抹脖子。
他把自己看得太低了。
陳書沅心里嘆了口氣,打斷元一所想道:“這幾日, 我不來看你了。”
“我要去見見傷你至此的人。”
元一本想說他沒有大礙,話到嘴邊,他突然回過神來, 那些人怎么會針對他?
他霎時間目帶寒芒,像是隔著空間也要把那人碎尸萬段一般。
陳書沅站起身,為元一掖了掖被角,囑咐道:“你不要胡七八想,就記得一件事情,盡快養好傷,到我身邊來。”
屋外的光碎金似的落在陳書沅身上,元一看著自己護著長大的小鄉君,像是披著光一樣好看。
他呆愣的時間, 陳書沅卻是俯下身體,輕輕為他把被汗濡濕的頭發挽在了耳后。
元一木木的承受后猛然察覺不妥,他迅速偏過頭,看向陳書沅。
卻見陳書沅沒有絲毫反應,一如之前爽朗道:“看這樣順眼多了。”
陳書沅背過身去,緩緩蹭著自己的指間,在元一看不到的地方勾起唇角道:“我留下人看護你。”
“雖是到了莊子上,你也別得了清閑,不回來了。”
元一目送陳書沅離開,直到她的身影漸漸消失,才慢慢拉回了視線。
耳廓邊微燙,繞得他心又提起來了。
元一目光一沉,他抬手點了點床前掛著的金鈴,應聲便進來了一個侯府的侍衛。
“元一統領,你有什么吩咐嗎?”
元一淡淡道:“前幾日我昏迷時,鄉君在哪里……”
陳書沅送下元一,就馬不停蹄去了十里春。
周嬤嬤得了吩咐,見宣平侯府的馬車來了,直接將陳書沅送到了二樓的雅間。
陳書沅坐在軟塌上,合著眼輕輕嗅濃郁的酒香。
就在她腳下、那些跑腿的伙計們皆是短衣短襖,大著嗓門在那里吆喝來吆喝去。
也難怪姜云鳶不平衡,她一個嫡出的侯府大小姐,受著楚都最好的禮儀詩書教誨,可卻比不過自北疆而來、從小便和粗人平民相處的姜弦。
甚至一看見姜弦,難免就有人議論,她這個嫡出是怎么來的。
侯門嫡女,是她最為重視、絕不能被質疑的身份,所以,敢引起質疑的人就得死。
陳書沅面上的笑意深不見底,她為自己沏了杯茶,在吹開浮沫時,姜云鳶走了進來。
與姜云鳶一起的,還有她的母親劉若煙。
劉若煙行了個禮,又攜著姜云鳶道:請樂寧鄉君安。”
陳書沅沒有讓她們起身,反而慢條斯理喝起了茶。
等茶盞見底,陳書沅才用眼神指了指自己面前的坐席。
雅間里被陳書沅難得表現出來的傲慢弄得安靜極了。
姜云鳶抿了抿唇,終于開口道:“書沅,這幾日一直沒問,你可好些了?”
陳書沅眼波流轉,端的是好架子。
她淡淡笑著:“你希望我好些,還是不好?”
姜云鳶心里咯噔一聲。
她同陳書沅也算是有幾年交情,說不上知己知彼,但如此明顯的發問,就實在沒必要遮掩什么了。
姜云鳶道:“你知道了?”
她面染愧色,頗有坦誠布公的意思道:“我傷的人從來都不是你。”
“書沅,你同我親如姐妹這么多年了,我就算傷誰也不會傷你呀!”
陳書沅眼簾微抬,繞有興趣聽著。
“我殺姜弦,你以為我愿意嗎?”
姜云鳶眼眶微紅,瀲滟水光:“我是她的表姐,我母親是她嬸母,我們怎么舍得。”
陳書沅靠在了圈椅上,她歪著頭難得糊涂起來。
“什么意思。”
姜云鳶道:“我是為了侯爺。”
……
陳淮是一早就決定要來的,只是中途北軍府衙有事情耽擱了,他才遲了一步。
在等陳淮的時間里,陳書沅也沒閑著。
她聽著劉若煙訴說文淵侯府當年的紛亂舊事,聽著這位二爺當年被姜公打壓得多狠,又聽了聽姜云鳶對自己的表妹姜弦的喜歡、所做一切是多么逼不得已……
陳書沅心里嗤笑一聲。
為什么劉若煙會覺得她是個好人、或者為什么她覺得自己一定會被這些陳芝麻爛谷子的事情感動?
她是朝廷親封的鄉君,她是陛下的侄女、衡陽長公主的女兒,傷了她的人,姜弦也好、元一也罷,無論是什么理由,都該死!
陳書沅挑挑眉,讓周嬤嬤為她溫了一壇淡酒。
劉若煙看著周嬤嬤這樣一個下賤奴仆當著她的面不把她放在眼里,她就怒氣中燒。
已經兩次了。
她瞪著周嬤嬤的背影,淺聲道:“如今云畫那姑娘得了侯爺青眼,連個下人也看不好,與她母親一樣。”
劉若煙又感嘆一句:“就該早點讓侯爺知道。”
這是第二次提起這句話。
陳書沅面上帶著柔柔的笑,她向前傾了傾身體:“謀殺一品軍侯夫人,難得還有夫人這樣正氣的人。”
“我們這是在清繳余…——”
話音未落,陳淮推門而進。
他先冷冷掃了劉若煙一眼,淡聲道:“清繳什么?”
劉若煙正想說話,誰知陳淮沒給她這個機會。
陳淮直接轉眸看著陳書沅,目光柔和幾分:“你先回去吧。”
陳書沅眼睛微睜,可、可,不是說把她們交給她嗎?
這句話陳書沅沒有問出口,雖然她是個鄉君,但侯府里還是衡陽長公主和二哥說了算。
她要元一,以后少不了二哥幫忙,如今聽他的話也沒什么,反正又不是第一次聽話。
陳書沅妥協得十分快。
等陳書沅走后,陳淮才隨意坐在陳書坐過的軟塌前,把身體后撤了許多。
他不咸不淡道:“讓本侯聽聽,你們為了本侯做了多少事情?”
劉若煙噙著淚,十分誠懇道:“這件事情,我們原本不知道,只是想到侯爺是大楚將星,身負天下——”
“不想說”,陳淮漠然地打斷她,“那便閉嘴。”
劉若煙急急忙忙道:“不是不是、侯爺,我想給家里人求個恩典。”
“這些事情是臣婦自作主張,與任何人沒關系。”
陳淮像是忍耐勁兒用完,頗具戾氣看了一眼劉若煙和姜云鳶:“和本侯講條件?”
劉若煙一個激靈,終于道:“侯爺,姜弦就是前朝余孽!”
“她是瑩月公主的女兒,瑩月公主就是紀盈!”
“是他姬氏一族害侯爺喪父失兄,害我三萬忠骨埋于他鄉!”
“我女兒只是心疼侯爺被枕邊人所騙,所以才甘冒生命危險,也要把實情上呈侯爺吶。”
嘖嘖,情真意切。
陳淮側眸看了姜云鳶一樣,她面色蒼白,正有氣無力拉著她的母親:“阿娘,這是我自愿的。”
陳淮點點頭,站起了身。
他身形高大,一旦站得筆挺,便是玉樹臨風前、任誰也不能移開目光。
包括劉若煙。
她甚至還悄悄瞥了一眼陳淮。
如她所得知那樣,前朝余孽是陳淮心坎上的一根尖刺。
只要她們戳了這個傷疤,陳淮怕不是要感謝他們。
陳淮燦然一笑,讓人如沐春風。
姜云鳶恍了神,她跪行向陳淮靠了過去,低眉斂眸,玉珠似的水點子輕盈盈砸在了地上:“侯爺,臣女只是擔心侯爺。”
“表妹對侯爺一心一意,可架不住她背后的勢利。踏雪的死不就是個例子?”
踏雪的死,是陳淮的失誤。
跟別人一點關系沒有。
“臣女不能看著侯爺受傷害,臣女從來沒有想過會誤傷元一侍衛。”
陳淮慢慢斂了笑,他喟嘆一聲:“當年,劉夫人是這樣對姜恒時說的嗎?”
劉若煙面色一變。
陳淮得到認證。
什么君臣不合,什么犯有大罪,還不是姜恒時過不去自己這道坎。
時值朝廷百廢待興,他是敬元帝左膀右臂,卻愛上了前朝嫡公主……
陳淮道:“本侯不是姜恒時。”
劉若煙同姜云鳶幾乎同時抬頭,死死看著陳淮。
陳淮如同看一只螻蟻,他輕慢地一笑,極盡瑰麗可怖:“太臟手了。”
話罷,他便起身向外走去。
劉若煙著急地去拽他的衣擺:“侯爺,你不能這樣,她是前朝——”
不知從哪里來的人直接捂住了她的嘴。
劉若煙的絕望如烈火般吞噬了她,她側眸一看,自己的女兒也同她一樣,只是死死的瞪著眼睛。
“侯爺,她們怎么處理。”
“讓她們自殺吧。”
作者有話要說:
晚安啦,各位宇宙無敵超級大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