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 陽光穿過青藤架,撒下點點光斑,印在長廊的地上。
這幾日事情太多, 姜弦頭腦有些亂, 她只是倚在朱紅色的柱子上, 定定盯著那些光斑發愣。
直到凇院里陳淮大書房的響動越來越大聲,她才瞥過去一眼。
衛硯正和一個侍衛抬著個書架往里面走。
姜弦收回了目光。
對于許多世家大族來說, 書房都是絕對的禁地。
就比如今天,陳淮即便要翻天覆地似的收拾書房,也只會讓衛硯和另外一個信得過的侍衛去干。
姜弦正這么想著,鶴云不知道什么時候來了。
她輕聲道:“夫人,侯爺請你去書房。”
這是姜弦第一次正經來陳淮的書房。
甫一進門, 就看見一排一排整齊的水曲柳木做的書架。
隔著書架層次錯落的空隙, 隱隱約約可以看見這書房遠比想象的還要大。
姜弦沒停留,繞過竹簾進了里面。
面前是兩張桌椅, 陳淮立在花窗下的桌前,光落在他身上打下陰影也渾然不覺,依舊擺著桌上的硯臺和筆架。
“喜歡么, 這些東西?”
姜弦目光掃過,上好的松木桌子,上面放置的筆架是翠玉的、硯臺是徽州的、筆是湖州的……總之樣樣都是好東西。
姜弦“嗯”了一聲,抬頭看了一眼陳淮:“那,侯爺是要把這些送人嗎?”
陳淮輕笑一聲,把姜弦帶到桌前讓她坐穩當:“給你的。”
他沉聲道:“幾日前,母親說府里的事務繁多,她想找個人幫她。”
“安洛身體不好,書沅做不了, 所以想讓你試試。”
侯府事務?這可不是小事情。
姜弦兀自想著,旁的府邸都是主母來做,她這樣不就是越俎代庖了嗎?
姜弦面帶疑惑:“這……侯爺也答應了?”
陳淮道:“沒什么不答應的,如果你愿意,我還希望你一直去做。”
姜弦點點頭應了下來,旋即反應過來似的挑了一下眉。
陳淮只是一副“你放心做”的表情,并未繼續說下去。
等到天色暗了下來,姜弦才理清楚自己要做的事情,而至于后院的賬,那就更多了,姜弦估計著需要三五日她才看得完整。
姜弦把自己的進度給陳淮說了一遍。
陳淮倒是不在意地放下姜弦寫的章程:“你自己看著辦,不用問我。”
姜弦道了句是,之后想了一下道:“侯爺先休息,今日還有件事情沒做。”
陳淮起了身,自然而然牽住姜弦道:“我送你過去。”
夜色靜謐,四下俱寂。
陳淮掌著燈一路送姜弦到了點星閣。
此時,點星閣明亮如晝。
元一昨日在草場所受的傷傷了內腹、損了內力,雖說昨夜最為兇險,也不過是比較而言。
今日,下人傳過來的話道元一只是迷迷糊糊醒了兩次,而陳書沅則是一直陪著,進食也隨著元一。
姜弦進門時,就明顯感覺到點星閣的壓抑。
她側過屏風看著陳書沅。
陳書沅依舊是今日的裝束。頭發柔順地垂在身后,也像是沒了氣力、失了光澤。
“書沅,”姜弦輕輕喚了一聲,接過了侍女手里的八寶蓮子湯道:“你得吃點,不然元一醒了,殿下非得罰他去暗衛營重新做人。”
陳書沅微微側過了身,語氣里帶了點擔憂:“阿娘知道了?”
姜弦搖頭,坐在了一旁的圈椅上,把湯塞給了陳書沅:“你在這么下去,殿下非得知道不可。”
“你也不想想,昨日到今日,你做了多少事情?”
陳書沅沉默了一下,這些不用姜弦提醒,她也知道需要妥善處理。
護衛受傷,本就是聽天由命的事情。
若是傷輕,養養回來便好。可若是重了……侯府不養廢人,也不會拿著人參去吊他們的命。
有些府邸會棄了他們,至于宣平侯府則是給他們賞銀、讓他們去莊子里做個農夫。
陳書沅一想到這個,身上就發涼。
她沒辦法想驕傲如元一的人失了功夫,之后去莊子里。
他本是侯府最好的一把劍。
“若是讓殿下知道昨日元一怎么喝的藥,怕是連去莊子上,都是元一的奢望。”
陳書沅陡然緊張起來,她握住姜弦的手:“那怎么辦?我絕不能讓他死。”
“他現在需要最好的藥……”
姜弦向床幔里看了一眼。
男子面色蒼白,鼻梁高挺、雙唇微薄,雖然緊緊閉著雙眼,但不難看出是個清冷俊美的青年。
“讓他先去莊子上。”
陳書沅握著姜弦的手慢慢松開,她有些難以置信:“你、你讓我送他去莊子?”
姜弦知道現在陳書沅如驚弓之鳥,便也沒繞彎子直接道:“如果你現在留著他,殿下很快便知道你的心思。”
“更何況,元一可是說過,誰對主子動了心思,他必定親手折了那人的腿。”
“他若知道那人是自己,都不用說,他怕是直接要自裁吧?”
姜弦安慰陳書沅道:“送他去莊子靜養,我會讓人好好照顧他。”
“如今你的意思明顯,若他也愿意,你可以讓侯爺為他找個差事。但決不能急于一時。”
陳書沅頓了幾息。且不說元一躺在這里,就是元一好好的,阿娘不會覺得他能和她站在一起、也不會覺得賜死他有什么不方便。
“好。”陳書沅道:“那你得答應我,元一一旦好了,便讓二哥調他回來。”
姜弦又推給陳書沅一碟點心,看著她急匆匆吃下幾塊,才笑著應下。
良久,姜弦忽的想起了埋伏陳書沅的人,陳淮還沒說是誰。
她問了陳書沅一句,陳書沅只是怔了一下,安安靜靜搖了搖頭,隨便換了話題。
姜弦自點星閣出來時,已經又過了一個時辰了。
初夏風里帶著融融暖意,細微的香氣自侯府園子里越過幾處假山、幾道水簾才到了這里,她不由就展開手,輕輕嗅了一口。
黑夜里月色獨明,把一路鵝卵石照的光亮。
姜弦原本打算就這樣回去,誰知視線一偏,竟然看見涼亭里正賞月的陳淮。
“侯、侯爺?”
陳淮應聲回頭,恰看見姜弦正提著裙擺向他走過來。
“慢點。”陳淮把燈照到姜弦腳下,一手將姜弦撈了過來。
姜弦站定之后摸了摸陳淮的手,即便是夏日,陳淮的手還是透出寒涼。
“侯爺一直在這里?”
陳淮道:“沒什么。我只是在這里看看月亮。”
姜弦隨著陳淮的話看了過去,今夜是難得的好天氣,一絲云翳也沒有,全然一個大圓盤掛在了天上。
“我第一次去北疆,聽著營里的人吹笳,不知道他們念什么團圓。”
姜弦側過頭,看著陳淮眼眸沉靜如海、幽深如星,吸引人直往里面鉆。
她心神一晃、來不及回神話便已經說出口:“那現在呢?”
陳淮目光掠過宣平侯府林立的院落,仿佛穿過數堵高墻,包含府里的一切。
他道:“也不念。”
姜弦正欲說什么,陳淮倏然低下頭,他將她擺的很正,眉目里是近乎于感悟后的清明:“姜弦,我給你一些時間,你考慮一下——”
“要不要留下來。”
太熱了。
姜弦不由自主彎起了胳膊,露出瑩白的一小節。
她不敢低頭垂眸,也不敢偏開視線。
今夜過于朦朧,讓她沒從醇厚的暖風里清醒。
渴。
猶如在暗衛營的暗室里被吊起來,一天一夜,一滴水也不給。
元一抿了抿唇。
他記得有人給了他一碗苦湯。
他不喜歡,便避開了。
只是,后來那苦里有說不盡的甜,他像是失去試煉資格、被世俗引誘的紅塵人,大口大口吞下了那帶著一絲甜的苦湯。
元一輕輕動了動手指。
不知道為何,他又做了個夢。
他親吻了一個女子。
他從未見過這樣好看得女孩。
烏發高束,穿著利落的騎裝。
越看越像……鄉君。
元一清醒一霎,他怎么會那樣做。在鄉君未嫁人之前,他絕對不會離開鄉君。
他意識到這是個幻境,便冷眼對著那個女子。
誰料她竟然慢慢解了他的腰帶,為他褪了外衣、中衣、里衣。
他的胸膛起伏,他想避開,避無可避。
那女子神情低落,輕輕躺在了他的胸口。
奇異的是,在那一瞬間,元一發現他不想推開、不想逃避。
他由著那個姑娘咬上他的喉結,咒罵道:“元一,你再不醒,我就咬死你。”
竟是鄉君!
元一猛然睜開眼睛。
他狠狠動了身,牽扯到傷口,又忍不住倒吸了口冷氣。
床榻上動靜不小,陳書沅一下就抬起了頭,便看見元一正也側頭看著她。
“鄉君。”元一掙了一下想要給陳書沅行禮,卻被按了回去。
元一看著瞬間就紅了眼睛的陳書沅,一時覺得熟悉。
似乎……就是在夢里。
元一斷片的記憶如海浪漲潮,不留余地,猛猛襲來。
他記事凌亂,但一想到夢里逾距的事情,他就如坐針氈。
元一紅透耳尖,躺在榻上。
雖然他覺得那是夢,但他還是要問問。
萬一這其中有一丁點兒是真的,他都必須以死謝罪,保護鄉君清譽。
只是……這話不太好問。
元一深吸了口氣,引得傷口陣陣發疼。
他渾然不覺,做好心里建設道:“鄉君,你怎么在這里?”
“屬下、屬下這幾天可做過什么奇怪的事情嗎?”
作者有話要說:
二更失敗,本周一定補上!!
誠信柚子,說到做到!
昨天沒更新,做夢都夢到了小天使。
各位在評論區給我托夢說火葬場,嚇得我拿筆趕快記下了。
這……優秀的天使連夢也不放過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光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大臉沒錯了 5瓶;林落落 2瓶;
感謝各位對柚子的愛啦,不過這一篇不要破費了哦~愛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