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傾壺而下,千里如水,鋪陳在浪似的草場上。
夜風拂過,簌簌沙沙。
姜弦提著裙子,被陳淮牽著走。
面前是無邊無際的曠野,身后亦是。
人如兩點星辰,嵌合在靜謐里。
“走的動么?”
沉靜的聲音突然垂在耳邊,姜弦驀地抬頭,陳淮的臉近在咫尺。
氣息交纏,讓她心神一晃。
沒等姜弦說話,陳淮便掐住姜弦的腰,將她穩穩托到踏雪身上。
踏雪是今日她與陳淮挑了許久才選擇的馬。
通體的白毛如若冬寒時覆蓋屋檐的雪,長長的馬鬃、矯健的腿,無一不是天賜一般。
最重要的是她安分。
陳淮解下姜弦特意為他帶著的披風,披在了姜弦身上,“去個地方。”
說著,他跨上了追影。
夜沉,偌大的草場只有陳淮、姜弦二人。
馬蹄沒入草地,踩踏泥土沉悶的聲音傳來,讓人舒服得不想停下。
陳淮帶著姜弦,直到最高處的的山丘上,才止了馬。
他解下追影身上縛著的酒壺,之后同姜弦一起坐在了頂上。
星辰如海,沉入曠野。
心中的郁氣在此刻蕩滌一空,陳淮朗聲一笑。
姜弦坐在他身側,只覺得連月光都是偏愛陳淮的,在他身上鍍了光華,讓人移不開眼。
他與平日不同,放浪形孩頗有少年姿態。
良久,姜弦搓著自己的袖子,回憶到開心事的模樣道:“今日侯爺像我第一次見的那樣。”
陳淮停了一下,轉眸過來:“在……九原街道上?”
姜弦有些詫異,陳淮他竟然記得那個時候?!
甚至她都以為陳淮只是記得那個跪在祠堂、抓著他的腿要爹爹的小女孩。
陳淮只是看了一眼姜弦便知道了她心中想的是什么。
他笑道:“現在倒不能猜得出你當時那么愛哭鼻子。”
他第一次見姜弦,是在九原一個破亂的街上,彼時楚軍戰敗,九原軍心不穩,民心渙散。
平日整肅的街道如同菜市場一般亂嚷嚷的,當時的姜弦就在那里哭。
不過是為了一個糖葫蘆罷了,哭的仿佛是天塌下來一般。
眼見著她要被周圍的人沖倒,陳淮急中生智,□□一挑,把她撈在了自己的懷里。
想到這里,陳淮不由倚身側眸:“說來,這許多年,只有你在我馬上!
這話沾著酒意,聚著月色,實在是曖昧。
姜弦像是一頭扎進了迷霧的小鹿,許久都沒有掙扎出來。
陳淮又飲了一口酒,夾雜惆悵:“竟然有人記得我那時的模樣!
幾乎是話音落,姜弦道:“我……”
“不止。是北疆永遠記得侯爺少年意氣、皎如日星!
姜弦是實言,無論如今陳淮是手握權柄的第一軍侯,還是不茍言笑、捉摸不透的北軍統領,他都是挽救九原、甚至九原以下五州數十萬邊塞百姓的神祇。
他是她的神祇,從八年前到如今。
陳淮搖晃著酒壺,久久沒有再飲下一口。
他對上了姜弦的眼睛。
暮春風暖不及她。
陳淮沉沉笑出聲,在這朗月之下、遼原之上回響。
他道:“我說過,我決然不是你想象的那個樣子。”
姜弦也是被風吹出了幾分酒意,她奪過陳淮的酒壺,對嘴牛飲數口:“你不是我,怎么知道我會不會一直敬仰你?”
“那你會么?”
姜弦覺得陳淮醉了,不然怎么會問她這些問題。
陳淮也知道自己醉了,不然他怎么會信幾分這虛無縹緲的妄言。
陳淮覺得,他早晚會愛上姜弦,至少愛上這樣不假思索的偏袒。
與其等著興許是深淵的未來,不如……
陳淮把酒遞給姜弦。
姜弦如知他意,一飲而荊
陳淮盯了姜弦良久,她的唇抿過水澤,亮得驚人。
陳淮道:“這次,是我的過錯!
姜弦還在云里霧里,只感覺陳淮的氣息霎時逼近,如同蟄伏著的野獸,一招制敵。
而她只是逃脫不過的獵物。
陳淮一手扣住姜弦纖細的脖頸,一手遮住姜弦的眼睛,不帶絲毫猶豫,噙住了姜弦的唇。
這個吻很是兇猛,像是要把彼此的氣息融合貫通。
陳淮體察著姜弦劃過掌心的羽睫,她不知是什么情緒慌忙地閉上眼睛,直到她嗚咽著打著自己的胸口,陳淮才倏然松手。
姜弦解開桎梏,大口大口喘著氣。
陳淮則冷靜地看著她。
這個氣氛有些詭異,不沾染情/欲,更像是經過一場天人交戰和推拉審視。
陳淮停了半晌:“我……”
姜弦立馬捂著自己被咬破的唇角,像是有些擔憂陳淮似的:“清譽!侯爺的清譽1
姜弦信誓旦旦:“軍營我懂。葷段子聽多了難免忍不住,為了侯爺的名聲,侯爺忍篆…我會忘了它1
“侯爺也別記得1
陳淮:“……”
他本想說,他其實不是什么好人。
陳淮起身拿下了追影身上系的另外一壇酒,遞給姜弦:“喝完,忘了。”
姜弦只當是為了保衛侯爺的清譽,自然不拒絕。
只是她難免心里嘀咕,她自幼長在酒坊,這幾壇實在不夠。
不過……裝一裝就罷了。
她喝了幾口,遞給陳淮:“侯爺也忘了?”
陳淮沒接酒,他心里想著暗衛調查姜弦母親的事情。
如若……
他不需要忘什么,他這輩子,只放縱幾天。
日子過得極快,但比起這轉瞬而逝的時光,流言似乎興起地更快。
不到兩日,宣平侯陳淮盛寵側夫人姜弦便成了京城最為沸騰的談資。
無數英雄佳人的話本橫空出世,如若不加印,那便立馬搶售一空。
陳書沅偷偷來到寶香街聽了聽小曲、擁了擁美人,又得元一小扇伺候,愜意了半晌,才嘖嘖兩聲,消了剛剛看見靖侯府馬車的晦氣。
她兀自道:“這……陶邑寧怎么又回來了?”
“那病秧子二公子好些了嗎?”
陳書沅沒指望元一回答她什么。
這半個月她屢屢著男裝來瓊月樓已經算是壞了宣平侯府的規矩,今日元一勸她勸不住,估計還在生悶氣。
果然,元一沒說話。
陳書沅又自顧自道:“這幾日,姜云鳶叫我去宴席許多次了,話說,她與我也算是交情匪淺,可偏偏這姜弦既得二哥喜歡,如今連阿姐也算是受過她恩惠。”
“唉,我到底是幫不幫她?”
過了半晌,元一道:“姜云鳶姑娘,心思深沉。”
陳書沅樂得元一同她說話,便故意和他抬杠:“我讓你說話了嗎?”
誰知元一今日竟然不按套路出牌、不和她杠,反而沉默地退在她身后。
陳書沅緩了半晌,才邊走邊扯元一的袖子:“不至于吧,元一?”
“好了,你說的我都知道!
陳書沅道:“我之所以和她玩得好,不過是她身份不錯,勉強配我二哥,所以我才讓她利用我幾次!
“這有什么要緊。”
元一聽罷,知道陳書沅心里有數,這才沒多說什么。
寶香街到宣平侯府,若不坐馬車,距離當真不短。
這一點,背著陳書沅走路的元一最為清楚。
等到了侯府前,元一叫醒迷糊的陳書沅,二人才一同進了內院。
點星閣內,滿地落紅。
絡石花架下,陳安洛如同趺坐在花毯上,自顧自煮著茶。
見陳書沅回來了,不急不慢道:“又去哪里野了?”
陳書沅攤攤手,“就附近轉了轉!
陳安洛也不揭穿,只是淡淡道:“最好如此!
她斜睨了元一一眼,繼續道:“阿娘說了,如若再著男裝去瓊月樓,就罰元一三十荊棘鞭!
“元一大概不疼吧!
陳書沅驚訝地睜大眼睛,元一這些可從來沒同她說過。
她伸了伸脖子,討好的看著陳安洛:“阿姐,這和元一沒關系,你別給阿娘說!
陳書沅像是靈光一閃,彎著眉眼,笑靨如花。
“作為交換,我給你講講二哥的事情吧!
這幾日陳安洛又微微患了風寒。
而陳淮自姜弦到了府里則是難得的離府。
陳安洛放下茶盞,為陳書沅沏了一杯茶。
怪不得京城如今如此熱傳。
原是二哥確實如若風流恣意之人,做了許多京城女子夢而不得的事。
他在馬場教姜弦騎馬,據說二人同騎,甚至一夜沒出來,而出來后,目生春光、如若……
“嘖嘖,”陳書沅道:“之后二哥帶著姜弦去了畫樓、首飾鋪子、胭脂鋪子、錦衣閣……總而言之,出來就沒有空手的,甚至玉器都做了好幾樣1
陳書沅喟嘆一聲:“二哥這次終于開竅了!
陳安洛摩挲著青瓷茶盞,越想越覺得二哥的行徑變的太快,讓人不安。
就像、就像是一夜之間,放蕩完自己所有的歡愉,自此之后,便是那個疏離若天上神仙似的人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