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著夏日將至,天氣漸漸熱了起來。
姜弦以往不是去十里春看看,就是安安心心在凇院待著,不為別的,她實在是怕與侯府其他人起爭執。
但有些時候就是這樣,只要第一步邁出去了,也覺得就那樣。
這么一想,她就喚著鶴云一起去了侯府最為精致、也最適合避暑的品星湖。
品星湖在含山閣的后面,姜弦別的不知道,但來府里這么久,她自然知道含山閣是宣平侯府長公子陳涑的院子。
自陳涑戰死,衡陽長公主心傷過度,將含山閣封閉了,故而如今去湖邊,還是要繞一些路。
姜弦一邊遠遠看著,一邊不由想著陳涑該是怎樣出眾的公子,才能得到衡陽長公主如此明顯的偏愛。
“姜夫人!
姜弦抬眸,在八角涼亭里,陳安洛遠遠給她打招呼。
不過陳安洛實在是體弱,這一聲隨著風蕩過來時,已經留不下幾絲,反而陳書沅那聲“姜弦今日是好興致”更為清楚些。
姜弦也不在意,直接坐在了陳書沅對面:“對呀,我今日興致就是特別好1
陳書沅頂嘴道:“我二哥出去一日你覺得好,要是我二哥十天半月不回來,回來給你帶個妹妹,你可能覺得更好。”
姜弦:“……”
好好的姑娘,嘴怎么這么不討喜?
姜弦沒有再搭理陳書沅,而是看著淺淺帶笑的陳安洛道:“安洛剛剛似乎很開心,在說什么?”
陳安洛還沒有說話,陳書沅先得意揚揚道:“唉,陶家的三姑娘跟著她的侍衛私奔了1
她樂得捂著肚皮道:“這簡直給我無趣的生活一副調劑,我如今只想每天把這些事情拿出來說一遍!
“我恨不得到陶府給她放通天響的鞭炮1
“實在是延年益壽1
姜弦微微疑惑地看了一眼陳安洛,陳安洛翻手為姜弦沏了一杯茶才慢慢道:“陶家的二姑娘叫陶邑寧,如今是靖侯嫡次子孟思昀的夫人。”
“早年前,她原是二哥定下的,后來二哥在九原出了事,太醫說二哥怕是再也站不起來,陶邑寧便退了婚。”
“書沅之所以這樣,也是氣不過!
姜弦回眸看著陳書沅,她一臉幸災樂禍,仿佛吃了多少個芙蓉糕一樣。
說來也是有趣,明明平日里陳安洛與陳書沅兩姐妹見了陳淮像是有多客氣似的,可真正遇了事情,卻比誰都緊著。
想到這里,姜弦又覺得可能是一種家庭的氛圍。
以她的身份,衡陽長公主定然是百八十個看不上,可真正到了宮里,皇后諷刺她時,衡陽長公主卻誰都回答的快。
姜弦倏地一笑。
陳書沅道:“怎么樣,你也覺得樂呵吧!
“你也應該樂呵!标悤渥灶欁缘溃骸澳阒牢覟槭裁催@么不喜歡你嗎?”
“說來,你和陶邑寧生得還有六七分像!
姜弦不由一愣,一種奇異的感覺一晃而過。
不過,她聽著陳書沅一直念念叨叨什么“陶家的姑娘也就那樣”、“看著,過幾天吃不了苦自己就回來了”,竟被繞進了陳書沅簡單的快樂里。
姜弦笑意如水,輕輕抿了口茶,忽的,她看見了抱劍在陳書沅一旁的元一。
青年一如往日,一語不發。只要是陳書沅不需要他,他就安靜地像個可以忽略不計的影子。
姜弦很早就知道,宣平侯府最為特別的侍衛便是元一。
他武藝最好,按規矩本該留在陳淮身邊,等日后陳淮提拔便也能有個好歸路。只是,他在侍衛名冊里,是被除了名的。
也就是說,在陳書沅身邊,他永遠也晉升不了。
可他絲毫不在意。
至于書沅這個神經大條……
姜弦開玩笑道:“話里有毒,有時候說不定就返到自家人身上了。”
“不能!标悤淠眠^元一為她準備的袖珍點心:“元一說過,府里誰要動歪心思,他就把腿給打折1
陳書沅歪頭向著元一,勾出一個極其天真的笑:“對吧?”
元一一停,微微點頭。
姜弦看著這場景,覺得越發好笑,不過看陳安洛那模樣,似乎習以為常。
于是她便借著喝茶,側頭過去。
此時,后院傳來一聲馬嘶。
姜弦三人還未反應,元一先開口道:“是追影。侯爺回來了!
品星湖因著繞道的原因,變成了后院去前院的一條路。
陳書沅一聽元一這么說,立馬把騎跨在石凳上的腿放了下來。
之后又將石案收拾了一下,顯得干凈幾分。
這也是陳書沅與其它貴女格外不同的地方。
姜弦剛剛看見,已是大吃一驚。
如今見她收拾,吃驚更上一層樓。
就這么耽擱著,陳淮過來了。
他看了一眼姜弦,又不動聲色掃過陳安洛、陳書沅。三人之間很是融洽,也不做作,有些匪夷所思。
“二哥,芙蓉糕吃嗎?”陳書沅閃開了一點,露出雙魚嬉水白瓷小碟。
陳淮只是道:“不用。”
姜弦看著陳淮眼底略是發青、像是沒睡好的模樣。
她隱隱覺得不太對勁,便向著陳書沅和陳安洛告了辭,跟在了陳淮身后。
去凇院的路上,陳淮一直都是沉悶悶的。
等進了主屋,姜弦就立即拉住了他。
她眸色帶著擔憂:“侯爺,你受傷了?”
陳淮默不作聲拂開姜弦的手,兀自坐在了羅漢塌上。
姜弦是這樣干凈的人吶!陳淮心里喟嘆,那些牢獄里沾染的氣味與她格格不入,哪怕一絲一毫她都辨別得出來。
他緩了良久,終于輕飄飄道:“是別人的血,濺到了我!
姜弦忙不迭收拾著床鋪,偶爾回頭肯定道:“那也必定十分兇險!
“侯爺無論如何也不要再受傷了……”
陳淮沒有想到姜弦會這樣說。
他不止一次奇怪竟然有人會這樣想。
可是他還是心神一動。
昨夜太勞神了。
陳淮不由自主招了招手,姜弦就如可以想象的那樣,乖乖走了過來。
“如若可以——”
陳淮脫口而出又戛然而止。他或許真的打算留下姜弦。
出人意料,姜弦竟然反握住他的手。
她像是透過他未盡的話體察到了那倏然消逝的心思:“侯爺,累了就睡一下,我會一直守著的!
陳淮雙唇抿成一線,他頓了一下,難得斟酌著開口:“你的母親是哪個家族?”
姜弦不知道陳淮為何這樣問她,但還是道:“是嶺南紀氏家族,不過是一個極其沒落的偏支了!
“所以我阿娘才會來的京城。”
陳淮點點頭,靠在了靠枕上緩緩道:“這幾日我不會去當值了,你有什么想要做的,可以同我講。”
見姜弦不說話,陳淮自顧自道:“會騎馬嗎?草場如今適合騎馬!
姜弦本就喜歡學些東西聽得陳淮這么說,當即面容上就染了幾分興奮之色。
就像是因為要出去玩、天公特意作美似的,第二日的天氣屬實是好。
天朗氣清,云翳生得恰到好處,在草場上堆出奇形怪狀的影子。
草場上成群結隊的馬匹慢悠悠地踱步,偶爾還能見著三兩只自顧自賽跑。
姜弦四下一看,實在沒想到草場人這么少。
正這么嘀咕著,一道黑色旋風似的影子閃過,馬場數十匹馬像是受到驚嚇似的鳴叫一聲,四散跑開。
姜弦哪里這么近距離見過這個場景,她帶著幾分驚異退了兩步,就有侍者擋住了她。
“夫人莫怕。這些馬是訓過的,不會過了這圍!
“更何況侯爺讓人選出的都是乖順的,就是給夫人挑的!
“給我?”姜弦雖然面上不顯,但語尾上挑,帶了幾分欣快。
那侍者有些諂媚道:“可不是,侯爺吩咐過,今日馬場也是清過人的!
姜弦心里掠過不易察覺的甜,她正打算找找陳淮,一個高大的陰影就籠罩住她。
陳淮立于馬上,居高臨下看著她。
姜弦抬眸,陳淮就伸出了手,“敢么?”
姜弦“嗯”了一聲,陳淮一個巧勁拽姜弦上了馬。
追影的腳程是尋常馬比不得的。
姜弦只覺得耳邊縷縷風劃過,痛快又刺激、舒爽又害怕。
景物極速閃過,不知不覺姜弦就靠在了陳淮懷里。
陳淮一句不說,只是由著姜弦如此。
等到小半柱香過去,姜弦后知后覺意識到了,才帶著幾分調笑道:“靠得舒服么?”
姜弦哪還好意思被陳淮籠在懷里,當即就想下馬。
陳淮道:“那好1
說罷便一個跨身下了馬。
追影是個有靈性的,它見陳淮下了馬,便不理睬姜弦,自顧自馱著她開始小跑。
要是別的馬姜弦還穩得住,可追影是什么,它可是陛下親賜給陳淮、萬里挑一的名駒。
沒了陳淮的控制、追影一跑,姜弦只覺得自己被顛得慌。
她叫了幾聲“侯爺”,可陳淮恍若故意逗弄她,反而在后面閑庭漫步、少年郎似的朗聲笑了好久。
直到姜弦實在是不敢了,冒犯似的喊了幾聲“陳淮”,才被陳淮從馬上抱了下來。
姜弦有些氣鼓鼓:“侯爺你是故意尋我樂子。”
陳淮側眸輕笑:“不是你說‘下馬’的么?”
“我說的是我。”
姜弦喘著粗氣,睜著一雙剪水眸,清泠泠瞪著陳淮,只讓陳淮一怔。
“算了,說不清楚。”
陳淮沒見過姜弦在他面前使小性子,反而新奇起來。
他難得放下身段:“帶你去找匹好馬,絕對和追影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