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香街一道,就如秦淮河上的水,帶著胭脂味兒。
瓊月樓絲毫不受半個月前的影響,如今依舊四個頭牌,惹得無數人豪擲千金。
至于旁邊的十里春,生意也漸漸步入正軌。
姜弦撩起馬車簾,看著這繁華模樣,心里便有了數。
她讓車夫將馬車停在十里春前,徑直進了十里春。
黎桉正做完功課,看著姜弦來了,立馬彈了起來,樂呵呵帶著姜弦去了二樓。
“阿姐,你怎么連著三兩日都過來?”
“這樣侯爺不覺得奇怪?”
姜弦擰了一下黎桉的臉:“就你多事!侯爺日理萬機,怎么會在意這區區小事?”
黎桉聳聳肩,心里滿是不認同。
如若他是侯爺,這么漂亮的夫人一天到晚在寶香街晃悠,就算是不跟蹤,也得多問幾個原因。
不然,要么是還沒愛,要么是有旁的姑娘。
不過,阿姐這樣的美好的人,怎么會有人不愛?
那就是——
黎桉捂住了嘴,他拽著姜弦道:“阿姐,你可要小心了,侯爺要是外面有了人……”
黎桉還沒有說完,周嬤嬤便從一旁的屋子里走了出來。
她靜靜看了一眼黎桉,黎桉就做了個把嘴縫上的動作,灰溜溜跑了。
“這么大了,沒個正形。”周嬤嬤看著姜弦道:“姑娘還是來試酒?”
姜弦點點頭道:“我們從北疆過來,沒護下幾瓶好酒,就那幾瓶,嬤嬤幫我仔細盯著,等過兩個月,到了侯爺的生辰,我想送給侯爺。”
周嬤嬤點點頭,趁著姜弦向下看酒坊里的生意的空擋,她也細細打量著姜弦。
雖然姑娘只給她一人說了是去幫侯爺,可她還是喜憂參半。
喜的是憑著姑娘對侯爺的關心,還有姑娘的品性姿容,不愁侯府不會對姑娘不好。
憂的是姑娘的身份……
“對了,嬤嬤,這幾天湯叔可來過?”
周嬤嬤被姜弦打斷了思緒,她搖頭道:“湯將軍之前還來,只是這幾日不見得了。”
“我去問過,說是侯爺把湯將軍調去了南邊。”
姜弦聽罷,心里生了幾分好奇,湯宗彥是駐守北疆的將領,去南邊做什么。
不過她也沒有多想,畢竟陳淮這么安排,定然有他的道理,朝中之事她關心什么。
與其與周嬤嬤說這個,不如和她對對賬簿。
姜弦看過十里春的進賬后,沉吟許久。
片刻,她把她的想法說了出來。
如今十里春在這寶香街算是好一點的酒坊,可如果想做大,還是需要一個向外輸出的源頭。
姜弦那日回去便想過這事,最終,她把目光看向了瓊月樓。
周嬤嬤聽完姜弦的話,當即就覺得好使。
“那,我今日與去瓊月樓問問,姑娘若是明日得空,過來看看。”
姜弦點點頭,又將酒坊做了一些安排,等到酉時才從酒坊走了出來。
彼時,寶香街各色的燈籠已經掛了起來,明亮的明亮、溫暖的溫暖。
姜弦原本的好心情跟著這個,越發好了起來。
她掀開簾,左顧右盼看著街邊的貨郎。
忽的,看見一個暗色的身影。
姜弦隱隱約約覺得自己哪里見過那人,她敲敲車壁,馬車應聲停了下來。
等到姜弦下了馬車,那人影恍若從來沒出現一樣,消失了。
姜弦微微皺了一下眉頭。
“夫人,買個糖葫蘆吧。”
“夫人?”
“夫人1
姜弦猛然回身。
這已經快一旬了,姜弦還是沒適應“夫人”這個稱謂。
誰能想到,她第一次梳婦人髻竟是為了做托兒?
她輕笑出聲:“婆婆,我買五個。”
雖是這樣說著,但姜弦給老婆婆的銀子,足矣買下她整個糖葫蘆垛兒。
那老婆婆千恩萬謝,直到姜弦上了馬車,還在一旁念叨著。
馬車進了侯府后,姜弦便將糖葫蘆依次包好送到了瑞安院、華星閣和點星閣。
她自然知道衡陽長公主高貴,不會吃市井玩意兒,故而送過去時,還帶著《折花經》的孤本。
這本書是前朝人所寫,主要記述了時令的花卉、以及一些插花的事宜。
姜弦雖然不知道父母為何會有這樣的書,不過即便是這樣價值連城的書,在姜弦看來,也須得是喜愛它的人收藏才有價值。
華星閣內,陳書沅嫌棄地看了一眼姜弦著人送過來的冰糖葫蘆,又看了一眼陳安洛的盒子。
“怎么,她覺得一個破冰糖葫蘆就能讓我不討厭她?”
陳安洛看了一眼陳書沅,她知道陳書沅氣性大,至今不能忘記的便是三件事:
她因著姜弦被二哥在安華臺呵斥、姜弦完全配不上二哥以及姜弦長相像陶邑寧。
不過,姜弦這次的禮——陳安洛打開盒子里特意包好的、一個精致的琉璃盞,內里放置著幾十粒香丸。
她聞了一下,淡淡道:“祛避濕氣的香丸,這次她的禮確實不錯。”
陳書沅再次看了一眼自己的盒子,別說,還真就只有一串冰糖葫蘆。
她抿出一個笑,對著元一道:“我要她死,元一,不過分吧?”
說著,陳書沅便氣呼呼出了華星閣,向著最為臨近的院子走。
元一迅速向陳安洛行了禮,抱著盒子跟了上去。
陳書沅踢著路上的鵝卵石道:“元一,你別說,這姜弦還真了解我,知道怎么讓我更討厭她。”
身后的青年沒說話,只是把打開的盒子向前伸了伸。
“什么意思?”
元一聲音一如既往清冷刻板:“或許夫人覺得鄉君會喜歡。”
“夫人?”陳書沅一邊瞥著里面紅到臟兮兮的冰糖葫蘆,一邊剜了元一一眼道:“你是不是書讀太多閑的慌?”
“她叫夫人,那我二哥以后的正妻叫什么?”
仿佛是陳書沅說的不是他,元一依舊是面無表情:“屬下小時候也覺得冰糖葫蘆不錯。”
“真的?”陳書沅道:“我不信1
過了一會兒,像是證明一般發狠拿了起來,二話不說吃了一個。
“元一,我給你說,我說不好吃它就……”
陳書沅舔著舌頭,含含糊糊道:“……不好吃。”
元一眼神里掠過疑惑:“是么,屬下不信。”
啊,這!
“你是要死嗎,元一?”
陳書沅白了元一一眼,眼看著元一越走越快:“你是要氣死我嗎,元一?”
……
姜弦聽著點星閣傳來的聲音,不由感嘆一句元一侍衛的與眾不同。
她心情更加舒暢地看著陳淮,語氣里也多了幾分嬌俏:“侯爺,真不試試么,沒那么難吃。”
陳淮此時正在窗下的塌上讀書。
水銀似的月光就順著雕著云鶴紋的花窗傾泄下來,偏愛似的落在陳淮身上。
他的頭發此刻散了下來,月白的衣裳更襯得他清貴端方。
許是這一連十日的相處,陳淮和姜弦之間那種如若絕壁一般高聳的差距,不知不覺就被淡化了。
比如現在,姜弦就坐在陳淮身側,拿著糖葫蘆道:“就一口?”
“就一口,要是不喜歡,我吃兩串。”
陳淮不知道姜弦哪里來的韌性,他貌似不經意掃過姜弦的臉:“今日這么開心?”
見姜弦不為所動,陳淮只好咬了一口。
罷了,他淡淡道:“我不愛吃甜食。”
姜弦漾著秋水似的眼睛暗淡一息。
怎么會呢,那時候她跪在靈堂里時,他明明說糖葫蘆是最好吃的。
唉,果然嬤嬤說得沒錯,男人的嘴騙人的鬼。
姜弦順著糖葫蘆咬完,卻看見陳淮竟然有些訝然地看著她。
姜弦這時恍然想起來剛剛他問的話她還沒答。
姜弦急匆匆拿起手帕擦干凈唇角的糖絲兒:“我今日與嬤嬤商量了一筆生意,若是做成了,很快我就能再買幾間鋪子。”
陳淮換了個舒服些的姿勢,繼續聽著姜弦道:“若是侯爺有了喜歡的姑娘,到時候我和侯爺和離了,那我也不至于在寶香街過得太難。”
陳淮慢慢坐了起來,略是停頓道:“你……想得挺長遠。”
“那可不是。”姜弦點頭道:“明日我還要出去一趟。”
“侯爺你先睡吧,我再盤算盤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