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日后,紀玉蕊果然送來了幾套時興的衣服,還有許多精致的首飾。
整整齊齊擺在姜弦的屋子里,映得屋子都亮堂幾分。
周嬤嬤掃了一眼,“紀良娣果然是用了心,給姑娘的衣服是水云紗做的,飄逸華美又不逾禮。”
姜弦雖然不太在意這些,但畢竟是女兒家,一眼看過去,心里也喜歡的很。
她挑挑揀揀了半天,終于選了一套銅紅色的。顏色不深不淺,又看著喜慶,也算是應和太子殿下生辰這樣的好日子。
不過,說起這個,姜弦就很難不想起幾日前還人心惶惶的模樣。
誰能想到那位名動京城、柔弱嬌美的樂伶時周姑娘是虐殺朝廷官員的兇手?
姜弦放下手里的事,拎著裙擺倚到了小窗旁。
窗外,熙來攘往,寶香街又熱鬧起來,仿佛前兩天安靜模樣從未存在過。
“時周她看上去不過比我大兩三歲,生在大楚,長在大楚,誰曾想卻是周朝的復辟者。”
周嬤嬤為姜弦挑選首飾的手一頓,她看了一眼姜弦,笑著遞給她一支流蘇簪子:“管她是什么,現在誰還說她?”
“昨天是前朝舊事,今天也可以是當朝太子的生辰,百姓們討個日子不容易,茶涼飯后就是聽聽他們感興趣的事!
周嬤嬤說著,又側眸瞥過一眼姜弦。
越是臨近太子殿下的生辰宴,她就越是擔心。
且不說遇不遇得到那些牛鬼蛇神,就是像邱易一樣的勛貴,憑著如今姑娘的身份,就擺脫不開。
更何況,如今還沾了宣平侯爺的相親宴。
若是沒錯,這件事才是真正的重頭戲,熱絡到販子們恨不得擺個攤下注的大事。
就自家姑娘天姿國色,到了勾心斗角的地方,那些貴女不眼紅到想把她撕成片片?
“姑娘,明日赴宴,你就安安靜靜的。”
周嬤嬤想著景寧王不過是說侯爺受了幾些流言,姜弦就能答應幫侯爺做托,沒由來地擔心。
她心里的話到喉頭轉了許多遍,終于提點一般道:“流言如風,一茬接著一茬,姑娘也不用太擔心侯爺!
三月十八。
昨夜細雨余韻尚在,安華臺騰起若有若無的白霧,攜著濕意,撲面而來。
沿著閃著晶瑩的石階而上,越過融于山水之間的花鏤門,便是安華臺的主殿清涼殿。
此刻,殿內男女分席而坐,列于殿內兩側。
階下左側首位空著自然是宣平侯的坐席,緊跟著便是左相長子宗政昱川的位置。
至于右側首位,那毫無疑問,便坐著宣平侯府的雙生姐妹:樂寧鄉君陳安洛、敏寧鄉君陳書沅。
正宴之前,陳安洛盯著陳書沅讀了一會兒書,太子殿下未來的這段時間,眾人又要繃著,漸漸地,陳書沅垮了下來。
她小小地側過身子,對著自己的護衛元一道:“我的芙蓉糕你帶了嗎!
元一看了眼肅穆的大殿,動作僵了一下,但還是迅速給她遞了一塊一口便能吞食的糕點。
陳書沅接了過來,慢條斯理打開了油紙,捻著玉白的糕點,一邊磨蹭著吃,一邊打量著赴宴的人。
忽的,她看見男子席位上一位衣冠楚楚的青年。
陳書沅果斷轉過頭:“阿姐,你看看,那是不是與你訂下姻緣的那個誰?”
顧湛南。
陳安洛瞥了一眼,又轉眸盯著自己的妹妹,溫聲道:“也就你有心思管旁人!
陳書沅摸了摸鼻尖,安安穩穩又坐了回去。
唉,實在不能怪她不在意二哥,母親在意了,在意出了什么結果?
母親和皇帝舅舅逼二哥成家,二哥直接十天半個月不回侯府。
這還不算,二哥行事一向有章法,偏偏今日赴宴也沒見著他的人影,簡直是火上澆油。
過往母親責罵他氣到拿死去的大哥做榜樣,若是二哥不幸在場,也最多淡淡一句“母親,我知道了!
這、這還怎么關心?
陳安洛聽著陳書沅細聲抱怨,心里像是堵了一團棉花,難受得緊。
哥哥他,以前不是這個樣子。
“哥哥這次沒得眩你有看好的哪家貴女嗎?”
陳安洛深吸了口氣:”實在不行,我去勸哥哥罷!
陳書洛向后靠了靠,接過了元一遞給她的帕子擦了擦手,抿唇想了想陳安洛的話。
坦言,她可不認為誰能勸得動陳淮。
至于貴女么……倒是有一個。
她略略一指,陳安洛就看見恨不得把家底都穿在身上的女子的席位中,有個女子素雅清麗,算是不可多得的好顏色。
文淵侯嫡女姜云鳶。
陳安洛與陳書沅不一樣,她身體較弱,很少出席宴會,故而許多人也沒有必要了解。
但對于姜云鳶,陳安洛認得。
姜氏一族是百年大族,姜氏祖輩有從龍之功。
雖然到了父輩,姜家嫡子、當年名動京城的文人領袖姜恒時激怒陛下,被貶出京。
但姜家依舊是望族。
至于這位嫡女,琴棋書畫、女紅刺繡樣樣是京中翹楚。
說句玲瓏心竅也不為過。
陳安洛定了半晌,細聲道:“她做哥哥的夫人,倒也配得上哥哥!
陳書沅輕輕扯了扯她的袖子:“那可不是,云鳶姐姐是我的閨中密友,自然是有幾分能耐。”
陳書沅話說得像模像樣,倒是陳安洛愣了一下,她目光里終于有了漣漪,帶著幾分調笑,一些話將欲出口,卻又依著外面的響動適時卡祝
“太子殿下到——”
一時間,清涼殿內符合資格前來的世家宗族、高官大臣,還有他們攜著的女眷皆起身而立。
時值春日,太子蕭允煒著玄色繡金線蟒袍,在袖口特意以青色點綴,十分符合春日宴會的特點。
站在他身側、隨他而來的,正是久久不露面的宣平侯陳淮。
陳安洛看著自己的兄長,玉冠束發,內里穿著偏紫的長衫,外面則是銅紅的窄袖外袍,銀線浮動,勾勒出云紋,在尊貴之中又襯得他柔和些許。
她舒了一口氣,至少目前看,哥哥也不是不把宴會放在心上。
這樣想的,決然不是陳安洛一人。
自陳淮進入大殿,要不是于禮不合,眾位貴女怕是要把目光粘在陳淮身上。
只要侯爺來,那就是不會抗旨,這殿里諸人,總有一份希望不是?
這樣的想法流轉,片刻時間,清涼殿都似乎熠熠生輝起來。
陳淮目光掃過陳安洛、陳書沅二人后,錦袍微撩,站定在自己的位置前。
幾位官員看著空置的景寧王蕭向忱的位置,又看了眼水鐘,便把目光投向陳淮。
陳淮略略過了一眼,把他們當成重要舉措的姿態一收眼底。
太子坐鎮東宮,沒有機會立下功勛。
但景寧王不一樣,平日里看著風流不沉穩,但江南水患,他親自上堤壩,安穩民心、處置官吏,行事果決頗有陛下之風。
于是,這兩位皇子還未在意這個,低下人卻像是屁股著了火,試探這個、試探那個。
陳淮看不上這些,他雙袖一攏,向玉階之上行禮。
緊接著如風過蘆葦蕩,殿內恭賀之聲響徹。
“恭祝太子殿下日月同光、呈輝南極,千歲千歲千千歲!(注1)”
蕭允煒讓眾人起了身,殿內管弦絲竹霎時響起。
熏香裊裊,入墜云霧。
舞姬姿態柔美,自縹緲而來,紅袖翻轉,玉壺傾倒。
殿中一片盛世安平,可兩側席位上的人卻是各有心思。
對景寧王蕭向忱無故缺席的議論如若深水暗流,漸漸卷起勢頭。
眼看著就要被那些甚懂禮儀的老學究提出來了,清涼殿外候著的太監走了進來。
“太子殿下,景寧王殿下到。”
大殿內歌舞戛然而止。
舞姬們退至兩邊,皆彎腰等著殿門口著親王規制的月白雙鶴紋衣袍、玉質金相的景寧王殿下。
席間坐著的眾人也應聲看去,女眷們忽然神色一變。
景寧王殿下不僅自己來了,還帶了一位姿容絕佳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