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
群山流水紋鏊金香爐內的清心香縷縷生煙,可即便如此,坐在下手的邱執明也惶惶不安。
陳淮盯著他良久,終于冷笑出聲:“邱大人,除了蠢,本侯當真看不出你其他特點。”
今日午時,廷尉府收押時周,誰知道就是個簡簡單單送監牢的事情,也能讓他整出花來。
邱執明顫巍巍站起身道:“太子殿下、景寧王、侯爺,下官實在是沒想到這個時周姑娘竟然是前朝余孽。”
邱執明說著,不由想到了當時的場景:
時周在寶香街最為繁華的地方,突然高喊“卑楚竊國!大周永安1
一連數聲,越喊越大聲,根本控制不祝
后來,眼看著他們趕了過來,時周竟然直接服毒,血流了一路,死在了囚車里……
蕭向忱聽著,只覺得頭嗡嗡嗡叫。
他曳了邱執明一眼:“就算從瓊月樓直接抬出個死人,也比你這事辦的利落1
“怎么,三十人還制不住她,還能讓她喊小半柱香?”
邱執明連連點頭:“王爺,是下官的錯。”
“當然是你的錯,難不成是本王的?1
想大楚自腐爛的周朝手里接過天下已經二十余載,即便天下大安,最忌諱的仍然前朝。
這下倒好,如今人盡皆知周朝還有余孽在……
太子蕭允煒揉了揉眉心:“阿忱,你先坐下。”
頓了一下,太子道:“如今父皇已經知道這件事,邱大人也已經被父皇罰過,這件事就先翻過去。”
“眼下是如何安定京城。”
蕭向忱喝了口茶,和陳淮對視一眼,便聽得太子道:“時周的線索算是斷了,但她畢竟給我們出了題。”
“京城防衛少不了要更仔細些,不過見淵在,他們不敢再有舉動了。”
蕭向忱收起一貫的風流模樣,認真道:“先解決流言。”
“好在皇兄你的生辰已經到了,干脆今年搞大一點,也不要在東宮了,直接擺在安華臺。”
說完,蕭向忱看了一眼陳淮,語氣輕松些許道:”阿淮,你看如何?”
陳淮自然知道蕭向忱的花花腸子。
自從陛下口諭,太子的生辰宴多延一天,怕是有點身份的都知道第二日是他的相親宴。
不過,比起太子殿下每年都簡單樸素的生辰,其實他此次的相親宴確實更適合做京城百姓飯后茶余的談資。
既然他不在意,那若能利用得當自然更好。
陳淮起身道:“甚好。”
說罷,思及北軍府衙還有他提前調閱的案卷,陳淮看向主座上的人道:“殿下,王爺,我先行離開。”
蕭允煒點點頭,做了允準。
而一旁的蕭向忱像是就在等陳淮這句話,一看見陳淮完全離開,就死死盯著邱執明:“邱大人,還在這里,是要本王送你走?”
邱執明聽罷,哪里還敢留下,提著官服的袍子,看了一眼太子殿下,便灰溜溜往外走了。
“你何必這樣對邱執明?”
蕭向忱繃了許久莊重的坐姿終于回了原型:“我這是在幫皇兄。”
“皇兄仁善,那蠢貨一看就是想等我和阿淮走后求你去找父皇求情。”
蕭向忱嚴肅道:“這不是第一次來,再這樣下去,父皇會生氣。”
蕭允煒嘆了口氣:“知道了。確實我的性子比你和見淵弱了些。”
“所以我才呵責那狗東西。”
長久的沉默傳來,蕭允煒看著蕭向忱道:“你和見淵說的我明白了。”
“我自會把東宮之宴做好,只是你怎么能去問見淵?”
蕭允煒嘆了口氣,陳淮的終生大事,雖是父皇和衡陽姑母盯著,可聽說陳淮因為這個十幾日不回侯府,便能看出他對此事的抗拒。
如今不火上澆油已是最好。
蕭允煒道:“今日我去見了母后,母后讓我安排些人給見淵。我拒絕了。”
蕭向忱愣了一下,不禁覺得自己這位皇兄實在是太過坦誠和“不變通”。
他開玩笑道:“與其與皇后娘娘吵,不如你就安排幾個宗政一族的姑娘,選不選是阿淮的事,與你何干。”
眼見著蕭允煒要拿著君子之道教訓了,蕭向忱忙擺擺手,正色道:“我倒是安排了一個人。需要皇兄幫忙。”
蕭允煒疑惑地看了蕭向忱一眼,但思及蕭向忱一向體貼陳淮這個伴讀,也就不再多想,依言安排。
十里春內,姜弦正看著黎桉學習課業。
不過,與其說她看著,倒不如說她為自己找了個清閑的事情來消除心里繁雜的思緒。
三月十八近在眼前。
姜弦嘆了口氣。
黎桉抬起頭:“阿姐,你怎么了?”
姜弦瞥了他一眼,悠悠道:“大人的事情……”
得!
黎桉聳聳肩,繼續埋頭下去。
過了一會兒,黎桉又咕咕噥噥道:“阿姐,這楚都天氣怪的很,昨天那雨一下,這估計連著沒個暖和天,你別靠著窗子。”
姜弦還未重新挪個地方,周嬤嬤便推門進來了。
“姑娘,下面有個貴人想見你。”
說著,周嬤嬤遞給了姜弦一個燙金的帖子。
在姜弦仔細看的時間,黎桉偷偷爬到了周嬤嬤身邊:“祖母,是不是侯爺來了?”
周嬤嬤剜了自己的孫子一眼。
黎桉悻悻道:“我見了這許多人,就覺得侯爺好看。”
周嬤嬤抿了抿唇,只覺得她平日里對自己孫子的教育都到了狗肚子里。
她正打算讓這小子感受一下人間悲苦,姜弦開了口:“嬤嬤,我們去見貴人。”
二層最為雅致的瑩月閣內,一位盤著婦人髻的女子正坐在椅子上品茶。
她生著極好的秋娘眉,下邊帶著一雙會說話似的眼睛;面容瑩潤,一看便是被精細養著的。
姜弦進了瑩月閣,先是遙遙一拜:“草民姜弦,見過良娣娘娘。”
紀玉蕊聽著,便回了頭。
在視線對上姜弦的一瞬間,她有些怔然。
像,太像了。
她甚至失了態。
姜弦有些驚異于這位良娣娘娘的表情,她試探著喚了一聲,“良娣娘娘?”
紀玉蕊笑著迎上來:“姜姑娘無須多禮,你的名字我也是聽過許多次的。”
紀玉蕊牽著姜弦坐在桌旁,她仔細打量了一遍姜弦后,更是親切。
“姜姑娘大約也知道我的來意,后日是我家殿下的生辰,天下同慶。”
“景寧王說過了你這次為朝廷立了功,所以特意請我們殿下邀你入宴。”
姜弦斷然擺手,頭搖得像是撥浪鼓似的:“不是我,是侯爺的功勞。”
紀玉蕊一怔,旋即笑道:“宣平侯爺譽滿天下,這個也算是不足為奇。”
“重要是你。”
紀玉蕊溫聲道:“你就告訴我,你愿不愿意承景寧王的情。”
紀玉蕊說這句話其實也覺得奇怪,為什么非要讓她說一句“承景寧王的情”。
眼前這個姑娘說白了、如今不過是寶香街的賣酒的普通女子,在東宮之宴上定然是格格不入。
她若是有自知之明,也不會選擇在那樣的場合丟人。
一想到這個,紀玉蕊便不想勸她參加這個生辰宴了。
“姑娘要是不愿意……”
“謝娘娘好意,姜弦愿意。”
紀玉蕊有些驚訝,不過她處理地不露聲色:“既然姜姑娘愿意,那我明日為你送幾套正式的衣物。”
姜弦正欲拒絕,卻不由自主想起景寧王說侯爺的話:
侯爺一直一人,難免被流言中傷,如今甚至已經有了斷袖的傳聞。
景寧王請她去當個托兒,不過是因為侯爺不近女色,之所以容她近身,也是把她當做了下屬。
她的身份已經比不上諸多貴女,倘若再穿平日里的衣物,豈不是給侯爺丟人?
思及此,她便點了點頭。
姜弦又向紀玉蕊詢問了太子殿下喜好,二人相談甚歡。
等到天色暗沉下來時,姜弦和紀玉蕊已經如同閨中密友一般。
周嬤嬤跟在姜弦身后,看著自家姑娘依依不舍地送走紀玉蕊,那股輕松看得她都有些開心:“姑娘打定主意要去赴宴了?”
姜弦點點頭,“本就是答應景寧王的,更何況如今又有紀姐姐。”
她回眸輕輕一笑,沒有錯過周嬤嬤眼底交纏的一絲擔憂:“放心吧,嬤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