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淡了,暮色降臨。
遠處的濃霧間,已漸漸暗淡在昏黃的暮色里,猶如一副已然褪色的山水圖畫。
客棧里很安靜,沐七七一動不動的趴在桌子上,神色黯然。
“他是被燕前輩救走的,我知道他不會有事的。我只想找到他,陪在他的身邊。”
她已經找了三個日夜,根本無跡可尋。
燕赤霞和元喬的身法太快,那日當她追出去時,已不見了他們的蹤影。
他忽然想起了很多事,很多不該想起的事。
她想起了金陵擂臺初相遇,想起了蘭若寺外萬丈懸崖,想起了醉色堂桃林間他不識得換回女子裝扮的自己,想起了世面中那個雙目淌血,萬箭穿心的他。
其中有多少人是無辜的?他們本不應該死的。
此刻他心中一定非常的痛,遠比那腹間刀傷更痛。
沐七七嘆了口氣,倒下一杯酒,一飲而盡。
……?……?……
夜色凄涼,無論這月色有多么美,在傷心的人眼中,也是凄涼的。
秋風瑟瑟,卻讓人困。
元喬道,“你去哪?”
輔子徹呆了片刻,道,“我要去贖罪。”
元喬道,“你瘋了么?他們為你死,你卻要贖罪,那他們豈不是白死了?”
輔子徹按了按腹間的刀傷,這一刀刺穿了他的腰腹,多虧了體內那千鈞心法之真氣護體,燕赤霞再以天地無極之氣,經過三日三夜方才救他他這條命。
他沒有回頭,輕聲說道,“世間再無輔子徹,再無胤月。”
元喬沒有阻攔他,他知道金陵城不一定有人認得他,他明白他心中苦楚,與其讓他在這里像個行尸走肉般的活著,倒不如隨了他自己。
……?……?……
獨上高樓獨自殤,孤酒殘燈添人困。
苦酒更苦,眼淚早已干固。
還是魅香樓,二樓的廂房中。
他沒有叫女人,整張桌子上都是酒。
他就是想這么一直喝下去,醉下去。
他認為自己是個千古罪人,牽連了整個醉色堂,害死了北島,害死了墨辰,害死了醉色堂上上下下多少條人命,這一切,只因他是輔子徹。
他自幼孤苦,受人欺辱,卻不想自己還是個掃把星,走到那處,都不得安寧。
他在這廂房中,已連續喝了七天的酒。
整間屋子里,臭氣熏天。
他喝多了便吐,吐完了便睡,睡醒后又接著喝。
魅香兒正捏著鼻子,站在床邊望著他。
魅香兒滿臉的胭脂粉末,一身華麗的衣服,身上掛滿了各種金燦燦的首飾。
輔子徹微微睜開了眼睛,眼前卻是一片模糊。
他甩了甩頭,又看了看,原來身前確是有個身影。
他掙扎著想爬起來,卻已醉的渾身無力,頭痛欲裂。
他喃喃說道,“這幾天我一定醉得不成人樣。”
魅香兒哼了一聲,道,“人樣?你簡直像條死狗。”
她冷冷的望著他,又道,“你已經整整喝了七天的酒,把我這上等的廂房弄得像個狗窩一般”
輔子徹按著自己的頭,一旦清醒一些他就想起那些事,他頭痛欲裂,又重重得倒在床上。
魅香兒道,“你不是本地人士?”
輔子徹搖了搖頭。
魅香兒又道,“你喝了七天的酒,可有錢付賬?
輔子徹又搖了搖頭,他記得他身上的最后一錠銀子早已在若比鄰客棧喝了酒。
魅香兒哼了聲,又道,“我知道你沒有,你渾身上下,早已被我們搜了個遍,你簡直就是條又臭又爛的死狗!”
輔子徹道,“那該如何是好。”
魅香兒道,“沒錢付賬吃霸王餐的人,我們這通常只有兩種辦法。”
輔子徹嗯了一聲,繼續睡著。
魅香兒道,“第一種辦法,就是打斷你一條腿。這第二種辦法,就是挖了你的舌頭。”
輔子徹道,“那還是打斷我的腿吧,割了舌頭不方便喝酒。”
魅香道,“你不怕?”
輔子徹道,“索性兩條都打斷了吧,另一條再給我換些酒來。”
魅香兒怔怔望著他,竟沒有半分要打斷他的腿的意思,沒一會便轉身離去。
再過了一會,屋中進來幾個下人,將桌子上的酒瓶子收走,將地上的嘔吐物打掃了干凈。隨后又端進來幾瓶酒,和一桌子菜。而且,還來了一個女人。
這個女人年紀不大,膚色白皙,面容姣好。
她進屋后,脫下了自己的外衣,露出了香肩裸背。
他皺著眉頭走向輔子徹,解開了他骯臟的衣服,趴在了他懷中。
輔子徹睜開了眼睛,她身上氣味很香,
他沒有看見她纖長修美的身子,若是見了,只怕世間任何一個男人都無法抵抗。
他望著她,道“你做什么?”
妓女道,“你不喜歡么?”
輔子徹道,“喜歡。”
妓女冷笑了一聲,道,“我還以為你不是個男人。”
輔子徹道,“我是個男人,不過我現在不需要你。”
妓女又道,“媽媽請你吃酒,讓我好生伺候你,你卻不領她的情?”
輔子徹嘆了口氣,道,“你走吧。”
妓女站起身,忽然就解開了自己的內衣帶子,她全身上下的皮膚都光滑柔美,胸前的柔軟也不斷的起伏著。
輔子徹見過女人的身子,神機營澡堂中,北島的羞澀。
眼前站著個漂亮女人,腰肢細美,上身豐滿的赤裸的女人,此刻只屬于他。
妓女脫了衣服以后,顯得比穿著衣服的時候更自信。
她對自己很有信心,他確信這世上沒有哪個男人見了她的身姿,會忍得住,哪怕是眼前這個像條死狗一般的男人。
只可惜這又讓他想起了北島。
輔子徹雖然心跳很快,但一瞬間又平息了。
他緩緩的撐起了身體,下了床緩步走到了她面前,朝她的胸脯上一推,提起桌上的酒,徑直離開了廂房。
妓女心中惱怒,這是第一個見了他完美的身體卻無動于衷的男人,他大喊道,“你就是個瘋子,是條死狗,你根本不是男人!”
……?……?……
一瓶子酒太不經喝,幾口下去便見了底。
他搖搖晃晃的走在大街上,他需要酒。
他走進了一家酒館,要了三壺酒。
他沒有錢,他也認為自己此刻就是條死狗,根本沒有想過結賬的事。
他趴在桌子上,爛醉如泥。
“你們可曾聽說過當世最快的箭?”旁邊桌子幾個人議論了起來。
一個肥頭大漢喊道,“當然聽說過,神機營的射手大弟子,朱淵!這世間,沒幾個人能躲得過他一箭!”
他旁邊一個瘦若軀干的人擺擺手,道,“不不不,這最快的箭,卻是另有其人!”
肥頭大漢又道,“另有其人?那你且說說,這世上還有誰能比朱淵的箭更快?”
那瘦子道,“自然是醉色堂的胤月,當年的輔子徹!”
那大漢道,“你是不知道,這輔子徹已經接連兩次敗在了朱淵的箭下!”
瘦子道,“那朱淵與輔子徹的對決中,早已不是對手。江湖中誰人不知戰意門乃是使了奸計方才大破醉色堂!”
忽然間,另一張桌子的一個面容黝黑的大漢重重的拍了掌桌子,站起身大聲喝到,“若是光明真大的對決,醉色堂也根本不是戰意門的對手!”
那瘦子冷笑了聲,道,“閣下這般擁護戰意門,莫非正是他門中之人?”
那黝黑的大漢道,“我并不是戰意門之人,只不過自聶秋鷹死后,朱淵的箭法就是當世第一!”
燈在風中搖蕩,照亮了酒館內一個角落處。
一個男子坐在那一人獨飲,聽了這幾人的對話,忍不住說道,“輔子徹不僅箭法高超,還使得一雙昆侖刀法也是絕等的精妙。”
那黝黑大喊道,“你是何人?”
那男子摸了摸桌上的一雙短刀,笑了笑,道,“我是瞬間便可要了你性命的人。”
那黝黑大漢心中大驚,眼睛卻一直盯著他桌上那雙短刀,他身子緊繃,顯然已做了戒備之意。
那男子沒有動,那雙短刀仍然放在桌子上。
他就是葉傾城,那個獨身闖入戰意門,救出了花蓉月的刀客。
他的眼睛很冷,和他的刀一般冷。
他拿起筷子,繼續吃著他的飯。
此時酒館內一片安靜,沒有人敢小瞧這個刀客。
他大口大口的吃著飯,直到將碗中最后一口飯也吃盡,方才望向了那個黝黑大漢。
他冷冷的瞪著那黝黑大漢,輕輕的握起刀。
仿佛一瞬間連呼吸都要停止,大漢身上已被汗水濕透。
此時一個身著華麗的白衣女子走了進來,找了一處僻靜的位置坐下,正是知畫。
她望了眼葉傾城,又望了眼站著的黝黑大漢,隨后與自己的隨從說道,“看起來,此處大約將有一場決斗。”
葉傾城道,“此處不會有決斗,而是有人要死。”
知畫望了他一眼,又道,“是你要死,還是他要死?”
葉傾城道,“我不會死。”
知畫道,“你這么有信心?”
葉傾城又道,“連殺人的信心都沒有,那死的肯定就是我。”
知畫道,“那你還不出手?”
葉傾城,道,“我現在卻不出手了。”
知畫又望了他一眼,道,“為何。”
葉傾城道,“沒心情。”
知畫道,“你真是個怪人。”
葉傾城又道,“我殺人要么心情好,要么有人給我開的價錢好。”
知畫哦了聲道,“那你的命值多少錢?”
葉傾城道,“我的命不值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