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胖子看她想答卷子,急了:“你別亂填,填錯了改不過來。”
“閉嘴。”
小胖子眼淚汪汪:“老子今天就算和你拼了,也要救回我王家的面子!我王鳴鳳,絕對不能剛入書院就被攆出去。”
小胖子往手掌上吐了兩口唾沫,鼓足勇氣,正準備和“女鬼南燭”拼命。
冷不丁見南燭拿起卷子,念字。
南燭:“九如亭邊,有一浮橋,浮橋軟又窄,僅限兩百斤的學生來去,超過重量便會橋塌落水。王家鳴鳳是個小胖子,昨天多吃了兩口飯,今天長胖稱重,到了一百八十斤的重量。眼看著他的同學都拿著酒壇,過了藏書閣,王家鳴鳳左右為難。原來,藏書閣主最近嗜酒,書院學生倘若想進藏書閣,必須給他帶兩壇酒。一壇酒二十斤,兩壇四十斤。眼見書院學生紛紛帶酒而過,王家鳴鳳拿著酒才上橋,浮橋便開始龜裂,他趕忙把酒放在岸邊再走上去,浮橋搖了搖,卻沒有坍塌。小胖子王鳴鳳左右為難,眼見著天色將暮,夫子要求書院學生盡快入藏書閣,請問:一百八十斤的王鳴鳳怎樣才能帶著四十斤的酒,過承重兩百斤的扶橋。”
小胖子下意識回答:“我王家什么都不多,就是錢多,我家養了那么多的小廝,就是來伺候老子的。我去個藏書閣,還需要抱著兩壇酒去?這種粗活,還用得著我來干?直接丟給小廝不就行了?”
南燭淡淡瞥他一眼,繼續念小字:“注:歸雁書院禁止奢靡作風,不許帶小廝入校。”
小胖子一愣:“我可以花錢啊,讓書院寒門出生的學生,幫我干活啊。”
南燭繼續念:“第二條備注,王鳴鳳最近得罪母親,母親扣了他的零花錢。兩壇酒花光了他身上最后的二十貫錢,他現在身無分文。”
小胖子委屈兮兮,撇嘴:“什么酒那么貴?居然要二十貫錢!?我,那我一次抱著一壇酒,剛好兩百斤,跑兩次就行了。”
南燭繼續念:“第三條備注:藏書閣即將關門了,王鳴鳳只能帶著兩壇酒,速速過橋。”
小胖子要哭了:“這也不行,那也不行,總不能讓我抱著酒壇子,游過去吧?我又不會水……”
南燭繼續道:“第四條備注:王家鳴鳳從浮橋過去,身上若沾水,儀容不整,視為對藏書閣主大不敬。”
小胖子聽見南燭念題,眼淚刷的就出來了:“夫子到底多恨我啊?胖子就沒人權了嗎?我就不能是一百六十斤的人嗎?這多出的二十斤,難道讓我割肉換酒?”
小胖子眼淚汪汪的,冷不丁看見南燭提筆就答,小胖子嚇了一大跳:“你干嘛,你不會真要填割肉換酒吧?不行不行,到時候季老頭看我這么答,讓我示范一下,我哭都沒地方哭。”
小胖子飛撲過去,哭唧唧地正要挽救,冷不丁看見南燭落筆龍飛鳳舞的答案:“王家鳴鳳攜酒而過,人浮木上,酒浮水中。”
小胖子錯愕地看著南燭填的“人浮木上,酒浮水中”,皺著眉頭,下意識拽住南燭阻止她繼續答題,反駁:“你這么回答不對啊!你寫著攜酒而過,我一百八,酒四十斤。攜酒而過,浮橋不就塌了嗎?”
“眼瞎么?沒看見酒浮水中。”
“酒怎么可能浮在水中,酒壇一放在水中,不就沉下去了。”小胖認真地反駁,才不相信女鬼居然能回答對季夫子出的題。
南燭扯回自己的手,簡直想冷笑了:“你不會把酒壇子放在木桶里,丟進水里,木桶載酒浮起,不就過去了?”
“題目上面沒說要放在木桶里,你這個木桶哪里來的?”區區一個女鬼,能懂什么啊?小胖子懷揣質疑精神,實在咽不下女鬼居然也能答題的這口氣,只想胡攪蠻纏,證明她這個方法是不可行的。
“于是,你沒看見前置條件是九如亭?或者說,看見了九如亭,卻忘記九如亭的旁邊有一口井,旁邊就是倆木桶。題目已經給了你這么多的提示,你卻還想著怎么提著酒壇子過去,不長腦子的嗎?”
“可……可……”小胖子還想反駁,卻又挑不出漏洞,瞪著南燭大眼瞪小眼。
“撒手。”
“等等,我再想想……”小胖子還想繼續想,南燭惡狠狠的一腳踩在他的腳上。
小胖子怔愣半晌,緊接著驚天動地的哀嚎聲,直飆云霄。
小胖子捂著痛腳,眼淚汪汪的:“就算夫子給的提示是九如亭,你不知道勝不驕,敗不餒。你才答對一道題,你踩我做什么?沒聽說過夫子說,君子動口不動手?”
小胖子太嘮叨,南燭懶得搭理他,繼續看第二題。
“季夫子有兩個學生,每天給兩個學生出題,錯者罰掃藏書閣。夫子令兩生自擇其題。伊始,兩生常生爭執,題有難、易,兩生多疑,覺對方得夫子照拂,拿易題,陷自己于灑掃雜物中。后來,兩生急智,尋覓良方:令一人閱卷,另一人擇題。爭端就此解決。然,現下夫子身邊來了第三個書院學生。現有三人,須尋一兩全其美之法,維持師生間的均衡平和。問,新方法幾何。”
小胖子還沒聽懂題目呢,南燭就開始落墨。
小胖子開始找的倆學生,還要討論半天,爭出個子丑寅卯才開始答題。
如今換了個人,想都不想就答題。
小胖子的心肝脾胃都炸開了,整個人哧溜哧溜的吸著冷氣:“你慢點,慢點。萬一寫錯了,這卷子改不了的。你就不能想清楚了再寫嗎?”
“麻溜地在旁邊待著,少說廢話。”
“可……你寫什么呢?我想看一眼。”小胖子哆哆嗦嗦,跑到南燭旁邊,也不去推南燭,也不扯著南燭不許糟蹋卷子。就這么怯怯地待在南燭旁邊,有點害怕地看著南燭答卷子。
季老頭出的卷子,上面的字分開他全認得,可是合在一起,他就怎么都看不懂寫的是什么鬼了。老頭博學多才,德高望重,寫點鬼話也就罷了,他心悅誠服。可這個女鬼寫的,他怎么也一個字都看不懂啊?
小胖子看見南燭落墨入飛,突然覺得人和人之間……不對,是人和鬼之間的差距怎么這么大?
一開始,他覺得南燭定是和他深仇大恨,指不準他上輩子刨了人家祖墳,人家才會白日現身,來找他的麻煩。
可仔細看了那么久,他覺得他恐怕想錯了。
雖然南燭答的題目,他大部分看不懂,但他能看得出南燭不是胡亂回答的。因為每一題,他仔細想想,還是能覺察出似乎有點想明白的。
小胖子前面的卷子密密麻麻便填滿了一張。一題,兩題,三題,四題……
南燭答得酣暢淋漓,小胖子王鳴鳳也看得瞠目結舌。
他祖墳這是冒青煙了,才會在即將被攆出書院的時候,遇見個博學多才的女鬼給他作弊?
南燭本被斗詩落敗,激得氣血翻涌。
可卷子寫著寫著,破天荒的心平氣和下來了。
季老頭的卷子沒那么難,但是要答對這些題,但憑著博覽群書還欠缺些火候,還需要觀察入微,心細如發。
譬如九如亭攜酒而過的那道題,倘若只想著酒壇落水會沉,就會陷入誤區。
可多想想,想到題眼有個九如亭,想到九如亭旁邊那兩個廢棄的木桶,頓時會覺得這題目出得妙極了。
又譬如季夫子給學生布置功課,罰掃庭院的那道題。
這考得便是人心,看到這道題,南燭幾乎噴笑出聲。那些在歸雁書院求學,看上去一本正經,被京城貴女們認為光風霽月、前途不可限量的書院學生,為了偷懶省事,居然有這么多的小心思。想想都很有趣。
題目雖然簡單,有意思的是季太傅的童心。
這位孤僻乖張的老太傅喜歡把書院、京城、甚至他行過的路,遭遇的事全部出到題目里。
滿紙都是這樣的野趣。
出題人便妙了起來。
就這么看著題目,南燭的眼界和思想也禁不住開闊起來,仿佛跟著那位年邁的老太傅一步步重新走過四九城的一寸寸土地,看著關山的月色,攬月摘星、五洋捉鱉,感悟著時光呼嘯而過,歲月交替。
閨中女子斗詩,不過是“閨閣趣味”。
書院學生投花,不過是“知好色,慕少艾”。
南燭寫著寫著,那些爭強好勝的心,便在這點滴的野趣中治愈,忍不住好奇地翻著卷子,想看看老頭兒還有別的什么有趣的故事。
小胖子王鳴鳳看著那卷子一張張填滿,一開始眼底還有不屑神色。
可越到后來,便越是震驚:“等等,等等,高人……不對,高鬼……也不對……這個,這個不知道怎么稱呼的恩人啊!季夫子說了,我一天寫一張卷子就行了,我這雖然有三十張卷子,不用全寫完啊。全寫完,老頭兒也不信啊!咱們作弊,也是講究循循漸進的,一口吃不成個胖子……”
南燭寫得興起,理都不理他。
小胖子王鳴鳳本想要干脆地阻止她,可看看南燭一臉血,想著人家大熱天的,青天白日,也不怕魂飛魄散,就來替自己作弊,也挺不容易。
當即想也不想,先去樊樓點了十幾道酒肉好菜,又看著盛夏天熱,買了許多的冰。
等小胖子帶著飯菜,屁顛屁顛回書院的時候,冷不丁又想到南燭那一臉的雪,是女鬼啊!
不管她是什么鬼,是鬼總是要燒紙錢的,對吧。
所以,當南燭酣暢淋漓地寫到第十一張卷子的時候,做夢都想不到一扭頭,會看見香火繚繞中,小胖子王鳴鳳虔誠地跪在自己身邊,胖臉上滿是鄭重。
“恩人啊,我瑯琊王家從不是忘恩負義的主兒。您替我寫了卷子,我王鳴鳳絕不是小氣吝嗇的人。一點香燭紙錢,還請您笑納。您要吃什么,喝什么,只管和我說。只要我王鳴鳳能留在書院,以后甭管是上元節、寒衣節、七月中元節,我王鳴鳳絕不忘記給您祭上一份香火!讓您在陰曹司揚眉吐氣,有吃有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