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洗漱已畢，趙四對蘇夜梳的頭還是滿意的，雖然的確是有些笨手笨腳，但還是耐不住心中歡喜。
另一個屋子老人也大概洗漱完畢，然后就再也沒有了動靜，倒是過了不久一股濃茶氣息從那間屋子飄了進來。
蘇夜聞著茶味，心想魔都人們也喝茶？
一縷縷朝陽從窗中透了進來，將屋子照得有些暖和了。老人躺在舊竹椅上，閉著眼，沐浴著滿屋陽光，手邊放著一個老木杯，散發出濃濃的茶香味。
蘇夜怕打擾了老人，靜靜坐在了一旁，抓起一把陽光敷在臉上，果然暖洋洋的。
趙四覺得肚中空空，每日早餐又是必吃不可，便早早出去了。
現在就只剩下老人和蘇夜了。
老人：“魔人喝加菲，人族飲茶，你是不是覺得我喝茶有些奇怪？”
蘇夜：“大概每個人都有自己喜歡的東西，所以才會與眾不同�！�
老人看著那杯茶，說道：“那是我三十歲喜歡的東西，現在早已經不習慣魔都的濃加菲，只有此時的一杯老茶和黃昏時的清茶才能入味。”
蘇夜笑道：“我也覺得加菲不適合我�！�
老人看向窗外，說道：“那姑娘干什么去了？”
蘇夜說她去買早餐去了，老人應了一聲，就又閉上了眼，沐浴在陽光里。
蘇夜想著昨天的問題，說道：“我有句話要冒犯您了�！�
老人：“是我兒朝辭嗎？”
蘇夜嗯了一聲，說道：“朝辭大哥經常不在您身邊嗎？”
老人嘆息道：“幾十年了，都是我一個人�！�
蘇夜本是聰慧之人，心中立時有了一種猜想。
老人淡淡道：“朝辭二十一歲那年就已經不在了�！�
蘇夜面色一沉，望向了老人溝壑縱橫的面頰。
老人很久沒有說話，直到杯中茶有些涼了，才接著說道：“魔人身隕須由親屬到機關去開死亡證明，然后在戶籍上注明已故，只是我一直覺得他在，所以也就沒去開死亡證明，戶冊之上也就未注明他已故。那年他才二十一歲，和你是一樣的年齡，一樣的身高，甚至我能在你的身形音容中能看出他的幾分影子，世上相似之人實在太多，昨日讓你頂替朝辭這個名字也是這樣原因，謝謝你�！�
蘇夜：“是我要謝謝您，您知道，對吧？”
老人搖搖頭，說道：“我不知道，我只是覺得你像他，昨日才這么做的。”
蘇夜沉默了一會，終于開口道：“我不想欺騙您，我是人族。”
老人起身將那杯已經涼了的濃茶倒掉，將杯子洗凈，這才又躺在椅上，嘆息道：“老了啊，耳朵越來越背了，你剛才說什么？”
蘇夜看著老人慈善的面孔，心中一陣感激，也就不再說這話了，說道：“兩日后我大概就要離開這里了。”
老人嗯了一聲，神情沉浸在陽光中，緩緩說道：“要小心些。”
時光變得刻意緩慢了，一老一少就這樣靜靜坐著互相沉默。
窗上落下幾只青鳥，歪頭歪腦看著里面這一對老少。
遠處不知哪里響起一聲貓叫，只有爐上的鐵壺里，水開過一壺又一壺。
老人很有節奏地呼著小調，手指時不時或輕或重地敲擊一下椅邊。
倒是悠閑。
可是蘇夜忍不住也跟著呼了起來，頗有節奏。
老人手指總會或輕或重的敲擊一下椅邊。
那調子就像一股歡快奔騰的泉水，流經幽谷，流過森林沙漠，流過荒郊雪原，最后流向了無限寬廣的星域。
隨著老人最后一下重重敲在椅邊，這一切便都戛然而止，蘇夜口中的調子也停了下來。
老人笑著對他說道：“每日里哼完這個小調我都會這樣大口大口吸著空氣，然后將體內濁氣盡數吐盡，你也來試�！�
蘇夜便跟著他，不斷地大口吸氣，再一口吐盡體內的濁氣，如此反復數次，忽然覺得身體無限地輕松，他似乎又來到了淬劍時的劍中世界，那眼泉水旁，便又坐下，調息凝神，泉中忽然飛躍起無數把小劍，在天地劍無限飛馳暢游……
趙四帶著早餐進了門時，發出了輕微的聲響，蘇夜這才醒來，有些疑惑地看著眼前的趙四和竹椅上的老人，說道：“我怎么睡著了？”
老人：“大概昨晚睡得不好吧？”
蘇夜尚未反應過來，趙四的臉已經紅了一邊，將手中的東西放在桌上，便進了內屋去。
蘇夜看著她的背影，說道：“你不吃嗎？”
“吃過啦。”趙四道。
兩日之后，蘇夜的傷竟然已經痊愈，這倒是大大出乎了他的預料。趙四也有些意外，自那日被墨袍男子重傷之后，才不過幾日的功夫，竟然已經完好如初，固然是那藥粒神效，再加上這幾日蘇夜運功調息，可也只能好了六成，怎么會在兩日時間就都痊愈了呢？
終究是想不通的問題，便不再去想了。
倒是蘇夜心中有了幾分明白，也許是這兩日里跟著老人一起哼那個小調有關。
到這里已經不多想什么，只是對老人更加感激。
那晚是一個黃昏。
黃昏的魔都最是夢幻。
老人嘆息道：“我已經很久沒有吃過西街的醬牛肉了�！�
西街的醬牛肉是最好的醬牛肉，色澤醬紅，油潤光亮，酥嫩爽口，不硬不柴。
趙四便買了回來，老人吃得很香，也吃得很多。
吃完最后一片，老人用手擦了擦嘴唇，孩子般笑道：“我這般年紀，牙口卻還是好的，只怕這是最后一次吃這醬牛肉咯。”
蘇夜神色有些黯然。
老人轉眼看向了趙四，神色中多了一分恭敬，然后又看了一眼蘇夜，最后誰也不看，兀自說道：“喜歡一件東西，一個人，簡單，可是堅持喜歡下去難免物是人非，難啊。”說到此處老人嘆息一番，接著道：“我本是魔人，那年漂洋過海穿過洪海來到了大陸，幾十年的游歷，使我對大陸有了深厚的感情，人族也和我們魔族一樣，天性是善良的。雖然人族痛恨魔人，魔人也對人族不屑，但是我卻不討厭人族。”
說到這里，老人驕傲的笑了笑，說道：“我的妻子就是人族。”
蘇夜和趙四聽到這里都有些震驚了。
老人笑道：“很多事并不是不能做，你不試著去做，怎么知道不能呢？不妨大膽一點，世事萬物都是很美好的。”
蘇夜不由地看了趙四一眼，趙四正認真聽著老人的話。
老人擺擺手，說道：“好了，你們要走了，老夫年邁，就不送了，謝謝今天的醬牛肉�！�
趙四：“這幾日也真是麻煩您了，該說謝謝的是我們。”
老人看著她，眼神依然是那種尊敬，也沒有多說什么，對她點了點頭。
蘇夜已經有些難舍之情了，看著老人，說道：“您保重。”
老人淡淡道：“快走吧。”
這般分別之后，兩人便出了屋子，剛行幾步，忽然聽得屋里傳來老人的聲音：“朝辭。”
蘇夜隨口就應道：“哎！”
來人聲調緩慢道：“要小心些。”
蘇夜嗯了一聲，便和趙四踏著青石路走進來夕陽里。
夕陽格外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