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美……”

“明美！”

“你慢走！”

京都殯儀館，焚化爐前，站著一群安家親朋友人。

門口的哀樂奏起，一陣比一陣悲傷，親人們的哭喊被淹沒其間。

火化！這就是一個人最終的歸宿了。

穿著壽衣蓋著壽被的尤明美躺在焚化臺上。

送進去，再推出來，她就將變成一堆骨灰。

此情此景蘇小南再也控制不住，看安瑜挽住雷荊山哭了起來，她的淚水也跟著滾落。

一個人就這樣去了，除了她自己，誰也不會知道她離世前的心境，親人、朋友、一切愛恨情仇也就此終結(jié)。

細想一下，來世上走這一遭那么辛苦，到底又圖個什么？

蘇小南閉上眼，任由淚水滾落，卻沒法兒像桂倚秋那樣嘶聲痛哭。

“媽……”

這時，她的身邊，傳來低低的一聲。

“媽……你慢走……”

那聲音很輕，很沉，帶著淡淡的嗚咽，若非熟悉安北城，蘇小南一定會認為只是幻聽。

這么久都沒有表示，他也是忍不住了嗎？

蘇小南側(cè)頭，剛好看到他赤紅的眼眸，傷痛如斯。眼中倒映著的焚化臺也在這一刻緩緩移動。

“家屬請注意一下，稍稍遠一點。”

殯儀館工作人員在提醒，讓家屬不要趴在焚化臺上面……

安瑜退后兩步，淚眼婆娑地看著，有些站不穩(wěn)，同行的雷荊山適時扶住了她，任由她趴在懷里掉眼淚，安正邦像是整個人都傻掉了，就那樣盯著尤明美最后的遺容，嘴唇顫抖卻沒有一個字。

到是桂倚秋，她離焚化臺最近，跟著往里傳送的焚化臺走了好幾步，直到被工作人員攔下，她才捂住了臉，又一次蹲下身傷心地哭泣起來。

這里的每個人都是悲傷的。

安正邦、安北城，安家的親戚……每一個人都很難過。

可要論哭得悲慘，只有一個桂倚秋了。

她的表現(xiàn)以至讓別人……那些比她更親的人都有點尷尬。

焚化臺送進去，焚化爐的門緊緊關(guān)閉了。

外間的眾人靜靜而立，除了抽泣，再無別的聲音。

冷凝的空氣，仿佛停下了時間，也讓這個五月底的炙熱夏天變得冰冷如水……

“阿城……”蘇小南摻著安北城的胳膊，感覺到他身體僵硬，不由心疼一嘆，“堅強點！嗯？”

安北城俊臉冷漠，一眨不眨盯著爐門，音色淡淡，表情也淡淡，

“我很堅強，你不要擔(dān)心我。”

說到這里，他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似的，低頭審視了蘇小南一眼。

“小南，這兩天委屈你了。”

委屈？從何說起？

蘇小南奇怪地抿了抿嘴巴，直視他的眸。

“我有什么委屈的？”

“傻子，我感覺得出來。”

他是指這兩天桂倚秋在眼前晃來晃去，像安家兒媳一樣承擔(dān)了她的大部分義務(wù)嗎？

這事說來蘇小南又是無奈又是好笑。

桂倚秋的表現(xiàn)確實已經(jīng)超過了她的身份。

可這又有什么關(guān)系呢？安北城不在意她，做什么都是徒勞。

她唇角微牽，放柔聲音握住他的手，“那些都不重要，只要你好好的，我就沒事。”

“我會的！我們都會好好的。”安北城像是對她說的，又像是對正在焚化爐中受著烈火穿心的尤明美許下的諾言。反手緊握住蘇小南的手，他力氣大得將她捏得有些痛了，也渾然不覺。

“你放心吧。”

在一陣哭泣聲里，焚化爐門再一次緩緩打開了。

一個人被送進去，一堆骨灰出來了。

焚化爐是熱的，工作人員細心遞上了小鏟。

骨灰也是熱的，卻已經(jīng)沒有了靈魂……

“婆婆……”

這是蘇小南第一次經(jīng)歷這樣的事。

跟想像的樣子完全不同，親身感受時的沖擊力實在太大。

她捂了捂嘴，看著焚化爐上的骨灰，身體幾近癱軟。

安北城扶她一把，心疼地握了握她的手，然后牽著她一起撿骨灰，放入事先準(zhǔn)備好的骨灰盒里。

小小的骨灰盒，就這樣承載了一個人的一生，直到葬入青松隱映的公墓中。

尤明美的死，并不是意外，大家都有心理準(zhǔn)備。知道她的離世原因，所有來參加追悼會的人，除了唏噓，都紛紛表示要珍視生命，保持良好的生活習(xí)慣……

當(dāng)然，蘇小南可以預(yù)見，這僅僅只是當(dāng)時想法，很快就會被他們拋在腳后跟。

實際上，除了至親至愛之人，用不了多久，故去的人就會被人遺忘得一干二凈。

公墓里，幽風(fēng)陣陣。

蘇小南陪著安北城站在墓碑前，注視尤明美碑上的照片，嘆了一聲。

“阿城，走吧。”

所有儀式都結(jié)束了，再舍不得也必須離開。

故去的人走遠了，活著的人還得繼續(xù)生活的柴米油鹽。

安北城抿緊嘴，點點頭，牽著她，走了幾步，又回頭看蹲坐在那里不停抽煙的安正邦。

“回去吧，人都沒了，現(xiàn)在做什么都沒用。”

這是實話，卻刺得安正邦心臟一陣抽痛。

明美都死了？他能做什么呢。做什么有用呢？

悔恨、遺憾、痛苦，她都感受不到，一切都是空談。

可也正因為如此，這悲傷必然會綿延亙古，直到他死亡那一天恐怕也落不下。

遺憾的，也許就是完美的。

他狠狠吸一口煙，微瞇的眼角，皺紋更深了幾分。

“你們先走吧，我再陪她一會。她膽子小，每次去給你爺爺掃墓，走進公墓就緊張，手心攥得死緊。可她性子卻擰，偏偏不肯表現(xiàn)出來，總喜歡裝著一副無所謂的樣子，讓人覺得……她其實不需要保護。”

安北城沉默。

這兩天安正邦變得厲害。

一會兒沉默寡言，半個字都沒有。

一會兒又絮絮叨叨，恨不得對人說上三天三夜。

他跟尤明美之間相處了二十多年，當(dāng)然有很多過往。

美好的就不提了，在這樣的時候，哪怕是痛苦的往事，也能在他心里開出花來，一朵比一朵嬌艷……

“你說她這樣膽小，一個人留在墓地，會害怕成什么樣子？”

安正邦突然抬頭，看向安北城，說著傻話，態(tài)度卻極其認真。

以至于安北城不得不正視這個問題，從而嚴肅地回答。

“不會的，我媽去的是天堂，在那里……沒有背叛，當(dāng)然也不會有畏懼。”

一句背叛，不是他故意，卻狠狠打在安正邦的臉上。

怔忡一瞬，他突然苦笑著轉(zhuǎn)頭，盯著墓碑上尤明美的照片。

“你看看你養(yǎng)的兒子，這都什么時候了，也饒不了他爹！”

安北城：“……”

“不過這性子，到也真像你。真的像你啊！”

聽他唏噓感慨著，又要進入一個新的叨叨輪回，安北城眉心擰緊。

“走吧，一會回去該堵車了。”

“我再坐一會，再坐一會。”安北城抬頭看看天色，“這天像是要下暴雨了，我不放心……”

一個活人不放心死人……

世間上，再沒有比這更荒唐的事了。

可安正邦表現(xiàn)出來的模樣，卻一本正經(jīng)，沒有半點違和感。

安北城幾個人站了片刻，不得不留下兩個警衛(wèi)，然后離開了公墓。

這座公墓在京都的近郊，回城有長一段距離，來送葬的車都停在山下公墓的停車場里。

蘇小南緊緊跟著安北城，時刻注意著他的表情。

雖然他從頭到尾都表現(xiàn)得很冷靜，可她始終放不下心。

在辦喪事的三天三夜里，他始終沒有合眼，就守著靈位，不應(yīng)付來賓，也不愛多說話，整個人都憔悴了，下巴也尖瘦了一圈。

這樣的情形，讓蘇小南很害怕，害怕他又變成那一個不茍言笑，對人不理不睬的安北城……

天很悶熱，確實有點暴雨的前奏。

汽車在太陽底下曬久了，哪怕開著空調(diào)也全是暑氣。

站在車外，蘇小南蹙了蹙眉頭，“我們等一下再上車吧，我受不了那味兒。”

“嗯！”安北城點點頭，率先上車感受了一下，又向她伸出手。

“來！上來，里頭比外面涼快。”

蘇小南唔一聲，把她搭在他的掌心，上車坐下，吁一口氣。

“幸好沒讓東東和西西跟來，要不然兩個小家伙就受罪了。”

“孩子太小，不來是對的。”安北城抿緊唇角，望向遠處的墓山，眸色幽暗，“等他們大一點，再來給奶奶掃墓吧。”

“我會教他們的，不會忘記奶奶的好。”

蘇小南應(yīng)和著，看桂倚秋也跟著走了過來，一雙眼睛哭得通紅，卻只望了他們一眼，就默默地走向了后面那一輛車，完全沒有要跟他們同車而行的意思。

這女人突然變得自覺了？

蘇小南正腹誹著，安北城的手機就響了。

回了京都，他把景城的工作都交代給了伍少野。

因此看到屏幕上閃著伍少野的頭像，他立馬警覺起來。

“喂！什么事野狼？”

“老大，不好了。”伍少野似乎正在奔跑中，說話上氣不接下氣，“我正往醫(yī)院趕呢，剛才接到刑大王隊長的電話，顧心怡在取保候?qū)徶委熎陂g，從醫(yī)院里逃跑了……”

“什么？”安北城目光一寒，脊背僵硬。

“具體情況等我看過現(xiàn)場再向你匯報，先就這樣了老大！”

嘟！伍少野掛斷了電話。

盯著屏幕，安北城握緊手機，一臉寒霜。

“丁寅，機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