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波流轉,目光閃爍不定,巴掌大的小手重重地覆蓋在密函之上,有那么一瞬間,他的神情是躊躇不定的。
稍刻,他還是將這封密函壓下了,隨手扔進了一個"待查"的木匣子中。
此時御書房的門外,窸窸窣窣的細碎之音,從遠及近地傳到少年的耳中。
門輕輕地被一雙瑩潤玉手推開了,月光下,一襲白衣,婉柔而來。
他的雙眼彎彎的,眼中流淌著世間最柔和的波紋。
清俊的眉宇之間透出淡淡的光。
明明是焦躁不安的心情,卻在他到來的一瞬間變得寧靜而安詳。
"皇上,時辰不早了,該歇息了。"
一貫的溫文淺笑,此人不是梅秋池,還會是誰。
他抬眸,溫和地凝望著少年稚嫩的臉龐,眼中自然地流露著柔和明亮的光澤,視線隨意輕輕一落,瞥到"待查"木匣子中最上面的一本密函,就那么一眼,便記住了這個人的名字。
凰遠山,又是凰遠山。
不由地,梅秋池好看的雙眉微微凝了凝。
"太傅,等朕處理完桌上的奏折就去安歇。"
南宮煜笑著將龍案上的木匣子扔進了書架的底層。
此刻他的面上有掩飾不住的倦意,他日夜忙著處理朝政,還要應付諸多學習,平衡多方勢力。
饒是鐵打的筋骨,也會承受不住的,何況,他還只是一個年約十一歲的孩子。
梅秋池溫笑著注視著他,他什么話都沒有說,只是抬手,輕柔地撫著南宮煜的頭。
"煜兒,睡吧,余下的明日處理吧。"
南宮煜望了望龍案上的奏折,又望了望梅秋池,終究還是放棄了繼續處理。
"好吧,煜兒聽太傅的。"
梅秋池在他六歲那年出現在他的身邊,不但是他的師父,更是他的長輩。
也許,也許--
若沒有梅秋池,他恐怕早就堅持不了那么久了吧。
驀然,腦海中浮現那個人邪魅絕美的容顏,那拈花而笑的妖嬈,洗刷不去。
想到那張臉,南宮煜眼中浮現掙扎痛苦的光芒,忽而他狠狠地抱住梅秋池,拼命地從他身上掠奪安定祥和的氣息。
同樣的夜,在寧王府歸云閣。
九鼎香爐,檀香裊裊,薄翼羅紗,隨風擺動。
蓮花燈座上,顆顆雨花石般大小的夜明珠,圓潤飽滿,渲染出朦朧柔和的光亮,點點瑩光,撒遍歸云閣的角角落落。
太妃躺椅上,側躺著一道俊挺修長的身影,白衣黑發,衣衫跟青絲都飄飄逸逸,不扎不束,微微飄拂,隨意地撒在太妃躺椅上,留給來人一個魅惑妖嬈的背影。
"九王爺。"來人步伐輕靈,雙腳沾地行走,竟無聲無息,可見內功深不可測。
嗯?--
低沉迷離的嗓音,仿佛惺忪未醒,半是迷醉半是沉溺。
他慵懶無力地翻了一個身,腰間未曾束著任何系帶,露出光滑若凝脂般的胸膛,肌膚上印染夜明珠的光暈,隱隱有光澤流動著。
濃密纖長的睫毛,微顫而揚起,在珍珠白的光環中漆黑柔亮。
當他睜眸的瞬間,周圍的一切瞬間沉淀了下去,變得暗淡無色。
他此時懶懶地撐起半身,魅惑無雙的單鳳眼閃動起一千種琉璃的光芒。
他桃紅色的唇瓣恰好地勾起美妙的弧度,勾勒出一抹放浪不羈的笑容。
"玄夜,你來了。"
玄夜深黑的眸子微微一閃,饒是定力十足的他,見慣了他的容顏,在正視他的時候,依舊無法不震撼他的美。
這世上,絕沒有第二人能夠跟他相媲美。
他容顏如畫,美得模糊了男女之間的界限,這種容顏,再加上他天然而成的絕世風儀,根本就已經超越了世上一切最美的東西。
南宮絕見玄夜微閃的黑眸,會意輕笑。
"可有消息了?"
玄夜面上微窘,低頭不敢直視他的眼睛,動作卻絲毫不敢怠慢。
他從貼身內衫中取出一封密函,雙手奉上。
"請王爺過目。"
南宮絕鳳眸眼角挑了挑,他揚手一揮,密函就已經到了他的手中。
輕輕攤開,一目十行。
而后他將密函輕輕一拋,準確無誤地落入了燒紅的炭火之中,看著密函燃燒烈焰,化成飛舞的黑蝶,倉皇逃竄。
他鳳眸瑩瑩,笑得有些漫不經心,一點也不意外密函之中所報之事。
"王爺好像,好像一點也不擔心渝城那幫官員會犯在凰遠山的手中。莫非王爺心中已經有了好的對策?"玄夜謹慎道。
南宮絕玩味一笑,雙目深若明潭。
"對策?本王為何要出對策呢?"他盯著他碧玉無暇的手,細數著掌心里的紋理。
"如果這個凰遠山果真算計不過那一幫老家伙,那么,留著他也就沒什么用處了。"
玄夜一愣,王爺的意思是--
"由著他們自己去解決,本王不會插手此事。"
"屬下不明白,王爺為何不在凰遠山羽翼未豐之時除掉這個人,任其做大來威脅王爺呢?"玄夜不懂。
南宮絕抬起手指,魅惑一笑。
"遇見對手,是人生一大快事。若是這么早就除掉這么有趣的一個人,本王以后的日子該怎么過,豈非太過無聊了嗎?"
沒有同等高度的對手存在,也就沒有獵殺相搏的趣味了。
玄夜黑眸一閃,唇瓣浮沉,表情上有些哭笑不得。
這個小主人啊,他究竟要玩到什么時候呢?
無聊?這種性命攸關的事情,他也當游戲一樣地玩。
豎起一個南宮煜的威脅已經夠風險了,他還要再豎起一個凰遠山這樣的對手。
若是有一天玩得引火燒身,他如何向九泉之下的主子交代。
"王爺--"玄夜低喚一聲,示意他考慮一番。
南宮絕卻揚袖揮了揮,優雅地打了一個哈欠。"就這么辦吧,本王累了。"
玄夜知曉,話到這里,小主子已經不會改變心意了。
當下他低頭抱拳道:"屬下明白了,屬下告退。"
玄夜同來時一般,步伐輕靈,無聲無息。
好像歸云閣從來沒有進過來這么一個人過似的,那冰清明亮的大理石地面上,未曾留下任何人走動過的痕跡。
南宮絕又躺了下去,懶懶地閉了眼眸。
只是那桃紅色的唇瓣上,與往日不同,竟若梨花旋舞一般,緩緩綻放,浮起淡淡夢幻般的笑容。
渝城官驛。
咚咚咚--
"天干物燥,小心火燭!"
三更已過,打更的人提著燈籠走過深深的小巷,消失在迷離的夜色當中。
官驛高高的門墻,忽而一道勁風掠起,從打更人的頭頂刮過,嚇得打更人手中的銅鑼敲得更響,但那聲音卻分明地帶著顫音,雙腳開始發軟。
該不是又遇見什么不干凈的東西了吧。
打更人拼命地揉搓著眼睛,定了定神,卻發現街道上空無一人,只有他自己,當下他嚇得拔腿就跑,顧不得打更了。
那道勁風卻吹過深巷,在渝城百姓的屋頂上幾起幾落,直到這道風入了明媚的印月湖畔,入了兩側濃密的林間。
"大人,渝城府尹魏簡鐘果然如大人所料,按耐不住了。他明日邀請大人上醉香樓一聚,這是他派人送過來的拜帖。"
低沉淡漠的音色,從深黑的角落里傳透出來。
"很好。"清亮的嗓音中透著幾分笑意。
他接過黑色身影遞送上來的拜帖,輕輕攤開一看,眉宇浮動淡淡的光澤。
"本官藏身那么久了,現在也該到了浮出水面的時候了。"
他笑著將拜帖遞還給黑色身影。"唐七,這段日子辛苦你了。"
沒錯,這道最近在渝城神出鬼沒、行蹤詭異的黑色影子,便是讓渝城官驛里頭夜間巡視的阿金提心吊膽、不敢說話的唐七,也是時常嚇到打更人的那道勁風。
至于另外一位呢。
月華之下,正對著唐七的是一位風流倜儻的俊俏少年,他雙目盈盈,笑容清雅。不是凰清歌,還會是何人呢。
只是--
既然凰清歌人在這里,那么那位依舊呆在渝城官驛里頭的督查使凰遠山會是何人呢?
那自然是--
凰清歌跟唐七謀劃好的,那個人只是凰清歌的替身,是凰遠山替身的替身。
當日凰清歌在定王府啟程到渝城之時,便已經吩咐唐七找到一個身高體型跟她都差不多的人來扮演她的替身。
因為她知曉要想避開各方勢力的眼線,收攏到皇上所需要的人才,她必須要離開大隊人馬,獨自行動。
果然也如同她預料中的那般,從京都到渝城一路之上,忽而一夕之間在官道兩側林立起嶄新的茶館、酒樓、粥鋪等等。
這些店鋪的出現,都是在地形特殊的位置,不是旁側是密林,就是繁華的街道中心,不是旁側是岔路縱橫,就是靠著江河湖泊的熱鬧碼頭。
無論是僻靜之處也罷,熱鬧之處也好,這些地方都是最適合藏身之地,就算有人趁此機會離開了大隊人馬,恐怕只有事后才會被人發現。
所以,凰清歌揭開轎簾第一眼看見那么顯要的店鋪,就明白了他們的用意。
所幸她將計就計,一路之上,她每次看到這樣的店鋪,就讓大隊人馬安歇下來,還特意親自現身到店鋪里去坐上一回,讓他們根本無法揣測到她真正的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