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幸運的是,轎子進了渝城之后,這位凰遠山大人先前吃不飽的惡習不治而愈,不但打包點心的習慣改變,就連這轎子,壓在轎夫的肩膀上都突然輕松了許多。
"辛苦你們了,這是你們的工錢,一人十兩銀子。"
唐七吩咐轎夫在渝城官驛門口停了轎,并支付他們一人一錠十兩白銀。
那些轎夫在收到銀錠子的時候,眼底閃著光亮,分明是激動的淚痕。
"多謝大老爺,多謝大老爺。"他們向唐七磕頭道謝,心中不由地為先前的愚蠢想法而羞愧不已。
這位凰遠山大人雖然習慣古怪,但是出手大方,不但不像其他官員那樣白做苦力,還支付了他們賺一年才有可能賺夠的十兩銀子。
唐七見他們跪在他的面前,他眼神微變,但他不擅說什么話,神情依舊淡漠,冷冷的。
"你們起來趕緊走吧,我家大人不喜歡被人打擾太久。"
"是,是,是,我們馬上就走,馬上就走。"
八個轎夫用衣袖擦著眼角,他們喜出望外地離開了官驛門口。
在他們走后,唐七揭開轎簾,低頭道:"大人,渝城官驛到了。"
嗯--
輕輕的嗓音,透出轎簾,似比往常渾厚了一些。
接著,依舊是朱紅色的官袍,緩緩踏出。
微微抬首瞬間,一張清麗俊美的容顏,呈現在眾人的視線中。
他在唐七旁側守護的情況下,步伐輕靈地踏入了官驛。
"凰大人,你來了,下官早就給大人準備好房間了,請大人前去看看,若有什么不滿意的,或者缺什么的,下官再去置辦。"
那管理驛站的驛長,是一位年約三十上下的男子,留著兩撇胡子,眼睛很小。
笑起來的時候,給人一種賊眉鼠眼的感覺。
他沒有回復驛長,基本上,連正眼都沒有瞧他一眼。
唐七持著龍鱗寶劍在旁,冷冷地飄了驛長一眼。
"大人連續趕路三天三夜了,現在已經很累了,不想閑雜人等來打擾,你該明白怎么做吧?"
"是,是,是,下官明白。"
驛長哈腰點頭,討喜地上前。"那大人的晚餐,是到大廳來用,還是在房間里用?"
"房間吧,你沒看大人神情疲倦,很累了嗎?趕緊吩咐下去,給大人備用熱水沐浴,替大人洗去風塵。"唐七口氣冰冷,似不悅。
驛長馬上身子矮了一截,他連連稱是。
"下官疏忽,是下官失禮了。下官馬上就去吩咐下人準備。"他揚手招來一個年約十五的瘦小個子。
"阿金啊,趕緊帶凰大人到清雅軒住下。手腳麻利點,也別惹大人不高興,記住啊。"
離開時,驛長拍了阿金的后腦勺,仔細地叮嚀了。
唐七嫌他啰嗦,冷冷地瞪了驛長一眼,當下他不敢多說半句,直接推過阿金去帶路了。
等到阿金將唐七他們帶到清雅軒之時,等到唐七他們進了房間之后。
碰地一聲。
唐七揚手一揮,清雅軒的門便被關上了,差點撞壞了阿金的鼻子。
阿金揉著紅紅的鼻子,委屈地想著,這個凰遠山大人果然如傳言中那般,古怪透頂了。
一連幾天,這位督查使大人就在房間里用餐、沐浴、看書,除了偶爾能驚鴻一瞥到他如廁的身影,官驛的上上下下便再也見不到這位督查使大人的面了。
就連寸步不離守護在他身側的唐七,也是同樣詭異神秘,性情古怪。
好幾次夜間巡視,阿金都驚詫地看到這位冰冷的唐七寒侍衛不走房門,卻走窗口,飛進飛出,不知其意。
當然,以督查使大人如此神秘低調,以靜制動的做法,自然是驚到了渝城上至四品大員渝城府府尹,下至縣鎮的九品芝麻官。
他們連夜召集聚會,直覺認為凰遠山定然是在等候他們的孝敬,于是有人建議干脆用老辦法--金錢美女計,探上一探。
果然--
天下哪有不偷腥的貓。
這位外界傳聞清廉剛正、兩袖清風的凰遠山,在隔日眾位大人送上大大小小的食盒之后,打開食盒,發現所謂的甜美點心,都是金銀財寶,奇珍異寶,美女尤物。
而這位凰遠山淡淡飄了一眼,竟然當著驛長的面,全部如數收下,連眼睛眨都不眨一下。
這下,在渝城當差的上上下下官員,睡得安穩,玩得舒心,吃得爽心。
但是怪異的事情再次發生了,就在官員有意登門探探這次渝城貢院書生的中選名單之時,這位凰遠山大人卻閉門不見,聽說是水土不服,上吐下瀉,病倒了。
當然渝城上下官員不會就此善罷甘休,他們托人暗走關系,打聽凰遠山是否在裝?
然事實出乎他們的意料之外,被他們買通的大夫診斷凰遠山病情之后回來相告,凰遠山確實水土不服,病倒了。
這下,他們只能干等著凰遠山病愈來探問他的口風了。
但是,這位凰遠山大人不但行事古怪,就連他這水土不服之癥也同樣古怪得很,時好時壞,是愈時發,就是始終沒有看到痊愈的痕跡。
每當官員上門探口風,凰遠山的病情莫名地惡化了,等到官員離去幾日后,病情又有所好轉。這反反復復,復復反反的,一晃竟然過了三個月之期。眼前就要到了朝廷催發上報的期限,渝城的上下官員都急眼了。
唯獨那位深居簡出的凰遠山大人,依舊如常,只是多了一項嗜好,那便是時常會去渝城秦畔一家醉香樓走動走動,去聽一聽這家花魁娘子吟唱的《我在你心上》。
渝城跟蹤的眼線回報,原來這花魁娘子所吟唱的曲目正是出自凰遠山大人之手,是凰遠山寫給他家夫人的,并曾在御花園宮宴之上,君前高唱過一回。
"難怪他會感興趣了。"渝城府尹魏簡鐘沉吟道。
"那么府尹大人,接下來我們該怎么辦?干脆直接跟凰遠山明說了吧,反正他也收了我們的禮,就沒有道理不做事。何況,我們可都是收了人家白花花的銀子了,總不能不替人辦事吧,若是就這么拖延下去,以后還有誰會來孝敬我們?這不是--"
人群中一個急躁的官員跳了出來。
"這不是明擺著自己給自己斷了財路嘛,你們大家說是不是?"
他此言一落,其他官員紛紛起身,應和著。
魏簡鐘揚手一揮,制止他們私下交談。
"稍安勿躁,聽老夫一言。傳聞醉香樓的花魁娘子蝶清舞十兩黃金才能見得一面,百兩黃金才能聽得她撫琴一首,千兩黃金才能讓她奉酒一杯,這個凰遠山果真會為了聞聽這一首曲子,天天去光顧嗎?"
這可是一筆不小的花銷。
"說不定是為了獲得花魁娘子的芳心啊,少年人嘛,畢竟是血氣方剛啊。"
其中有個官員邪氣地笑道。
"事情尚未明確,不可妄下定論。關于這位凰遠山大人,他的行事作風跟以往大不相同,所以上頭的意思是,讓我們仔細觀望觀望,千萬不可輕舉妄動。"魏簡鐘撫須道。
"可是時間不等人啊。再說了,過去的凰遠山那是講送禮的打出門,現在的凰遠山那是有禮便收,可見他是這里--"
有個官員笑著點了點腦袋。"開竅了。"
眾人聽罷,哈哈大笑起來。
唯有魏簡鐘依舊猶豫不決。
"他是不是真的開竅,還猶未可知。你們可曾見過他動用過我們送的珠寶,可曾動用過我們送的女人,沒親眼見過吧。"
"這--"眾位官員一聽魏簡鐘如此說,倒是有些疑慮了。
"那么依大人之見,眼下我們該如何行事?"
畢竟期限快到了,魏簡鐘也無法任由凰遠山一直這樣安閑下去。"這樣吧--"
"府尹大人請說,下官等人以大人馬首是瞻,唯命而從。"渝城眾位官員齊聲躬身道。
"明日老夫派人送上拜帖,邀同這位凰遠山大人到醉香樓坐上一坐。"
他倒想要探上一探,他究竟是為曲而去,還是為人而去。
京都皇城,御書房內。
一個年約十一歲的俊美少年,安靜地托著腮幫,半閉著雙眸,手指輕輕地在龍案上敲擊著。
他的睫毛很長,很密,遮蓋下來的時候,幾乎看不到他那雙漂亮的眸子,深若子夜。
他像是睡著了一般,面容純凈得像個剛出生的嬰兒那般,很脆弱,放佛隨意一個有力量的人都可以走進來捏碎了他,輕而易舉地取走他的性命。
他融和在昏暗處的半軀嬌弱身子,被夜色拉扯出一道細細長長的黑影,落在他的身后,似無形的黑幕,籠罩了他整個人,壓得他似徒然驚到了一般,忽從睡夢之中震醒。
而等他睜眼的時候,月華如水斜照的柔和,印照得他稚嫩的清俊容顏白皙發亮,印照得他微微散開的一頭潑墨如畫的青絲,隨風閃出黑亮明透的光澤。
此時你若在窗外臨風一站,淡淡一瞥的話,竟然會發現他清澈天真的眼波晃悠出詭異的流光,竟是那樣地令人心驚膽顫。
他視線微微一動,定定地落在了龍案上。
在他的面前,是一本渝城傳來的密函,上面密密麻麻地記載著凰遠山抵達渝城之后的一舉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