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來的時候不由自主,走的時候萬念俱灰。開著車漫無目的的游走,眼前一片空白,不知道要去哪里,不知道該去哪里。
秋高氣爽,蔚藍色的天空一塵不染,晶瑩透明,燦爛的陽光也融化不了他內心的灰暗。和來時一樣,車子在城市里迷路一般左繞右繞,漸漸遠離鱗次櫛比的樓群,慢慢朝著他原本要去的地方駛去。
道路兩旁色彩絢麗的秋葉濃墨重彩,五彩斑斕,把青松映襯得更加蒼翠。他眼前浮現的卻是兩道淺淺的、觸目驚心的暗紅。剛剛他們離得近,陽光透過金黃的樹葉鋪天蓋地的落下來,風吹過來的時候,冉冉脖子上那兩道淡淡的牙印似乎也隨著斑駁的光影一同搖曳,他想忽視都不可能。
愛是本能,兩個相愛的人渴望耳鬢廝磨肌膚相親是身體最誠實的反應。他和冉冉少有的幾次親密接觸,她都表現得僵硬緊張,說是不習慣。他到過世界各地很多地方,卻從未到過她心上。其實他早該察覺的,她不愛他,牽手的時候太冷清,擁抱的時候不夠靠近。可是他卻任由他們的關系走到了這一步,如果他早點領悟,更用心的對她,結局會不會不一樣?
車子最后緩緩停在了湖堤上。原本煙波浩渺的大湖經過干旱少雨的夏季之后日漸消瘦,一衣帶水從遠方迤邐而來。大湖憔悴,洪波不再,芳草萋萋,他坐在車內,本就惆悵的心莫名又添了幾分感傷。他想起夏天的時候帶冉冉來這里游泳,她不會游泳,他教她,剛開始的時候她不得要領,忘記怎么閉氣嗆了水,驚慌失措之下緊緊抓住他的手,掙扎著攀住他的脖子,腿也纏到他身上,緊緊地抱住他,把他當成一根浮木。她雖不喜與他親熱,但兩人相處時并不會扭捏作態。他也緊緊地抱住她,看著她不停咳嗽眼睛泛紅,他的心從來沒有這一刻柔軟,他低頭輕輕地吻她。他多想與她天長地久,如果時間不走,永遠停在那一刻該多好,他被她信任,被她需要,他是她唯一可以依賴的人,而不是像她所說,遠遠地做朋友。
他降下車窗,風獵獵地吹進來,白色的水鳥貼著車身飛掠而過,身影轉眼消失在天際。他呆呆地坐著,目光隨之看向遠處,湖堤旁的苦櫟樹下兩只黃蜂正在繁育后代,秋意深沉,塵世間的生靈萬物正抓住最后的韶光,留一瞬間的繁華。他小時候和大多數小男孩一樣喜愛著小昆蟲,悶熱的午后,雨就要來了,蜻蜓們成群結隊地飛在低空,飛過綠葉間花的荷塘,飄飄灑灑,玻璃般透明的翅膀鼓動著,像一架架輕盈的小飛機。當驟雨急速降下,總有那么一兩只翠綠的蜻蜓還沒有找到棲身的樹枝,冒失地闖到他家的屋檐底下,它和雨絲一起帶來的涼爽和清新,是炎夏最愜意的享受。
有一次他抓了幾只蟬的幼蟲,放在紙盒中看它們傻乎乎地爬行,那丑丑的模樣就像是潛伏在地下的外星生物。沒想到第二天一覺醒來,它們居然都褪去了褐黃色的外殼,露出黑亮的甲胄,伸展著輕巧透明的蟬翼,一下子從土行孫變成了飛行將軍。萬物神奇變化帶來的驚喜,留在了童年的心底。年幼的他想,這個蔚藍色的星球,如果沒有昆蟲隨處閃耀的生命之光,那不知道該是如何的虛空荒涼和了無意趣。
小時候他是個頑皮的孩子,暑假一個人無聊爸媽無暇看管的時候就愛跑到離家不遠的林間“打獵”。當時他捕蟲完全沒有選擇,不管是花金龜、黑天牛還是知了、蜻蜓,遇誰逮誰,禍害了無數小伙伴。有次為了逮一只花金龜,忘乎所以,沒注意到枝葉間還掛著一個馬蜂窩,結果花金龜沒逮到,倒是不小心捅了馬蜂窩。他拔腿就跑,馬蜂們的嗡鳴如呼嘯,在后面緊追不舍,慌亂中他被一條突出的樹根絆了一下,身體飛撲出去,摔了個嘴啃泥。飛在最前面的大馬蜂趕上來,照著他的后腦勺就是一毒鏢。那一剎他覺得一個響雷在頭頂炸響,閃電好似要把他的腦袋劈開一樣,他疼得一聲慘叫,差點沒暈過去。他趕緊爬起來,顧不上疼痛,狼奔豕突得更迅猛,一口氣跑出數百米,馬蜂們才停止了追擊。劫后余生的他檢查自己被蜇傷的部位,手指輕觸之下只有一味的劇痛,看不到傷口,就像現在的他。
他任由自己的思緒飄遠。不知何時,數點蜻蜓箭一般掠過波光粼粼的水面,在空中追逐嬉戲。它們求偶婚飛,體態輕盈,風姿綽約,浪漫悠閑,轉眼又像特技飛行員一樣,炫技般急停變向,懸停倒飛,令他眼花繚亂。
隔著擋風玻璃,他雙眼緊緊追尋著它們的飛行軌跡。看著看著,他忽然就想通了,了悟不期而至,既然所有的喜愛帶來的不全是喜悅,還有意想不到的痛楚,他何不放過自己,也放過她,接受她給的痛。她不愛他,糾纏又有什么意義?但凡強求來的都不快樂,她不快樂,他又有何快樂可言?
就讓她去愛陳潤之吧,只要她幸福,至少她沒有給他一具空殼。就當她是最好的朋友,遺忘和記住都是留給彼此最好的紀念。
秋日的陽光越來越稀薄,他心中的悵惘隨著日落風涼漸漸消失無蹤,感傷徒勞而又多余,疼痛不藥而愈。窗外,藍天白云,憩息在枝頭的鳥類與不遠處的高樓大廈似乎也和解了。
王蓉得知冉冉和溫言分手的消息,顯得痛心疾首。相親交往的男女,如果彼此對對方不滿意,早早就會分手,冉冉和溫言交往的時間不算短,快一點的話,結婚也不是沒有可能。她原以為自己促成了一段美滿的姻緣,沒想到到頭來卻分了手。在她看來,再沒有比溫言更滿意合適的對象了。她實在想不通,直問冉冉為什么分手,是誰覺得對方不滿意?
凌媽媽也打來電話詢問,她雖然沒見過溫言,但卻是百分之一百地相信自己親妹妹的識人眼光,只要王蓉覺得不錯的男人,再差還能壞到哪去?就這樣莫名其妙的分了手,她電話里也是十萬個為什么。心中不是沒有擔憂,怕別人看不上自家女兒,又怕冉冉太挑剔,最后被剩下。
冉冉含糊其詞,只說是自己提出的分手,沒膽告訴她們溫言是市長的兒子,那樣的話只怕是會招來恨鐵不成鋼狂風暴雨般的一頓痛批。用腳趾頭都能想到她們難以置信的表情,這樣的男人都不要,還想找什么樣的?然后她又告訴她們自己現在很好,已經有了新男友,關系穩定,戀愛甜蜜。
她說得大言不慚,并沒有覺得是在欺騙。雖然她戀愛不久,但愛里她與陳潤之互相信任,足夠的安全感讓她并不認為穩定牢固的關系該用時間來衡量。
凌媽媽和王蓉意外之余又連連追問陳潤之的情況,冉冉一一答了。姐妹倆心中狐疑,冉冉從小就不是個說謊的孩子,這一次也不像是假的,但她們驚喜之余又怎能完全相信剛分手的冉冉立馬就有了一個感情穩定的男朋友?
這時鄧志打消了她們的疑慮,他說他們地質局的確有個叫陳潤之的同事,就住在冉冉對門,只是沒想到成了她的男朋友。說的時候他還順帶夸了陳潤之幾句,說他有上進心,人也很聰明,謙遜又有禮。
姐妹倆這才放下心來,不過鄧志最后又說,地質勘探這一行經常要出野外,只怕以后冉冉和陳潤之聚少離多。